众所周知，德国是汽车的发源地，汽车工业发达，而大众汽车公司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巨无霸，在中国市场更是躺着赚了几十年的钱。

但在呼啸而来的新能源时代，这艘巨轮的转向却似乎不那么顺利，在未来，它会被正在崛起的中国汽车公司超越吗？

让我们先来回顾一段大众汽车摆脱危机的历史。

1973年10月，埃及为夺回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被占领的土地，而向以色列发起突然袭击，史称第四次中东战争。

埃及虽然在这场战争中取胜，却未能完全收回被以色列占领的西奈半岛。不过阿拉伯国家却意识到可以将石油作为战略武器，在国际舞台上争取更多发言权。

战争期间，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旗下的阿拉伯国家采取了石油禁运战略，宣布停止向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出口石油。1973年一桶石油的价格是2.59美元，而仅仅一年后，这个价格就成了11.65美元。严重依赖中东石油进口的日本和欧洲，经济上遭到沉重打击。

首当其冲的便是汽车行业。

在汽车生产端，铁、玻璃、塑料、橡胶等都跟着上涨，车企生产成本上升；而消费端，汽车开始滞销，特别是燃油效率低的汽车，消费者更是敬而远之，许多车企都出现了大量库存。

大众汽车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1972年的大众汽车已是汽车界的龙头老大，年产量稳居世界第一，甲壳虫的销量超过1500万辆，打破了福特传奇“T型车”的的销售记录。但仅凭甲壳虫一款车大众渐渐增长乏力，此时在石油危机的冲击下更是困难重重，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存危机。

面对困境，大众主动求变，积极应对。

研发领域，大众引入计算机技术，工程师们利用这种新技术开发了各种灵感创意；产品方面，大众继甲壳虫之后开发出了新的一代神车“高尔夫”，这款车搭载全新发动机，提高了燃油经济性，一经面世便迅速成为爆款；生产制造上，导入模块化工作方式，使装配流程大大简化。

一代传奇高尔夫

就这样，石油危机后，大众重新崛起，并为之后硕果累累的80年代打下了基础。

多年后回顾汽车发展历史，我们才发现，石油危机成为改变汽车发展方向的一个重要路口。

石油危机后，减少化石燃料使用和环境影响，成为汽车行业的新价值标准，对整个行业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那场危机中，日本和西欧的车企积极采取对策，通过技术革新、经营改良渡过了这一难关。当时东欧诸国能够从苏联获取廉价石油和天然气，因此并不注重改善汽车燃油效率，等它们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时，却已在技术上被竞争对手远远甩在了后面。因此，东欧的汽车企业都没能坚持到今天。

当时间来到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智能电动车的时代呼啸而来，大众汽车似乎要再次面临当年的转型危机。大象转身，已是迫在眉睫。

2021年10月18日，位于德国沃尔夫斯堡的大众汽车总部，一场大众管理层会议正在召开。

与以往不同的是，大众CEO迪斯出人意料地邀请了埃隆·马斯克视频连线参加会议。两人一个掌舵当今销量最大的汽车公司，一个正带着市值直逼万亿的特斯拉劈风斩浪，说起来两家是竞争关系，但会议上两人谈笑风生都很客气，彼此商业互捧了几句。

迪斯此前便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大赞马斯克，称其引领了全球电动车的发展，这次更是尊马斯克为座上宾，请他为大众200名高管“上课”。一向桀骜不驯的马斯克也客气了几句，表示大众汽车是汽车行业的标志，也是将来特斯拉最有力的竞争者。

邀请马斯克给大众上课，虽说是出于迪斯对特斯拉的欣赏，但说起来也不乏几分无奈。

2020年，特斯拉柏林工厂启动建设，迪斯认为这将会改变德国汽车市场的格局，德国本土车企必须提升竞争力加入到这场竞争中。

奈何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大众内部依然矛盾重重，迟迟无法达成一致。

迪斯表示，“电动汽车零部件少，不需要那么多工人”，警告说如果大众不加速向电动化转型，可能需要裁掉3万员工，这一言论激怒了德国工会。劳工组织在大众监事会上占据20个席位，他们威胁要换掉迪斯。

回顾汽车发展史上的变革时刻，大众以往的对手都是丰田、福特这样的传统车企，但今天它们一致要面对特斯拉（也许将来还会有苹果、小米……）这样的“科技新贵”，这将是汽车行业前所未见的不对称战争。

对大众来说，特斯拉们不仅更年轻，也更有活力、效率更高。在《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的冒险人生》一书中，作者写到：

“戴姆勒汽车哪怕要改变油量表的外观，也必须联系地球另一端的供应商，并经过漫长的审批流程，仅仅修改仪表板上P字母的写法可能就要花上他们一年的时间……特斯拉的工程师把他们的硅谷作风带到了传统汽车制造业中，丰田和戴姆勒的人都被折服了，特斯拉如此高效率的作业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

迪斯注意到，在特斯拉柏林超级工厂，生产一辆汽车只需要10个小时，而大众现在需要30个小时。

一边是特斯拉攻城略地，已然打到了家门口，一边是“柴油门”后日益严苛的排放法规，大众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继续安坐不动只有死路一条。

迪斯很快为大众制定了相当宏大的转型蓝图：到2029年，大众计划在全球销售2600万辆电动车，并致力于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愿景。毫无疑问，这将是大众汽车自成立80多年来最大的变革，直接关系到大众汽车的未来命运。

为实现这一愿景，大众接连祭出了“三板斧”。

第一板斧，是MEB平台。

燃油车时代，大众能和竞争对手拉开差距，靠的就是强大的模块化平台能力，单单MQB平台上造的车，大众就卖了约5500万辆，打遍天下无敌手。

如今面临全新的新能源赛道，大众当然要再次拿出平台化这手绝活儿。这次，大众推出的是专门针对电动车开发的MEB平台。

MEB整个平台的架构和布局，全部围绕底部的电池组，而不再像以前围着发动机、变速箱设计空间，车身也因此拥有更长的轴距和更短的前后悬挂。换句话说，MEB能够以A级车的外形尺寸，做出C级车的内部空间。

更重要的是，MEB平台能够为大众带来巨大的成本优势。通过共享零部件，MEB能够进一步缩短开发、生产周期，大大提高研发效率，降低制造成本，从而保证大众在日新月异的电动时代能够迅速抢占市场。用MEB平台生产的电动车型相较于于MQB平台，成本上降低了 30-40%。

MEB平台

2020年6月，基于MEB平台打造的第一款纯电动汽车ID.3正式在欧洲上市，德国总理默克尔亲自到场祝贺。

而这款车也不负所望，只用了短短4个月就月销破万，在欧洲击败雷诺Zoe和特斯拉Model3，登顶欧洲新能源汽车的冠军宝座，证实了MEB平台的实力。

大众在上海的MEB工厂已于2020年10月投产，2022年底前，大众还将在全球建设16个MEB工厂，其中5个在中国，10个在欧洲，1个在美国。

第二板斧，是提出软件定义汽车，全力推动智能化。

2019年，迪斯上任不久，大众便宣布成立一个名为“Car.Software”的新部门，目标是为大众汽车开发自己的操作系统VW.OS。为此大众计划投入70亿欧元，到2025年时将部门人数扩张到5000人，将自主开发的软件比例从现在的10%提升至60%。

传统车企的核心竞争力集中体现在发动机、变速箱等动力总成上，但智能电动时代的到来，直接给这些传统巨头们来了个釜底抽薪，不得不与一众新入场玩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在燃油车时代，包括大众在内的车企采用的是分布式电子电气(EE)架构。主机厂将来自不同供应商的数十个ECU（电子控制单元）安装到车身，但这些ECU独立工作，功能分散互不干涉。

而到了MEB平台，大众新型的EE架构采用了与特斯拉类似的“中央计算+区域控制”，不仅优化了代码数量与线束长度，同时能够减少ECU数量，实现功能集成。

曾经，大众汽车作为汽车行业标杆，是其他车企学习的范例，但如今大众果断放下身段，积极向特斯拉学习。ID.3上可以装备3个高性能车载计算平台（HPC），并利用OTA在线升级和云计算等技术像特斯拉一样实现迭代升级。

但软件方面，以特斯拉为首的科技公司已然领先大众一步。特斯拉的Autopilot已经迭代到了3.0版，并且在自动驾驶领域积累了大量数据。

在如今全球车企巨头中，大众是危机意识最强的。迪斯曾在大众全球董事会上发出警告：

大众要加速向电动化和数字化转型，否则将重蹈诺基亚在智能手机领域的覆辙。

曾经，诺基亚是手机行业当之无愧的霸主，却因在智能手机时代反应缓慢而被时代抛弃。诞生于欧洲的诺基亚，被来自硅谷的苹果降维打击，作为典型的失败案例被写入商学院教材。

每一次科技浪潮，都会带来一批传统巨头的落寞和新巨头的诞生。

这一幕，似乎是今后汽车行业的预演。过去百年间，汽车行业格局出奇的稳定，特斯拉之前，美国本土已经有80多年没有诞生新的汽车公司，欧洲和日本也一样，但现在，暗流已在涌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一切都已开始变化。

大众或许已经意识到特斯拉这个对手的可怕，但更多的隐形对手，包括大众在内的西方车企却似乎仍然茫然未觉。

大众的第三板斧，来自对中国市场的布局。

尽管大本营在欧洲，但决定大众汽车未来命运的，很可能在遥远的中国。过去四十年里，大众汽车虽然在美国、东南亚等市场打不过丰田，却在中国市场一骑绝尘，帮助大众牢牢占据全球霸主地位。

不过大众或许至今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一次巨变，中国不仅仅是机会，更意味着严峻的挑战。

让我们首先把目光退回到大众中国故事的开端。

1978年5月，机械部长周子健率领一群高级官员，前往欧洲考察学习，这也是改革开放初期第一次高层拜访学习。

在德国，他们本打算拜访位于斯图加特的奔驰公司，却意外发现满大街最常见的汽车是大众的甲壳虫和高尔夫，当即决定赶往位于沃尔夫斯堡的大众公司。

在大众汽车工厂门口，头发花白的周子健对保安说：“我是中国的机械工业部部长，想与大众公司的负责人对话。”

那名警卫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设法联系到了当日恰好在公司的大众董事施密特，告诉他“一位中国部长想和你说话”，同样惊讶的施密特赶紧让保安放他们进来。

在大众公司，考察团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现代化的汽车工业：先进的生产设备，训练有素的工人，流水线上排队装配的崭新汽车，一切都让他们想起国内仍停留在作坊式的生产车间。大众的一间工厂，每天下线的汽车就有1000辆，相当于中国一年的轿车产量。

总设计师那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还没问世，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识到了先进科技带来的惊人生产力。

大众汽车在寻找市场，而中国历经多年动乱后百废待兴，缺钱缺技术，市场换技术的策略既可说是应运而生，也是当时的无奈之举。

站在今天不得不说德国人独具眼光，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中国潜力巨大的汽车市场，而不久之前拒绝了与中国合资经营提案的美国通用不会想到，他们失去的是史上最大的商机。

过去四十年时间里，中国汽车市场成为世界几大巨头的饕餮盛宴，而其中最大的赢家无疑当属大众。仅仅2020年一年，大众在中国市场的利润便高达44亿欧元，占总利润的40%，堪比整个欧洲，可以说是大众的基本盘。

回顾历史，大众在中国市场的成功，离不开其当年超前的眼光、先进的技术、全面的布局。

多年来，无论日系还是美系，从来没有哪个竞争对手能够动摇大众在中国市场的龙头地位，大众充分品尝到了时代红利，但在呼啸而至的智能电动时代，大众能否继续保持长盛不衰？

今天中国已是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成为大众汽车绝对不能失手的决赛场。大众深知中国市场的重要，也因此动作频频。

2020年10月，大众宣布携手三大合资企业伙伴（上汽、一汽和江淮），计划未来五年共同投资150亿欧元，加速布局中国的电动出行领域，并且计划于2025年之前实现15款新能源车型的国产化。

供应链方面，在新能源时代，电池是最核心的零件，大众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去年入股国内第三大动力电池供应商“国轩高科”，成为其最大股东。

在跨国巨头中，大众是对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布局最全面、动作最大的一家。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中国不再仅仅是巨头们跑马圈地的狩猎场，而是诞生了一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微风起于青萍之末。

曾留学德国学习机械，毕业后在奥迪担任工程师十年的前科技部长万钢，无疑是高层中对汽车感情最深、也最想变革中国汽车产业的人。他十分清楚内燃机上中国与西方的差距，苦苦思索后给中国汽车开出的路线是——

发展新能源汽车，实现弯道超车。

2013年，中国刚推出新能源汽车推广方案，远在太平洋彼岸马斯克便飞到中国，嗅觉灵敏的钢铁侠虽然还没学会如何与领导人谈笑风生，但还是来到中国亲手将第一批Model S交到客户手中。

其中一个叫李斌的用户，激动地在微博上分享特斯拉非凡的驾驶体验：“没有发动机的噪音震动，动力零延迟，平顺到完美。” 7个月后，他和一群互联网人成立了一家叫蔚来的汽车公司。之后几年里，像蔚来一样的“新势力”雨后春笋般诞生。它们高举高打，夺人耳目，一出世便纷纷瞄准了业界顶级的特斯拉。

这一幕在另一个领域似曾相识。

在手机的功能机时代，跨国巨头瓜分中国市场，国产手机被打的满地找牙毫无存在感，但在苹果掀起的智能机热潮中，国产手机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攻城略地，不但收复了失地，且今日已足以与世界巨头争雄。

去年，马斯克在一次接受美媒采访时表示：

在中国很多电动车企业正在蓬勃发展，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真的让人吃惊。

包括大众在内的欧洲传统巨头们，似乎还没有马斯克的灵敏嗅觉。

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销量高达688万辆，销量前十的车型中，除了特斯拉，都是中国自主品牌，其中既有比亚迪这样的传统车企，也不乏理想这样的新势力。即使放眼全球新能源销量TOP20，中国自主品牌也占据了8席之多。

中国自主品牌不但角逐国内，对海外市场也展开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攻势。

去年有媒体发现，在德国慕尼黑宝马研发中心附近，一辆宝马i7测试车与小鹏P7同框出现，一时间引起热议。知情人士称，“大概率是i7在研发中后期以P7为竞品来做对比测试。

在欧洲，大众I.D.系列在新能源汽车中销量居首，俨然已成为欧洲电动汽车的领导者。但是在中国，I.D.系列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受欢迎，与中国本土的“蔚小理”相比，大众电动车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优势，在智能化方面甚至要逊色不少。

这个过去四十年让大众躺着赚到手软的巨大市场，不再是沃野千里只待收割，而是群狼环伺，群雄并起，对此大众并无胜算。

更糟糕的是，极力推进大众电动化转型的CEO迪斯，去年也被炒了鱿鱼，黯然退场，而大众的转型之路，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2022还曾有消息，德国《经理人杂志》报道，大众有意收购华为自动驾驶部门，涉及金额高达数十亿欧元。自动驾驶方向，大众除了自建团队，早些时候便向自动驾驶公司Argo AI投资了26亿欧元，这一系列动作，加上大众车机系统此前爆出的种种问题，从侧面反映出大众在智能化方面的滞后。抓紧弥补短板，已经是大众当务之急。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如今已经是大众汽车全面数字化转型的第五个年头，一家全球燃油车年销量过千万的传统巨头，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全面数字化转型，魄力不可谓不大。

但天下少有长青不败的基业，大众的三板斧效果如何，现在看来仍有待观察。大众要在时代巨浪中成功转型，已到了朝夕必争的时刻。

参考资料：

[1] 《大众传》. 马蒂亚斯·罗克.

[2] 《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的冒险人生》. 阿什利·万斯.

[3] EE架构|国内主流OEM的中央计算+区域控制架构信息梳理. 九章智驾.

[4] 大众的钩子、武器和胆魄. 远川研究所.

[5] 大众转型，差强人意. 砺石商业评论.

[6] 大象转身系列：大众汽车未来10年转型战略的启示. 平安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