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潘秀英（整理：白叔）

1974年刚进腊月，我的养父去公社开了一天的会议，晚上五点多才骑着自行车从公社回村，走到村东头李大伯的房后，突然听到婴儿的哭泣声。

养父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婴儿的哭声依然没停止，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发现我躺在柴火垛后面，被一个破旧的小棉被包裹着。

当时我的小脸已经冻得发紫，养父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大声地喊“这么冷的天儿，谁把孩子放外面了。”

养父抱着我在外面待了十几分钟，依旧没人回来找我，所以他就把我抱回了家。

后来养母告诉我，养父把我抱回家，把她吓了一跳，打开棉被，从她的经验来看，我应该出生没超过五天。

养母看我小脸儿冻的发紫，哭声都不那么洪亮，她竟然哭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妈，刚下来就把孩子扔了，就不怕遭报应吗？”养母看着躺在她怀里的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养父坐在火炉旁边边烤手边吧嗒吧嗒嘴里的旱烟“我猜测是附近哪个女知青的孩子，今天我们在公社开会，让大批知青返城，不过在农村结了婚的女知青或者娶了农活姑娘的男知青不在返城名单内。”

“那这个孩子咋办？”养母用袖头抹了一把眼泪，看向养父。

“怎么办，咱们家已经四个孩子了，不能留下来她，明天我把她送到公社，让上级领导安排去。”养父扔掉手里的旱烟头，拿起火炉上已经烤熟了的地瓜，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我似乎听懂了养父的话，听到他要把我送出去，我又哇哇的大哭起来。

养母听到我的哭声，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揉了一下。

“乖，我们不把你送走，会把你当亲闺女养着。”

养母此话一出，我的哭声立马戛然而止。

“老潘，你看，她好像能听懂咱们说的话。”养母赶紧把我抱到养父身边。

养父看我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爱板着脸的他，突然间脸上也闪过一抹微笑。

“老潘，咱们四个儿子，我就稀罕女儿，要不咱们把她留下吧？”养母用商量的口吻祈求养父。

在村里，养父是出了名疼媳妇的男人，虽然他贵为一村之长，但是只要他在家里，从来不会让养母下厨做饭。

养父吃了一个烤好的红薯，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说道“好，依着你，咱们就把她留下来，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我虽然不是养父养母的亲生女儿，但是在家里，我比四个哥哥的地位还要好，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四个哥哥和养父、养母想尽办法帮我弄到。

1978年，我们老家这边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到了秋天，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都不够吃。

没办法，有些人家为了活命，他们放下做人的尊严，出去靠乞饭活着。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顿顿喝上一碗粥，已经算是上等人家了。

那时候，天天喝这些稀粥，我就耍脾气，把盛好的稀粥推到一边，双手抱膀，脑袋扭到旁边。

“怎么啦？我的乖女儿，是不是哪个哥哥惹你生气了，爹替你收拾他。”

“爹，在咱们家里，秀英就是小祖宗，谁敢招惹她呀。”三哥在一旁诉苦水。

“你吃你的饭吧，我问你了吗？我在和你的妹妹说话呢！”养父瞪大眼珠子看向三哥。

三哥看到养父已经怒了，他低着头，赶紧往嘴里扒拉稀粥。

“爹，我已经很久没吃肉了，都不知道肉是啥味道了。”我凑到养父身边，用稚嫩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

听我这么说，养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让我乖乖吃饭，等到晚上就给我买肉吃。

吃过早饭，养父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了公社，到供销社买回来二斤肥膘肉。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肉票比布票、粮票贵多了，几乎没有人家能吃得起肉。

养父提回二斤肥膘肉，让养母炼油，再把油渣剁碎，去园子里拔一颗大白菜，之后和馅包窝窝头吃。

那个味道，我至今都没有忘记，简直是人间极品。

在我九岁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养父、养母捡回来的孩子。

有一次，我和同桌吵架了，他是我养父的亲侄子，他一时冲动，说我不是爹妈的亲骨肉，这是他偷听他爹妈私下聊天说的。

我哭着跑回来家里，问养父、养母，潘栋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养父对我没有一丝隐瞒，如实地把捡到我的过程说了出来。

当我得知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孩子，晚上趁着大家熟睡了，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这里不属于我的家，我没有脸再待下去。

隔天早上，养父、养母发现我不见了，赶紧吩咐四个哥哥到村里各个角落寻找我的踪迹。

是二哥第一个发现我的，我当时蹲在一个粪坑里，因为晚上气温低，我穿的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见到二哥的那一刻，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哥把我从粪坑里抱了出来，带我回家。

养父养母，看到二哥把我带回家里，他们俩老泪纵横，养母还用手轻轻打了我几下“你这个孩子，为啥偷偷跑出去，害得全家人到处寻你。”

我告诉养父和养母，其实我是打算离开这个家的，可是因为天太黑，我不敢走路，所以才找了一个粪坑蹲了下来。

养母把我抱在怀里，哭着对我说“我的乖女儿，虽然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在妈心里，你就是俺的亲闺女。”

我抱紧养母的脖子，哭声越来越大。

我知道自己身世以后，没有觉得自己不是养父、养母的亲闺女就变得自卑，而依旧我行我素，在家里享受的待遇依然超过四个哥哥，每次父亲去公社，回来时会给我带一点礼品。

我养父养母对我真的太好了，他们的四个亲生儿子都没有被供上大学，而我却被他们供上了大学，这份恩情，不是用金钱就能回报的。

我清晰的记得，在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三年，与谈了两年的男朋友结婚时，我的养父养母哭的泪眼汪汪。

在我上车前，养父嘱咐我的男朋友“庆材，秀英不是我和她娘的亲闺女，但却是我们一手把她养大的，你要是敢欺负她，别说我和她娘不饶你，她的四个哥哥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爹，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秀英的，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听了我男朋友承诺的话，我的养父才挥挥手，让我们上车去婆家。

我虽然不是养父养母的亲生女儿，但是每次空闲的时候，我都会跑回娘家住上几天。

“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不要总往娘家跑。”养父把冲好的糖水送到我面前。

“我也不想总往娘家跑，可是你和我妈也不去我们家住啊。”我挑了挑眉，看向养父。

“你这个孩子，我有四个儿子，要是我和你妈都让你这个姑娘养，村里人不得在背后将我的脊梁骨戳弯了。”养父抬起手弹了我额头一下。

“我不管，你们要是不去我家住，我没事就回娘家，反正我工作的地方离娘家近。”

“我看你就是赖皮。”养父扭过身坐到板凳上面。

我和养父你一句我一句吵着，养母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把我们父女俩一顿数落。

我出嫁后的第五年，那天我正在单位上班，养父打发四哥来我单位“秀英，你快回去吧，咱爹有事儿找你。”

看四哥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以为养父出了啥事，放下手里工作，赶紧跟四哥回娘家。

我回到娘家时，看到养父养母坐在那炕上，屋里还有另外一男一女。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进屋后，我赶紧走到养父跟前。

养父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屋里的一男一女“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听到这句话，那个女人直接哭着凑到我跟前“我的女儿，妈找你找的好辛苦呀！”

虽然眼前这个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是我们已经二十几年没见面，当她走到我跟前，我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

我的亲生母亲告诉我，当年她和我父亲是下乡的知青，当时他们以为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所以在农村结了婚，生下了我。

后来听说上面来了政策，要是在农村结了婚的知青就不允许返城，没办法，为了返回城里，只好将我抛弃。

这么多年，她每日每夜都在思念我，现在想把我认回去，并且说这么多年，他们感谢我养父养母的照顾，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我养父和养母。

在我心里，养父养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对于亲生父母，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们，于是，未经养父养母的同意，我将这沓钱塞到亲生母亲兜里“你以为用金钱可以买到亲情吗？错了，在亲情面前，金钱一文不值。”

后来，亲生父母又来过几次，想把我认回去，只可惜，我依旧不认他们，甚至连面都不让他们见。

在我心里，亲生父母不及我养父母的一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