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打算退婚？”姐姐站在门口，冷着脸瞪着我，一句话就把我问得心里直发毛。

我低着头，装作没听见，手里忙着收拾行李，眼神却躲躲闪闪。

其实她说得没错，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事儿会被她看出来。

1984年冬天，我从军校放假回家探亲。那时候，我心里装着一件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太光彩的事——我想和未婚妻秋云退婚。

秋云是我在老家订下的亲。那年我刚去当兵，父母怕我年纪大了不好找对象，就托媒人给说了这门婚事。秋云是个地道的农村姑娘，老实勤快，长得也周正，只是文化不高。那时候，我没想太多，觉得她人不错，就点了头。

可谁知道，几年过去，我在部队考上了军校，身边的同学都是城里来的，见多识广的。尤其是听他们说起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大学生，就是城里干部子女，谈吐优雅，气质好。我心里渐渐有了落差，觉得秋云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

更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上次和同学闲聊时，有人开玩笑地说：“建林，你那未婚妻是农村的吧？啧，以后毕业了，你一个军官，带个农村老婆出去，怕是有点丢人哦！”

话虽然是玩笑，可越想越让我别扭。于是，这次回家，我就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可现在姐姐这一问，倒像是捅破了窗户纸。我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吧，咱俩不太合适。”

“啥叫不合适？”她一听这话，声音都高了八度，“秋云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现在考上军校，长本事了，就要甩了人家？建林，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要真干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她说完一甩手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心里乱得很。

两天后，事情果然闹大了。

秋云的父母带着村里的长辈，气势汹汹地上门了。一进门，秋云的母亲就哭着说：“老李家，你们家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家秋云配不上建林了？”

我妈一听，急得连忙摆手：“哪有的事！这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可秋云的父亲不吃这一套，冷着脸说：“不懂事？都订了婚的人了，还敢说退就退？你们家要是想退亲，就明说！但别怪我们张家不讲情面！”

我站在一旁，低头不敢吭声，心里却烦得很。村里的长辈们也凑上来说：“建林啊，你现在是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秋云这姑娘多好啊，勤快又懂事，你可别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妈急得都快哭了，赶紧拉着我的手说：“建林，赶紧给人家道个歉，说清楚，别惹出什么事来！”

我被她一拽，脑子一热，硬着头皮说：“叔，婶，我不是不讲情分……就是觉得吧，我现在条件变了，咱俩可能不太合适。”

秋云的母亲一听，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建林啊，秋云她为了你，能做的都做了。你娘身体不好，家里的活儿她什么时候推过？订婚这些年，她对你家可是一点儿没怠慢过啊！”

村里人也都劝：“建林啊，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秋云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是真退了亲，以后村里人看你还能说啥好话？”

我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

最后还是我爸发了话。他把烟锅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冷冷地说：“建林，你要真敢退亲，就别进这个家门！我们老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看着他黑着脸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虚，只能低头答应下来。

张家人这才算消了气，临走前秋云的母亲还拉着我的手说：“建林啊，婶儿就这么一个闺女，这些年她是真心待你好的。你要还当她是个好姑娘，就别再让她伤心了。”

送走张家人后，我爸把门一关，转身就给了我一巴掌。他骂道：“你现在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就要嫌弃家里人了？我告诉你，你能有今天，是家里人供你出来的，是秋云撑着这个家！你要是敢坏了老李家的名声，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被他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却越发憋屈。

后来，我回了军校，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事儿。虽然跟秋云的通信没断，但信越写越短，回得也越来越少。

真正让我改变想法的，是1985年的春天。

那年，我妈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地里的活儿没人干，家务也没人做，我爸又忙不过来，整天愁得直叹气。

就在这个时候，秋云主动提出，要搬到我家来照顾我父母。

我一开始还不信。后来回家一看，秋云真的来了。她每天一大早起来做饭，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陪着我妈说话。她干活麻利，说话也和气，村里人都夸她懂事。

有一天晚上，我忍不住问她：“秋云，你为啥要这么做？”

她低着头笑了笑，说：“建林，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咱俩既然订了亲，我就该对你家负责。”

她一句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

可是，还没等日子安稳下来，秋云却出事了。

1985年夏天，村里修水渠，秋云为了帮忙，脚下一滑，从坡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折了。

我赶到医院时，她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见我来了，她还勉强笑了笑：“建林，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看着她瘦弱的样子，心里像被人揪了一把，难受得要命。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个姑娘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付出了多少。而我，却差点因为自己的虚荣心，把她推得远远的。

后来，秋云的腿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点小毛病，走路有些轻微的跛。可她没觉得有什么，说：“咱农村人，不靠脸吃饭，这点小毛病不碍事。”

1986年，我从军校毕业，回到老家，我们办了婚礼。婚后，她依然在家里忙里忙外，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当当。我在部队服役，逢年过节回家时，总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秋云，这些年你辛苦了，我是不是挺对不起你的？”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建林，你别多想。我觉得咱家现在挺好的，能跟你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完她这话，我心里一阵发酸。

这些年，我在部队立了几次功，得了不少荣誉，可在我心里，最值得骄傲的，是娶了秋云。她用她的善良、坚韧和无怨无悔的付出，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现在回想起那些年的事，我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失去她，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补偿她。

“建林，你又在发什么呆？”秋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笑了笑，站起来走过去：“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的日子，还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