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子,就看到嫂子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她冻得通红的手在洗菜盆里来回翻动,像两条灵活的红色小鱼。见到我,嫂子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就像冰雪消融,露出了春天般的笑容。“大虎,老三回来了!”她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喜悦。
我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大哥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看见我,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里嘟囔着:“这小子,总算回来了,小虎念叨你好久了。”虽然语气平淡,但我能感受到他眼神里隐藏的关切。
嫂子赶紧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招呼我坐下吃饭。我脱下沾满雪泥的军大衣,一股暖流瞬间包裹全身。那一刻,家的味道,真好。
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我塞到嫂子手里:“嫂子,拿着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也给小虎买件新棉袄。”我知道,这些年家里不容易,大哥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嫂子也跟着吃了不少苦。我想尽自己所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谁知,嫂子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连忙把钱推回来:“老三,你这是干啥?一家人,哪用得着你的钱?”
我正要解释,大哥却突然开口了:“你给嫂子钱,是觉得咱家揭不开锅了?”他的语气低沉而冷硬,像一块寒冰,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的热情。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炉火噼啪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伴奏。嫂子赶紧打圆场:“大虎,你咋说话呢?老三也是一片好心。”
可大哥却像一头犟牛,根本不听劝:“别以为你当了排长,挣了几个钱就瞧不起人了!咱家再穷,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大哥的话像尖刀一样刺痛了我的心。我本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忍不住顶撞道:“大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这钱是给嫂子和孩子的,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以后我再也不管了!”
说完,我摔门而出,任凭寒风肆虐。站在院子里,我点燃一支烟,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连火柴都划不着。抬头望天,一轮残月被乌云遮蔽,就像此刻我的心情,阴霾密布。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复杂。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供我上学,大哥吃了不少苦。有一年冬天,他为了给我偷几个红薯,被生产队的队长逮住,狠狠地揍了一顿,在炕上躺了半个月才下地。如今,我终于有能力回报家人,大哥却曲解我的好意,这让我如何能接受?
“老三……”嫂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我回头一看,嫂子披着件旧棉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点缀着点点白梅。
她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别怪你大哥,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他心里高兴着呢,就是嘴硬。”嫂子的话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进我冰冷的心田。
我接过热汤,低头喝了一口,一股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嫂子继续说道:“你给的钱,嫂子收下了,不过不是给家里花,是给你存着,等你以后娶媳妇用。咱是一家人,谁也不欠谁的。”
听着嫂子的话,我的眼眶湿润了。她理解我,也维护着大哥的自尊。我终于明白,大哥的“倔强”背后,其实是深沉的爱。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哥提着满满一桶水走了进来。他冻得通红的手背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渗着血丝。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酸楚。
大哥看了我一眼,语气依然生硬:“别在外面傻站着了,赶紧进屋,冻坏了谁管你?”虽然语气不好,但我却能感受到他语气中隐藏的关心。
嫂子笑着打趣道:“瞧你大哥,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担心你冻着。”
我没说话,默默地喝完了汤,跟着大哥进了屋。那一晚,炉火烧得格外旺,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我躺在炕上,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我准备回部队。嫂子塞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熬夜做的干粮。大哥则拎着一袋土豆,硬邦邦地说:“部队伙食再好,也没有自家种的土豆香。”
我接过布包和土豆,鼻子一酸,哽咽着说道:“哥,我一定会让咱家过上好日子的。”
大哥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仿佛要将他对我的爱和期许,全部传递给我。
几年后,我结婚了。嫂子真的把我给她的100块钱,翻倍还给了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老三,大嫂说话算数,这钱是咱家的一份心意。”
接过钱的那一刻,我的眼眶再次湿润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100块钱,更是家人对我满满的爱和祝福。
后来,我和大哥喝酒聊天,回忆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我问他:“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我弟弟饿着,我当哥的没脸面’吗?”
大哥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泪光,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记着。”
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哥,现在我也想说,我当弟弟的,不能看着你们过苦日子!”
大哥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炕头上,柔柔的,暖暖的。我终于明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家人永远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最温暖的港湾。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