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杨树、榆树、槐树和枣树的叶子都长全了以后,知了才开始跟着热闹的夏天来了。
一大清早起来,就能看见树枝上、树叶上甚至门框上、窗棱上都挂着知了猴儿褪的皮,在晨光中晃动着古铜色的身影。早饭还没有吃完,这些在太平庄地底下等待了好几年的知了们就兴高采烈地站上了枝头,向着太平庄的男女老少尽情地诉说着生命的喜悦。于是,整个太平庄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陶醉在这无边无际的歌声里。
立秋一过,这些知了们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召唤,开始恋恋不舍地从树上退下来,它们结束了歌唱,静静地躺在地上,显得那么坦然和安逸,好像这一辈子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一切已经非常圆满。一阵秋风过后,它们又被尘土埋回到太平庄的地底下去了。
知了正盛的时候,也是我们这些光腚猴儿最欢实的时候。村西头的水湾就是我们的乐园。
午饭过后,天热得格外厉害。大人们都在炕上或者树荫下歇晌。我和建国、爱军、爱民等七、八个小伙伴儿便急急地朝西湾跑去。湾沿上的大柳树下,村里的一帮大姑娘和小媳妇一边洗衣服,一边大声说笑着。要到湾里游泳只能从她们旁边经过,可我们都光着腚呢,所以又有些害羞。于是我们只好趁着她们有说有笑的时候,猫着腰悄悄地往前蹭,想瞅愣子一下子钻到湾里去。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的时候,建国的婶子突然指着我们大笑着说,快看呀,谁家的光腚猴子!一时间,那帮洗衣服的都哄笑起来。我们羞得没法儿,索性都趴在地上冲她们大喊,不许看,把头转过去。洗衣服的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们却急得哇哇大叫。建国婶子强忍住笑说,好了,快去吧,我们不看了。确认安全后,我们便飞速地爬起来,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钻进了水里。湾沿上的笑声又响起来了,在我们掀起的浪花儿里一圈一圈地荡漾着。
西湾不光是我们的乐园,也是村里所有鸭子和大鹅的乐园。早饭后,它们便从各自的家中三三两两、大摇大摆地来到西湾聚会。一见面就呱呱呱地相互问好,恣意喧哗,然后成群结队地乘兴而游,在西湾和西面更大的一片水洼地里享用属于它们的美好时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才又快乐而满足地相互道别,各自踱回到自已的家中。有时候我很担心它们找不到自己的家门,但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别看它们那么小,每天也早出晚归的,但它们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我娘说,这些鸭子可有良心了。一般情况下,鸭子每天是天黑以后在家里下蛋,要是极个别的鸭子白天下蛋的话,就会自己一跩一跩地走回家,把蛋下在家里后再到回湾里去。
西湾里种了很多莲藕,每年秋后集中挖藕的那一天都像过节一样热闹。挖藕和捞鱼同时进行。全村的男女老少齐上阵,男人们负责挖藕和抓鱼,姑娘媳妇们负责在湾边上洗藕,小孩子们在湾沿上守护着几个大铁盆,争相捡拾大人们从湾里扔上来的鱼。鱼有好几种,鲫瓜子,鲤鱼,鲢子,草鱼,青鱼,长胡子的鲶鱼和泥鳅,还有呱呱叫的嘎鱼和张牙舞爪的草虾。鱼虾在地上活蹦乱跳,小孩子们兴奋得东奔西跑,嗷嗷直叫,全村人的欢声笑语把整个西湾都盖住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年一度的西湾盛事才宣告结束。生产队长玉成哥带人把藕和鱼虾清点一遍,然后挨家挨户分发。天刚刚擦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就开始飘出炸藕盒和炸鱼、炖鱼的香味儿了。小孩子们这时候都被打发出来,在村子里走街串巷,充当起了联络官的角色,一声声甜甜的呼喊在院落间此起彼伏。二爷爷,这是我爹炖的鱼,让我给你送一碗尝尝。二婶子,这是我娘炸的藕盒,豆腐馅儿的,你尝尝吧。三大爷,我爹已经把酒烫上了,让我来叫你去呢。四叔,我爹下上茶叶了,叫你去我家喝水呢。大人们恣悠悠地喝着白酒,热烈地谈论着秋季的收成和来年开春的打算。小孩子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事儿,他们坐在一边,有滋有味地大嚼着爹娘给剥好的鱼虾。
在这个温柔的夜晚,整个太平庄都香喷喷的,醉醺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