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祠堂里呆坐,低头看一身嫁衣鲜红似火,甚是漂亮。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新郎官前来。
后来,每个来祠堂的人,我都会问,你可知新郎是谁?
没一人回我。
我想要自己去寻,却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锁链将我困在此地。
不知过了几天,或是几月,几年,一个公子撞撞跌跌跑进了祠堂。
1
他生的可真好看,好似阳春白雪让人看着心生舒适,就连死寂的祠堂仿佛都鲜亮起来。
只是,他为何四处张望,面露凄凉。
我情不自禁看着他,走到跟前问:“你在寻什么?”
他没有理我,四处搜寻,终在一处停留了下来。
原来每个人都会变脸,不是只有耍戏法的才会。
他脸瞬间变成灰白色,比我当初身死时还要灰败上三分。
我不禁好奇,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顺着视线望去,原来是我的嫁衣。
嫁衣那么漂亮,他为何这般伤心?我有些不乐,这位公子是我喜欢的型,我自然希望我喜欢的,他也会喜欢。
可看他这么苦大仇深的模样,想来同我不是一个审美。
又见他眼泪说流就流,嘴唇紧咬,抬脚走到嫁衣边上,我忙道:“你可别踩到了,那是我唯一一身衣服。”
我这般好声好气同他说话,他依旧不回我一句,还擅自拿起衣服,看我的身子。
这公子好生无礼,虽没有皮肉,可也是女儿家家,怎好如此坦诚相待?
我有些气恼,顿时祠堂平地生风,卷起四处灰土往他头上扑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摸我?就算你生的好看,手更好看也不行。我只给.....只给.....”
脑子里好似冒出一个名来,可惜一闪而逝,没有抓住。
这种感觉让我挠心挠肺,总觉得那个名字十分重要,若没想起,我怕是会敲碎自己的头盖骨。
他像是被这阵风吓住了,站起身惊疑不定。
我吐了吐舌,不再吓他。
这般好看,若是吓傻了未免可惜。
“阿乐,刚刚可是你?村头王阿婆说你在这,江舟来娶你了,你出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他环顾四周,语气中满是期盼。
阿乐?江舟?
阿乐是我吗?若阿乐是我,那他叫江舟?
我心中一喜,若郎君是他的话,也不是不行。这般俊俏,甚合我意。
我美滋滋站他跟前,问:“你真愿意娶我?”
话音刚落,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也不答我的话。
我甚是无趣,撇嘴道:“连我在你身前都看不见,还说娶我,骗子。”
也罢,如今样貌有些丑陋,着实不是我的容貌巅峰期。
不过能透过肉体看本质,此乃我的诚意。
他一边哭一边又蹲下身,用嫁衣小心兜着白骨,嘴里喃喃道:“阿乐,我说等中了春闱便风光回来娶你,如今,我已是此方县令,我回来娶你了。”
“你可怪我回来晚了?你等等我,待我为你报了仇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去过奈何桥,下辈子咱们定要手牵手活到九十九,把这辈子的都补回来,好不好?”
这人真是个傻子,我连这方祠堂都出不去,怎么同你渡奈何?
2
“那妖邪就在里面,还望道长出手。”
“是啊,道长。自从那女人撞死在祠堂,这里时不时就闹鬼,吓坏了不少村里人。这可是我们陈家村祖祖辈辈的祠堂啊,被那妖邪给沾了晦气,让我们如何有脸见列祖列宗啊!”
“不光如此,每次我们想要将祖宗牌位请出来,她还会施展妖法拿祖宗牌位打人,实在凶残!上次陈大就是被她打破了头,等伤养好,人都傻了。”
我在屋内听着,大喊冤枉。
我只是想问问他们,新郎官是谁。可没有一个人回答,所以才忍不住轻轻打了几下。
陈大是谁?若人傻了,定是本来就傻,怎么能平白无故诬陷于我!
我受不了这委屈,想要冲出去与他们理论一番。
脚刚刚跨过祠堂门槛,便好似撞到一层看不见的界,将我弹了回去。
我就知道!就是这道禁锢,将我一日日困在这里,无聊地将自个骨头都快盘成玉石了。
我,阿乐发誓,只要你们敢踏进来一步,我定要与你们理论上三天三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愤愤完,瞧江舟抱着我骨头站在那一动不动像跟木头,我乐道:“怎么?这是你的菜?这般喜爱。”
江舟自然没有回答,他往门口走了走,似要听清外头说些什么。
“凡事有因有果,需知因,方结果,敢问她为何撞死在祠堂?”
一个平和又沉稳,如同古松般的声音响起,估计就是那道长。
我也忙竖着耳朵听外头那群人怎么说,不光道长想知道,我也想知道,究竟什么事让我这般想不开,花样年纪,嫁人时一头撞死,听起来可真悲壮。
自我在这祠堂中便没了记忆,不知身前事,也不知身死因,实在憋屈。
鬼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毅力才让我仍保持这么开朗可爱漂亮。
村里人不知怎么回事,没人开口,我急得直跺脚。
要说还是那位道长好人,只听他又说:“如此,你们不说,那贫道先行告退,待你们想说时再来请我便是。”
“唉唉唉,道长,你不能走。我们全村人费了那么老大的劲凑够银子请你来,怎么能说走就走。”
“就是,道长,你收了钱直接办事便是,管他什么因果,妖邪还能有好的?”
“是啊,道长,你可是我们全村的希望,你若走了,这妖物越发厉害,到时直接害了我们命怎么办?我家狗蛋可是独苗苗,往后是当大官的人,你今儿必须把齐乐那贱丫头给收了,可不能祸害我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生热闹。
虽没知道我为何一头创死,却也知道了我的全名,原来我叫齐乐。
只是先前听他们说这村叫陈家村,我一个外姓人怎么死在陈村祠堂?奇怪。
3
就在我调动为数不多的智慧思考此复杂问题时,江舟抱紧怀中白骨,四周环顾,“阿乐,你若在,为何不出来见我。”
看他这幅模样,我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实在变态,也不怕我是妖邪,这样一副爱恋情深的模样,就算对象是我,仍有些遭不住。
“善恶难辨,天道大公,行事自有一套因果。若你们不说,贫道自不勉强,银子你们且拿回去吧。”
这时,外头道长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听后,心中大为震惊,此乃高人!
“我们说,我们说还不行嘛!”
村民们见道长实在固执,知晓若不说这事糊弄不过去。
方圆百里就这么一个有本事的,要是今天错过了,下次还不知能不能请来。
于是支支吾吾,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也就把这事交代了。
“道长,要说这事吧,也怪不得我们。她一个孤女,不知从哪逃荒来我们陈家村住下,平日里我们可没少照应她。”
“结果,她倒好,从河里拖回来一个野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败坏名节,这传出去叫我们陈家村的闺女们还怎么嫁人?我们看她这么不自爱实在痛心啊,后来,那野男人果然走了,许久也不见回来。”
“就她是个傻的,还苦巴巴等着,这不是没结果的事嘛,偏生她自个看不清。陈彪是个心善的,不计较她失节之嫌,愿意娶她。结果她不知好歹竟在新婚之夜跑了,这么不守规矩的女人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才知道怕,哪曾想她直接一头撞墙死了。”
他们这会说话倒是利索,与那会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连滚带爬的样可截然不同。
我听着全不是好话,这些狗东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我出不了祠堂门。
我恨得牙痒痒,真想冲出去给他们几个大耳瓜子。
委屈巴巴看着江舟,那个野男人若我没猜错,说的就是你!
瞧我对你多深情,为了等你不愿嫁给别人逃婚后被捕一头创死,这般忠贞不渝竟被他们说成伤风败俗!
江舟,你怎么才能还清这番厚意哟?
就在我替他发愁怎么还债时,他面带怒色,抬起脚,坚定朝外走去。
推开门,阳光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盔甲,嫁衣越发显得鲜红,偶然露出的一截白骨吓得村民连连后退。
真不愧是我阿乐的郎君!
我心中赞叹一声,再也忍受不住阳光灼热,朝后退了几步。
江舟的出现着实震撼,村民先是被白骨吓退,而后看清他脸后,惊呼:“你怎么回来了?”
江舟将他们一一看过,恨道:“我为何不能回来?阿乐是我的妻,被你们逼迫致死,尸骨不能安眠,我如何不能回来?”
一吊眼蒜鼻的人阴阳怪气道:“当初可是你一去不回,丢下齐乐一人苦守,她没了盼头才寻了死路,与我们何干?”
“我恨自己没有带她离开,我恨自己没有早些回来,我恨你们颠倒黑白害阿乐无辜丧命。”江舟愤恨道:“我定要替阿乐报仇,让你们赎罪。”
“我的阿乐,她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要逼死她!”
看着江舟落泪,我摸了摸心口,那处明明空荡荡,却有些难受。
4
“是你强娶阿乐在先,她不愿方才出逃,之后被你们这群丧天良的逼的无路可走,这才丢了命,陈彪,你敢说与阿乐的死无关?”
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走进人群,费劲全身力气吼道。
江舟忙过去搀扶,喊了声:“王阿婆。”
王阿婆慈爱看着他,随后手指着在场众人,怒斥道:“是他们逼死了阿乐,她反抗她挣扎,可他们视若无睹,不理会阿乐的呐喊,强迫她嫁给陈彪。多好的姑娘啊,自顾不暇还对老婆子嘘寒问暖,就这样一个好姑娘,生生撞死在你们眼前。你们良心可安,夜里睡得着觉?”
好家伙,我就说看这些人不顺眼的狠,好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原来竟是真的有深仇大恨。
“你这老婆子怕是老糊涂了,站在齐乐那头。这种名声的女人我愿意娶她,她该烧高香,欢欢喜喜嫁过来才对。竟敢在成亲时私逃,让我丢尽了脸面,教训一顿怎么了?谁知她气性这么大,一头撞死了,真是晦气。”
吊眼蒜鼻的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踩着屎的表情。
王阿婆指着他骂道:“陈彪,别人看你是村长儿子让你三分,我一个半只脚入土的老婆子可不怕你。”
“是你图谋阿乐在先,若不是你强娶,阿乐岂会丢了命!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要遭报应。”
陈彪恼羞成怒,抬手就欲打人。
王阿婆那么大年纪可遭不住一下,我心急不已,卷起一根树枝就往陈彪脸上抽。
陈彪“啊”的一声惨叫,脸上顿时现出一条红肉条子来。
村民们大喊:“不得了了,大白天闹鬼了。”
纷纷往道长身边凑,畏畏缩缩跟鹌鹑一样。
道长惊讶往祠堂一看,“果真有妖邪。”
“阿乐。”江舟欣喜唤了出来,急忙忙奔进来,“阿乐,阿乐,阿乐”唤个不停。
我挺想说我在,我在,我在,见那道长走了进来,忙又躲去了暗处,不敢冒头。
可他好像真有些本事,一双眼环视祠堂一圈,瞧见我的藏身之处后,便再也没有挪开。
江舟顺着他视线看了过来,身子激动颤抖,将骸骨放在地上,往我这走了几步,期盼道:“阿乐,我是江舟,我回来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子,我早就知道了,要你说。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我怎么与你谈情说爱,再续前缘。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贫道捉你出来?”
那道长轻飘飘一句话,震得我身子乱颤,战战兢兢出来后,道长面露震惊之色,喊道:“岂有此理。”
嗯?
我怎么他了?
想不明白,索性直接跪地求饶:“道长,小女子自醒来后便一直在这方祠堂从未踏出一步,被禁锢至此。平日不过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也未伤人性命,实乃人畜无害啊。一身嫁衣只为等郎君前来,如今他人就在这,要不,您干脆放我跟他走吧。”
江舟也在旁求道:“道长,你可看的见?是阿乐么?求你让我看看她吧。”
道长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两片被水泡过的柳叶,念了一句法咒,再用柳叶擦江舟双眼,说:“你且看吧。”
我目光灼灼看着他,江舟,你真能看见我么?
“阿乐。”
江舟睁眼瞬间便瞧见了我,顿时泪如雨下,而后看见我身子,又慌忙问道长:“道长,阿乐这是怎么了?”
他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挺好啊!轻飘飘,挺秀气,一身嫁衣显得皮肤越发惨白,是个美人,就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道长沉声道:“她的心丢了。”
5
我笑眯眯看着江舟,“我看见你第一眼,心就丢了呢。”
江舟眼泪还没擦干,听见这话哭笑不得,“阿乐别闹,你的心真丢了。”
道长清了清喉咙,对我说:“看你周身清明,知晓你没害过人。可怜你身死之后,心被挖走,不知去向。不过你说你身被禁锢在此,想来心定在此间。你可有记忆?”
我不禁瞪大眼睛,“原来如此。我醒来之后,便没了记忆,想来就是因丢了心所致。谁那么恨我,竟还干挖心这种事。”
江舟慌忙握着我的手道:“阿乐,你可还记得我?”
我摇头。
怕他失望,又补充道:“就算不记得也不妨事,我现在也喜欢你。”
江舟臊红了眼,而后想到我的遭遇,恨声道:“外头那些人肯定知道阿乐的心在哪,问他们便知。”
道长点点头,“如将心归位,阿乐姑娘便可离开此处,转世投胎。”
投胎?我偷偷瞥了眼江舟。
江舟微微一愣,转而看我一眼。
四目相对,两口无言。
道长走出祠堂外,村民们因害怕不敢进,只在外头等着。
瞧道长出来,忙问:“道长,如何?那妖邪可被收了?”
道长摇头,“此女怨恨极大,横死之身,丢心之冤,若不赶在七月初七之前将其超度,怕是会化身厉鬼,整个村子无一幸免。”
村民们听后,脸吓得煞白。
还有些看向陈彪,指责道:“都怪你,要是我们丢了命,做鬼也不放过你。”
“当初我就说何必那么狠,她不过剪了你的命根子,你非要挖了她的心泄恨,平白让村子遭祸,搞不好都逃不掉。”
“你去求求齐乐,她心那么善,说不定会原谅我们。”
道长长叹一口气,悲天悯人道:“如今当务之急需先将她心找出,完璧归赵后再做法事超度。她的心在何处,你们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