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年间,浙江有个大树村,村里有个财主名叫符成,家财万贯,却吝啬刻薄,别说是对外人,就是亲戚朋友求他帮忙,他也一毛不拔。
他到了四十岁还没生下一儿半女,认为是妻子刘氏不能生,为了传宗接代,又接连娶了三个小妾,还是颗粒无收。
刘氏说是他身体不行,娶多少都没用,他气愤之下把小妾都嫁给了别人。不料小妾到了别人家,全都有了孩子,于是村里人背后偷偷议论,说他因为太贪婪刻薄才会生不出孩子。
这天,符成到地里巡视,远远看到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孩儿走过来,来到跟前才发现,是他的老熟人韩边。
符成问他抱的孩子是谁,他说是他的儿子。
符成大吃一惊,因为韩边和他一样,也是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了儿子,于是问道:“恭喜老兄,老来得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仙方?”
韩边说道:“哪有什么仙方,我觉得自己身子骨还行,就娶了个小妾,没想到老天有眼,生了个儿子。你比我还小两岁,要不赶紧再娶一个回来,兴许还有机会。”
符成听后大为所动,回家后找来媒婆,帮他去找年轻姑娘。
北山头村有个吴老汉,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三女儿名叫新玉,长得如花似玉,贪图符成的彩礼,答应把新玉嫁给他。
符成娶了新玉过门,因为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新玉心里难受,每天暗暗咒骂媒人,怨父母贪财,感叹自己命不好。
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家纺纱,一是能补贴家用,二是打发时间,新玉闲来无事,也每天坐在东厢房门口纺纱。
这间院子前面有一条小溪流过,旁边是片柳树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因为很少有人路过,特别幽静,新玉经常把门打开往外面张望。
附近村子里有一个年轻小伙名叫闫钟秀,长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是县里有名的浪荡子,只要看到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有点姿色,就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
这天,新玉坐在院子里纺纱,闫钟秀正好从门前经过,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见她眉如春柳眼似秋波,蜂腰削背十指如葱,看得神魂颠倒,再也挪不动步了。
新玉偶然间抬头,看到门外有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羞得脸儿发烫,见他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不禁心儿乱跳,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就在两人眉目传情之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新玉赶紧低下了头,闫钟秀也慌忙快走几步,躲到了一棵柳树后面。
只见符成踱着方小步,晃晃悠悠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支金簪,笑着递到新玉跟前,新玉立刻喜笑颜开。
闫钟秀远远地看着,心想:“符成这个吝啬鬼,什么时候娶了个天仙般的媳妇,不是我闫钟秀笑话你,就你那身子骨,还经得起折腾吗?小娘子刚才那一眼,差点把我的魂勾走了,等过一会儿他走了,一定要去跟小娘子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
不料新玉把金簪插在头上,然后关上了院门,闫钟秀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门推开,心想:“哎呀,刚才我就应该趁着没人,过去跟她打个招呼,通个姓名。不如在这里等等,也许她还会出来。”
于是他干脆坐在了柳树下,不停朝符家大门张望,盼着能再看美人一眼。
新玉和符成进了屋,看在金簪的面上跟他说了几句话,把他哄得喜笑颜开,心里却在想:“刚才那个男人,见了人家的媳妇,连路都走不动了,可惜都被这老东西搅和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外面。”
想到这里,新玉三言两语把符成打发走,又把门打开,一边纺纱一边东张西望,却没看到有人在。
闫钟秀远远看到她在门前张望,大喜过望,急忙跑过去,深深作了个揖,说道:“小娘子心灵手巧,就连天上的织女也比不上你。小生这里也有点棉花,不知道小娘子能不能帮我纺一纺?”
新玉赶忙起身道了个万福,答道:“公子说笑了,我纺纱是补贴家用,哪有闲功夫帮别人纺?”
闫钟秀笑着说道:“我是真心佩服娘子的手艺,要是娘子纺出来的布能穿在我身上,那岂不是和天仙赠给董永织锦一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娘子的恩惠。”
新玉听了奉承话噗嗤一笑,闫钟秀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玉儿”,赶忙闪到一边。
只见符成手里提着茶壶走过来,说道:“累了吧,知道你肯定渴了,我特意给你烹了一壶茶。”
新玉气不打一处来,扭了扭身子说道:“我不渴,刚喝了茶出来。”
符成说道:“那就一会儿再喝,我陪你说说话。”
说完他立刻搬了一只板凳坐在旁边,新玉不想搭理他,他指着树梢笑着说道:“你看,树上站着一对鸟儿,像不像我们俩成双成对?”
新玉剜了他一眼,说道:“快入土的人了,还装什么年轻后生,油腔滑调的,也不嫌丢人。”
符成毫不介意,继续笑着说道:“咱们夫妻俩说点悄悄话,有什么丢人的?”
说着他揽住新玉就要亲,新玉不耐烦地推着他,眼睛却盯着门外,实在推不开,只好让他亲了两口。
闫钟秀躲在一棵柳树后面,见他们一老一少缠在一起,气得直跺脚,心里暗骂:“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一块好羊肉,掉进了狗嘴里,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两人墨迹了一会儿关上了院门,这时天色渐晚,闫钟秀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
闫钟秀回到家,新玉的倩影一直在他眼前晃,晚上想得睡不着,天一亮就起来,带了银子和棉子,直奔符成家。
他站在门前绕来绕去,看到楼上的窗户还没开,里面静悄悄的,心想:“是我来得太早了,她肯定还没起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有条狗从墙里钻出来,嘴里好像叼着什么东西,狗头一直甩来甩去。
他立即捡了一根棍子赶上前,抢下了狗嘴里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条绣花的膝裤。
他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心想:“这东西该不会是那小娘子的吧,要真是她的,说明我俩有缘。”
他刚把膝裤揣进怀里,大门突然嘎吱一声响,一个年轻仆人从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棍子朝狗打去。
他走上前问道:“小哥,你为什么要打狗?”
小仆人说道:“这只野狗不知怎么钻进家来,叼走了小姨娘的一条膝裤,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他大喜过望,心想:“谢天谢地,太好了,有办法亲近小娘子了。”
小仆人在附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关门进去了,闫钟秀继续躲在树林里朝符家张望。
新玉早上起来,心想那人会不会再来,梳洗打扮一番后,把窗户打开,拿着绵线叉打开院门,发现门前没有人。
她走出院子,来到小溪边东张西望,闫钟秀悄悄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新玉大吃一惊,赶忙推开他,说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闫钟秀从怀里取出膝裤递过去,说道:“我来还你膝裤。”
新玉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丫鬟说是被狗叼走了,没想到是被你叼走了。”
闫钟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做娘子家里的狗也是我的福气。”
新玉笑着说道:“你真想做狗?”
闫钟秀说道:“我要是做了狗,就能每天蹲在娘子脚下,当然是我的福气。”
新玉笑着说道:“真是没脸没皮。”
她转身就朝院门走去,闫钟秀抓着她的袖子不放,她担心被人看到,小声说道:“你快放开我,万一被我丈夫看到,你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
闫钟秀说道:“娘子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新玉说道:“等我丈夫出来,你就死定了。”
闫钟秀说道:“他来了正好,能死在娘子面前是我的造化。”
新玉急得没办法,说道:“你快起来,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没想到闫钟秀色胆包天,顺势抱住新玉,说道:“我的心肝,你救我一命吧,我们约个日子。”
新玉说道:“我丈夫看的紧,哪有那么容易,三个月后再说吧。”
闫钟秀说道:“我哪等得了那么久,就今天晚上吧。”
新玉说道:“那就看你的运气了,要是今天有机会,我在窗户上插一枝花,你再到后门来,要是没有花,你可千万别来。”
闫钟秀见她终于答应了,欣喜若狂,说道:“多谢娘子,我记住了。”
就在这时,新玉听到门里有响动,赶紧甩开他跑了进去。
符成出来看到新玉,问道:“怎么早饭都没吃就出来玩?”
新玉随便敷衍了两句,拉着符成走进院子,闫钟秀看两人回去了,高高兴兴回了家。
新玉回到房里,心想:“已经答应让那人来,怎么才能瞒过那老头子呢,万一他突然进来,最好能有个藏身的地方。”
她把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突然看到了角落里一只放旧衣服的箱子,心想:“有了,这口箱子之前被老鼠咬了一个大洞,让他藏在里面,又能通气又不容易被发现。”
她立刻把箱子里的旧衣服拿出来,摘了一枝花插在窗户上。
天黑以后,闫钟秀悄悄摸到符家,看到窗户上插着花,立刻来到后门。
等到夜深人静,他发现门好像动了一下,赶紧贴过去,见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他轻轻敲了两下,只听里面有个声音问道:“是谁?”
他听出是新玉的声音,低声答道:“是我。”
门很快打开,他赶紧钻了进去,新玉把门插好,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跟我来。”
新玉怕被人发现,带着闫钟秀绕了好几个弯才来到卧室,打开箱子对他说道:“你先躲到这个箱子里,等我把他打发走就陪你。”
闫钟秀问道:“躲在里面不会把我闷死吗?”
新玉说道:“不会的,箱子上有个洞,你快进去,万一被人撞见咱俩就完了。”
闫钟秀立即钻了进去,新玉把箱子锁好后离开。过了没多久,他便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新玉说道:“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到夫人房里睡吧。”
符成笑着说道:“小宝贝,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新玉说道:“我今天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你不走我走。”
符成叹了口气,说道:“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符成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新玉赶紧把房门插好,将闫钟秀从箱子里放出来,两人随即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敲门,把两人吓了一跳,闫钟秀吓的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新玉忙问是谁,符成在门外说道:“开门,是我,你身体不舒服,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新玉被吓出一身冷汗,气急败坏,大骂道:“你个蠢货,天还没亮敲什么门?我好多了,你快回去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符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估摸着符成走远了,新玉才松了口气,看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的闫钟秀,笑着问道:“你不是胆子挺大嘛,怎么吓成这样?”
闫钟秀说道:“做贼心虚嘛。不过有了这一回,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新玉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缓了缓说道:“我可舍不得你死。时候不早了,你送你出去吧,天亮了就不好走了。”
新玉悄悄把闫钟秀送出了门,天亮以后,符成过来看她,并且端来一碗汤。
见她红光满面,符成问道:“身体好些了吧,看你气色不错。”
新玉端起汤边喝边说道:“歇了一晚好多了,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符成看她好了,没有多想,让丫鬟把饭端到她房里,吃过饭后领着长工到地里忙活去了。
符成忙着地里和铺子里的事,哪有空天天守着新玉,新玉一有空就把花插在窗户上。
这天晚上,新玉刚把闫钟秀藏进箱子里,符成突然来到房里,说道:“我这些日子太忙,一直没时间陪你,今天明月高挂,我让丫鬟做了几个菜,陪你好好喝几杯。”
新玉想着箱子里的相好,说道:“我昨天吃坏了肚子,到今天还没好,一直拉肚子,不能陪你了。”
符成起身要走,丫鬟正好端着酒菜进来,新玉想和闫钟秀享用,说道:“酒菜就先放在这里吧,等我好些了,自己喝几杯。”
符成明白她这是故意赶自己走,心里很不高兴,又坐了下来。没想到新玉竟然不管不顾地把他拉了起来,一直把他推出门,迅速把门插上。
符成知道是自己没能力满足她,她才会这样对待自己,在门外连连叹气,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过了好久,外面没动静了,新玉打开箱子把闫钟秀放出来,和他开怀畅饮。
一个多时辰后,丫鬟过来收拾碗筷,走到门口刚准备敲门,听到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心想老爷早就离开了,屋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难不成二娘有了奸夫?
丫鬟好奇之下,悄悄趴在窗前往里看,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大吃一惊,又不敢惊动他们,于是叫上其他丫鬟都过来听。
丫鬟们担心如果不告诉老爷和夫人,将来事发了肯定会受罚,商量了半天,把事情告诉了夫人。
夫人因为符成宠爱新玉,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听说以后立刻告诉符成。
符成开始还不信,仔细询问,丫鬟们众口一词,都说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才不得不信。
夫人让符成立刻去捉奸,他想了想说道:“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符家的脸往哪放,这都是我自找的,我自有主张。”
符成让下人把新玉房里的箱子床帐全都搬走,只留下一张床,又把东厢房其他的出入路径全都堵上,只留下一条路可供出入。
然后他把新玉叫来呵斥道:“你做得好事,从今以后不准你踏出院门半步,要是再不老实,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新玉知道肯定是事情败露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闫钟秀一连几天不见窗户上插花,忍耐不住,总是在门前张望,符家好多人都发现他了。
符家有个仆人名叫符祝,长得人高马大,见新玉长得如花似玉,曾经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溜进她房里,想对她图谋不轨,被她臭骂一顿轰了出来,家里人都不知道。
符祝怀恨在心,听说新玉和闫钟秀通奸,嫉妒他得到了新玉,见他一直在门前晃,便起了杀心。
符祝悄悄找到符成,说道:“那个人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张望,实在欺人太甚,就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老爷是县里有名的大财主,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我想悄悄结果了他,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
符成说道:“老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一定要做得干净,做好了我一定重重赏你。”
符祝大喜,拿了叉鱼的五股叉,来到后门等着。
闫钟秀放不下新玉,天黑以后又来到符家后门探头探脑,符祝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闫钟秀看到门开了一条缝,以为是新玉来接他进去,大喜过望,兴冲冲走到门口,不料门突然打开,符祝手握钢叉用力一刺,闫钟秀立时毙命。
符祝见四下无人,把闫钟秀拖到附近的田里,找来许多干柴,一把火烧了,然后挖了个坑,把剩下的灰就地掩埋,一切都悄无声息。
新玉不能出门半步,家里的丫鬟仆人们开始只是在背后悄悄议论,夫人嫉恨她,悄悄怂恿下人们羞辱她。
她一个人独守空房,还每天被人羞辱,很快抑郁成疾,一年多后撒手而去。
故事出自《一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