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很多有兄弟的女性在相亲市场上已迹近被妖魔化。“有弟弟的女人不能娶”、“提款机”、“伏地（扶弟）魔”、“买一个媳妇搭一个小舅子”之类说法不绝于耳。21世纪的第21年已经到来，到处仍然充斥着“不给彩礼不许嫁”的画面。
文 | 三无青年
最近，杭州、樊胜美以及杭州电视台明珠频道的一档法制调解节目《和事佬》突然被捆绑在一起上了热搜，且热度居高不下，三个话题同时指向一件事：“杭漂”女孩之死。
《和事佬》
这档节目实际上早在2019年11月就已经播放过了，2021年1月24日，这一期在b站上线，其中的很多细节迅速在网上引发广泛讨论，并被贴上“现实版樊胜美”的标签。
一件早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时隔一年半载居然还能带来如此汹涌澎湃的流量，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非常挠头的事。
因为这件事曝光出的人性之恶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01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女孩小蒋出生于1995年，2016年4月，她入职杭州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任职，担任美工，在工作了3年多后，她的月薪涨到了一万多元。前不久，公司还交给她一个新项目，有进一步提拔她的意思。
看起来是一个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后浪”形象，然而小蒋过得却并不快乐。
因为她的家里，有她的父母和弟弟，在不断地伸手向她要钱。父母每次一开口，就是几万几万地要钱，有一次她的卡里只剩下7000，结果父亲不假思索“都给我”！
来自家庭的压迫，让她连一件衣服、一双鞋都不敢买。别人家都是子女换了新手机，把旧的“淘汰”给父母。小蒋家却是母亲永远用最新款，而她自己拿的，还是停产多年，早已成为历史遗迹的iPhone6 plus。她辛辛苦苦所挣的每一分钱，都被不断地填进家庭这个无底洞，连声响都听不见。
这让人想起电视剧《欢乐颂》里的樊胜美，这个出身于一个重男轻女家庭的“胡同公主”，长期被父母和哥哥压榨，已经30岁的她，居然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哥哥结婚的房子首付是我出的，还贷也是我还的，连生孩子的钱都是我出的”。为了自己的家庭，被父母逼着四处奔波，在家人眼里，她只是一台“人形ATM”而已。
《欢乐颂》里蒋欣扮演的樊胜美
还有《安家》的女主角房似锦，从小在家里就不被善待，长大后拼命工作赚钱，还逃不过被母亲潘贵雨敲骨吸髓似地压榨，以致于月入数万的她在生活中“抠门”到极致，连租房都专门挑最便宜的“凶宅”。潘贵雨在以儿子要买房向房似锦索要20万之后，还逼她继续支付余下的房贷，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追杀”到房似锦的单位和住处，撒泼打滚。最后即使身患重病，躺在医院，满脑子想着的还是继续问房似锦要钱。
《安家》里的房似锦和潘贵雨
扮演房似锦的孙俪，当初在看到《安家》剧本时曾经表示“这剧情太夸张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但事实说明，这剧情还不够夸张，真实的世界比电视剧只有更残酷。
难怪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02
2019年10月17日凌晨，在再一次被父母掏空之后。心情压抑的小蒋独自一人去了钱塘江边散步，结果突然遇到涨潮，24岁的生命就此结束。
事后，传出了小蒋“和男友吵了架”、“投江自杀”等消息。但警方通过调取监控证实：小蒋确实死于意外，并非自杀。而小蒋在当天与朋友的聊天记录以及在网络平台上发布的动态也表明，她并没有与男友发生过冲突，也没有自杀的意向，反而还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此事就到此为止，我们大概也就是感叹一下一个年轻生命的意外消逝，最多顺带批判一下小蒋父母对女儿的凉薄和不公。
但接下来小蒋父母的登场，却彻底亮出了人类最狼性的一面。
小蒋公司的赔偿
小蒋已经被确认是意外身亡，而且不是在工作时间，那么从法律上来说，工作单位是不必承担责任的。但小蒋出事后，她的父母并不打算放过公司，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要求给予赔偿。而公司从人性化的角度出发，外加在小蒋生前确实也很赏识她，对失去一位优秀的年轻员工感到惋惜，因此基于以上立场，给了小蒋父母共计6.5万多元的补偿，双方还签了收据。
然而签字画押后只过了三天，小蒋的父母突然啪地一下翻脸，撕毁协议，要求公司再赔偿35万元，一共41万。在得知即使走法律程序自家也不占理之后，小蒋的父母退让了一点，但仍然要求25万的赔偿。
公司负责人对于这样的无理要求自然是不愿接受的，而在听说小蒋父母突然要求加钱的原因，竟然是“要给儿子买房付首付”时，更是直接懵逼。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和事佬》的栏目，把此事捅给媒体，希望能借助社会舆论得到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在节目中，小蒋的母亲油头粉面、盛妆出镜，面对摄像机声色俱厉：“我女儿没了！我的心头肉没了！”、“人家一条生命都没有了，就值六万块钱吗？”
面对一条人命的纠纷，资本方想的是“讨个说法”，家属却一心只想要钱，一副“我穷我有理”的嘴脸。给人的感觉是双方的人设完全倒转过来了。
我想我能理解小蒋的母亲为何如此声泪俱下，她应该是真的伤心欲绝，但伤心的原因不是失去了心头肉，而是失去了一棵摇钱树。
这出闹剧的结果，是公司放弃了保险公司赔付的10万元，全给了小蒋的父母，双方算是各让一步。而小蒋父母还向小蒋的男朋友又敲诈了1万多元，相当于总共到手了17万元。
嘴上说让步，身体很诚实。小蒋父母在后来接受采访时，仍不时透露出“还不够”、“赔得太少了”，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用公司负责人的话说：“我要早知道她父母居然是这样的人，开始那6万元我都不会给他们的。给得再多，我都觉得对不起小蒋。”
03
《欢乐颂》里的樊胜美、《安家》里的房似锦、《都挺好》里的苏明玉、《爱的厘米》里的关雨晴、......现实生活中，到处上演着这样的出身原生家庭的女儿，长期被父母吸血鬼一样压榨盘剥的戏码。
《爱的厘米》里佟丽娅扮演的关雨晴
所谓“原生家庭”（family of origin）是和夫妻结婚后组成的“新生家庭”对应的，指子女未成婚，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自从心理治疗师莫雷·鲍恩提出这一概念以来，“原生家庭”就开始不断地在各种社会学著作和论文中被提及，并且有大面积泛滥的趋势。以至于到现在完全发展成了一口巨大的锅，不管哪个领域出了问题，都可以归咎于“原生家庭”。
莫雷·鲍恩
我儿子考试不及格被老师批评了，都怪原生家庭；我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了，都怪原生家庭；我家灯泡坏了，都怪原生家庭；我的猫走丢了，都怪原生家庭；特朗普大选失败了，都怪原生家庭......鲍恩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他的“原生家庭理论”会化身成为上帝派来专业帮人类背锅的天使，并且被无数人竖成靶子打。
电视剧里的那些来自“原生家庭”的女主角，要么像樊胜美、苏明玉那样，最后和自己的家人和解；要么就和房似锦、关雨晴一样，果断选择与原生家庭决裂。反正殊途同归，最后展现给观众的一定都是一个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励志新女性形象。然而她们能做到靠自己扭转人生，是“事业有成”这个大前提在为她们站台。在现实里这样成功的女性凤毛麟角，我们看见的大多数，都是小蒋这样凄惨的人设。
但是我们仍然见过很多融洽的原生家庭：子女工作了，拿自己的第一笔工资请父母吃饭、给父母买礼物；子女在生活、工作中遇到困难，父母果断拿出自己的积蓄，甚至不惜卖房卖车，来帮助子女渡过难关。
所以原生家庭不是原罪。樊胜美们在为原生家庭还债，但这债实际却不是原生家庭欠下的。
04
真正压在樊胜美、房似锦身上的十字架，叫作“性别歧视”，或者说直白点，就是“重男轻女”。
钱钟书在《围城》里借鲍小姐之口，嘲讽了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
《围城》里的鲍小姐
“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妹妹。在未嫁之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
如今，很多有兄弟的女性在相亲市场上已迹近被妖魔化。“有弟弟的女人不能娶”、“提款机”、“伏地（扶弟）魔”、“买一个媳妇搭一个小舅子”之类说法不绝于耳。21世纪的第21年已经到来，到处仍然充斥着“不给彩礼不许嫁”的画面。
很多父母就是这样，她们身为父母，却从未对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女儿履行过父母的职责。在他们的眼里，长大了的女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家里不管干什么事，只要需要钱，只要有女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女儿伸手。
社会太霸道了，它容不得你跟它讨价还价。除非你能拿出改变社会的勇气和实力。
05
面对来自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原生家庭的压迫，更多的人所期盼的，应该首先都还是父母有朝一日突然良心发现，然后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但这是不现实的，因为你永远想不到人可以没有底线到何种程度。
我买了一个钢化玻璃茶几，宣传标语上写着“绝对结实，可承受XXX公斤的重量”。
我把猫放到茶几上，猫在上面蹦跶了几下，没事；
然后我小心翼翼踩了上去，也没事；
我又抱着猫站了上去，茶几仍然屹立不倒；
最后我抱着猫从一米高的桌子上跳到茶几上，茶几终于碎了，玻璃渣还把我划伤了。
于是我一边骂骂咧咧地找创可贴，一边反手给卖家一个差评。
实际上从我下定决心要检验这个茶几到底有多结实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它的下场必定是粉身碎骨。
人性也是一样，只要你想检验，总会发现没有什么最丑恶，有的只是更丑恶。
所以像房似锦那样，果断一刀两断、一了百了，才是逃脱原生家庭的最佳决策。
但是房似锦毕竟是一个有稳定工作、月薪数万、背后还有爱她的人在默默支持她的成功女性，她有资本这么做。而多数女性没有这样的底气，就像案例里的小蒋，活着的时候被压榨，死了以后还是不得安宁，继续被自己父母吃人血馒头。
小蒋的微博截图
就如小蒋自己说的，她也曾想过“宁愿花钱买断亲情，从此两不相欠”。但她终究没能做到，因为她没有两不相欠的资本，也没有两不相欠的勇气。
这就是这个社会对很多女性的恶意：在生理上，女性没有男性可以对抗、逃离原生家庭压迫的的身体素质；在心理上，女性也往往偏重于感性，优柔寡断，拿不出那种彻底一刀两断的决心。
如果再遇上重男轻女的父母，独生还好说，非独生的多数女性就真的只能像小蒋一样，终身生活在“原生家庭”的阴影下，甚至到死都还是父母的人肉取款机。
人应该有选择做自己的权利，我们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樊胜美”可以彻底绝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