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麻醉专业是一个门槛极高的技术，医生的水平可以从很多方面体现出来。过去的这些年当中，我到过很多医院协助手术，与大量麻醉师进行过合作，这让我对这个群体的技术有了自己特殊的看法。一次在沈阳做手术，我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高手。

有一次受邀到沈阳一家不大的医院做手术。那天做的是一台漏斗胸手术，病人为15岁男孩，畸形很重。这个医院以前没有做过类似手术，由于畸形严重，因此从胸外科到麻醉科都很重视。

到了手术室之后，麻醉师与我交流，先问我手术时间大概多长，再问我术中需不需要特殊配合。因为畸形不是常见的简单畸形，所以手术时间不好确定。至于术中的配合，由于是一般的全麻手术，没有特殊要求。我把这些问题与麻醉师沟通完之后，便开始了我的手术。那天手术的难度很大，但操作顺利，约一个小时完成。为了避免切口方面的并发症，在主要的操作完成后，我亲自缝合皮肤。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我全部精力都集中于操作中，并没有想过麻醉的事情。而当我缝完最后一针并且把结打完后，病人突然醒了。非常及时，几乎分秒不差。我突然想到了麻醉，想到了麻醉师，突然感觉到麻醉的与众不同，接下来便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火候把握得太完美了，于是禁不住说出口来，对麻醉师的技术表示出赞美。不过在赞美之余，我又提出了十分严苛的要求。

我告诉麻醉师:“如果能再给我一分钟时间那就更好了，因为切口还没有包扎。”听了我的话，麻醉师很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随后果断用药，病人当即入睡。我和助手马上包扎切口。两边一边一个，再加上两个引流管，全部操作结束刚好一分钟左右。我手上的事情刚做完，病人再一次立即苏醒。神奇的操作把我惊到了。他征服了我，靠的是手艺和技术。

在过去的这些年当中，我去过很多医院协助手术，见识过各种级别的麻醉师。麻醉师不同，技术水平也不同，外科医生最有资格对他们的技术做评价。评价麻醉水平的标准有很多，比如术中平稳的程度，意外处理的能力，基本操作的能力等，都是外科医生在意的麻醉师水平的体现。但是，手术后患者清醒的时机，是很多外科医生格外在意的问题。有的麻醉师会把病人麻得很深，以至于手术结束很长时间之后病人依然醒不过来。那样的麻醉显然不是好的水平。麻醉苏醒的快慢与用药的量有很大关系，而用药量的多少则绝对是麻醉师水平的直接体现。

手术结束后，病人在一定时间里苏醒，是外科医生能够接受的事情。如果时间过长，手术医生肯定会不高兴，心中会给出差评。技术不是太差的麻醉师一般不会让外科医生等得太久。但是，像沈阳这位医生几乎随心所欲控制苏醒节点的人，绝对是麻醉师中的高手。

要特别强调的是，那天手术的医院真的不大。我问了胸外科主任，全院的病床还不到1000张。如此规模的小医院里竟然有如此高手，是不是可以说，医院越大高手越多呢？我的感觉恰恰相反。

说实话，我去过的多数医院都比这个医院大，但我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个医生更为厉害的麻醉师。这是不是有些奇怪呢？是不是违反了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社会学美学玄学原理了呢？

如果大家了解了所谓的大医院的本来面目，就会发现一点都不奇怪。如今所谓的大医院，要么是规模大，要么就是靠一些莫名其妙的所谓排名吹得很大。医院大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技术也很厉害，事实上往往并非如此。就拿麻醉这个专业来说，比如术前插动静脉插管的操作。手艺好的医生都是直接穿刺，而且几乎一针见血，而大医院的很多高手一定要推一台超声机器诱导着插。动静很大，场面也很高端，一副科技就是生产力的模样，可惜他们经常会丢科技和生产力的人，因为他们很可能超了声之后依然穿不进去。在病人嗷嗷的惨叫声当中，每看到高手们因为穿不进去而额头冒汗时，我会发出很多感慨来：不知道这个很出名的医院里的这些高手们是凭什么打入到医院内部的。

治病是个技术活，更是一门手艺。手艺的事情是不能靠虚的东西实现的。有一个周末受邀去深圳一家医院做手术，值班的是一位女麻醉学博士，手术的孩子5岁，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是，这位女博士为了给孩子插气管插管竟插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插进，最终手术不得不取消。女博士人长得姣好，当映衬出不堪的技术时，会让人生出浓厚的怜香惜玉的情愫。那天大老远过去，手术被迫取消，我的心情很不好，后来我在想，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心疼那女博士。当搞技术的人因为自己的技术不行而被人牢记一生时，她自己心中的苦啊，想想都让人心疼。

其实，对搞技术的人来说，即便不是女性，即便不是很漂亮的女生，即便是个相貌不怎么好看的男性医生，如果出了上述的洋相，心中肯定也不是滋味。所以说，不管搞哪一门技术，要想让别人看得起，读博士恐怕没什么用，搞SCI搞科研都没有用，有用的只能是好的手艺，好的技术。如果只会写只会说就是做不好，万一遇到上述女博士那样的事情，就真的丢人了。

过去的这些年当中，我不怎么写文章，不怎么搞科研，我一直在拼命做手术。为了把手艺做好，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一直信奉手艺至上的信条。正因为如此，我会与那些手艺好的同行有很多的共鸣。沈阳那位麻醉师就是这样一位让我产生共鸣的同行。那天来去匆匆，没来得及记下他的姓名，但他的技术会让我牢记终生，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心生敬佩。

顺便说一句，那天的器械护士也绝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技术一流的高手。

我对手术和手艺的看法有些与众不同，我的观点记录在我的新书《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中，如果大家感兴趣，欢迎深度阅读。（暨南大学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