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蒋介石坚持写日记数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惜筠说历史 2023-05-14 00:22:07

大家都知道,曾国藩、蒋介石喜欢写日记。曾国藩从1839年开始写,到1872年去世当年为止,期间虽然中断过几次,但是写日记的时间加一起也有20多年。蒋介石把曾国藩当作偶像,也一直坚持写日记,从1915年开始写一直到1972年,这期间50多年,从未间断过,以至于被人们称为“日记达人”。

先不说别的, 就这份坚持,就值得人钦佩。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写过日记,不过,是在老师的要求监督下写的,后来老师没要求后,就再也没碰过了,我相信很多人也都有和我类似的经历。其实坚持不下来,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我们一般人写日记的动机和曾国藩、蒋介石写日记的动机不一样。

曾国藩、蒋介石之所以一直坚持写日记,是因为他们把这个当做是自己迁善改过、提高道德修养的手段,因此,他们在日记里记载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只是流水账式的记录,而是希望能对此有所反思、有所反省,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哪些事情做得是错的,从而提高自己,所以这种日记又被称为“修身日记”。儒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第一步。

曾国藩和蒋介石在年轻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有问题,不够好,曾国藩进京当官后,结识了一些良师益友,拿自己和他们一比较,自惭形秽,于是立下了更大的目标——成为圣人。蒋介石年轻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荒淫无度,惰事乖方” “师友不良,德业不讲”,反正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后来他们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于是就想着要改变现状,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要省过改过,而写日记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法。

比如曾国藩的日记里记载,本来要求自己今天要认真读书,结果静不下心来,出去吃喝玩乐、各种社交;自己脾气火爆,应该戒骄戒躁,结果忍不住因为小事又和别人吵架、谩骂;去朋友家看到人家老婆长得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回头就在日记里骂自己“大无礼”。在另一个朋友家看到了漂亮的小妾,也多看了两眼,后来反思的时候,在日记里骂自己不是人、羞耻心何在?

蒋介石的日记里,也记载了不少自己的过失错误,比如炒股亏钱、逛窑子、爱骂人、爱发脾气等等,他自己也有所反思,有时候因为一个错误,反反复复地犯,总是无法改正,就骂自己是禽兽。

你在他们两个人的日记中经常能看到激烈的“天人斗争”,仿佛心中住着善与恶两个小人,在不断争斗。他们两个人就是想通过这种做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达到儒家说的“圣人”的理想人格。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吧,但是毕竟这是他们想到的提高自身道德的一种方法。

而这种做法也不是曾国藩、蒋介石独创的,宋明理学一直都有写修身日记的传统,尤其是在晚明、清初的时候,在知识分子群体当中,写严密的修身日记几乎成为一种时代风尚。而曾国藩、蒋介石又是宋明理学的忠实信徒,于是就继承了这个传统。

早些时候,士人写修身日记,往往是不成系统的记录,大多写的都是一种生活体验、一些反省、对圣贤语言的感悟等等,零零散散。

但是到了晚明,发展为了特别严格严密的修身日记,提倡要把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思想到行为、甚至做的梦,全都要一件不差地不加掩饰地忠实记录下来,便于后续自己的反省。他们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来省过、改过,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成仁成圣。曾国藩、蒋介石的日记就属于这种。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变化,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受到了当时流行的功过格的影响。功过格是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一种记载个人善恶功过的小册子。这个小册子分为功格与过格两部分,分别记录自己的善行与恶行,人们每天晚上反省白天做过的事,其中的好事就填到功格里,坏事就填到过格里,不过只写数字,不写具体的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统计一次,功过可以相抵,看看自己得分如何,以此来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

二是,晚明社会风气的变化。明朝中叶以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呈现一片繁荣之象,逐利之风逐渐兴起,人人向往财富,被认为四民之末的商人的地位逐渐增强。举个例子,当时流行的文学作品的主角由官僚士大夫逐渐变为了商人市井人物。这导致了当时传统的价值观念、等级秩序、社会结构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社会中的道德准则也突破了纲常伦教的限制。

尤其是经济与文化最为发达的江浙地区,官员、士大夫、富商,建造园林、创作戏曲、赌博狎妓等等。像苏州园林、秦淮八艳,相信大家也听过。

在如今的观点看来,这是近代化的表现,甚至称之为资本主义萌芽, 但是当时一些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理想中的社会是士农工商各有等级、人民生活淳朴、人人追求道德。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提倡通过改过、省过,来提高自身道德修养,抵御这种不良社会风气的侵蚀,写修身日记就是其中一种办法。

三是,与儒学内部思想转向有关。根据相关学者的研究,明代后期的思想有逐步摆脱现成感悟,而走向日常生活中实践的趋势,道德修养功夫也有从抽象的道德准则到日常生活道德之转变的意味。所以道德实践上有一种“日常生活化”的倾向。

在阳明心学盛行的时候,人们追求的是“悟”,类似于佛家的顿悟,一旦顿悟后,豁然开朗,万事万物所蕴含的表象原理都能贯通。

但是后来思想有所变化,人们开始主张不能只是通过读书、冥想来提高道德修养、成为圣人,而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多实践。这样一来,日记中记载的就不应该是一些自己电光火石般的感悟,而是全面记录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举一动。

从而可以像会计的账簿一样,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做过哪些事,便于自己反省,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中,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样便时时刻刻清楚自己的道德进展,了解自己离成为圣人的目标还有多远。不像过去求悟的方式,究竟何时可以超悟是不知道的,悟后可以保持多久也是没有保证的。

而且当时的一些大儒还认为,过错不是一个孤立的东西,不要以为自己犯了一个错就给自己开脱,说这只是个别现象,不用深究,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于是就轻易放过了它。不是的,过错它是一个症状,是整个人格痛症的一个表现,它背后有深层次的结构。要想彻底地了解自己,并且获得超越,就必须要将自己的所有想法行为全部都忠实记录下来,这样才能全面分析自己。

自晚明以来,有不少儒家的信奉者都加了这个写日记的行列,比如陈白沙的日录、董沄《自省录》、刘宗周《日记》、朱用纯《毋欺录》等等。

这些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甚严,你看曾国藩就能看出来,就举一个例子,年轻人血气方刚,喜欢看美女,那不是很正常的吗?但是在这些人眼中看来就不行,这是堕落,应该要控制自己的这种欲望。

很多人会好奇,他们这么压制自己的生理欲望,甚至就连一些合理的欲望,他们也觉得有问题,用这种自虐式的禁欲主义的修道方式,他们不会感到痛苦吗?

肯定会感到痛苦的,说不痛苦那是假的。你看他们的日记就能看出来,他们在经历天人斗争时,用天理克人欲时的痛苦。而且也不好克服,要不然也不会反反复复的犯错,缺点可不是那么好改正的。

但是,你会发现这些人仍然坚持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们有更高层次的目标——成为圣人或者说达到更加完美的理想人格。他们认为这些欲望对实现自己的目标是有害的,虽然能带来一时的快乐,但是从长远来看,却会损害自己长远目标的实现。

他们认为,目前这些短暂的痛苦是为了实现更大目标时的快乐,而那种快乐是更广大且持久的,他们每克服一次这样的欲望、改掉自己的一个缺点,都是在朝着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因此他们是“痛并快乐着”。

如果拿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来说的话,这些人就处于其中最高级的自我实现需求,而这些人所追求的快乐则是,达到自我实现时所获得的“高峰体验”,那是一种趋于顶峰、超越时空、超越自我的满足与完美体验。

修身日记作为宋明理学的传统,经过明末清初的发展后,如同王汎森老师在《权力的毛细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学术与心态》中所说:

“这一类省过会或修身日记的传统,虽有宽、严之别,却是此后士人世界一个强劲有力的传统。尤其当社会失序或国家混乱之时,人们往往祭出这个办法,强力地把自己与流俗区隔开来,有系统、有方法、有步骤地组织自己散乱而没有中心的生活,锻炼自己成为‘道德化政治’的先锋队、把自己铸造成像曾国藩那样旋乾转坤的人物。而这个传统,是道咸以降思想界的一个重要力量。”

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 它们都希望人们可以成为圣人,希望人们可以追求这样的目标,并且还给人们提供了可行的办法、途径去达到这样的目标。上篇文章我们聊了,一个普通人如何成为圣人?大部分人也许并没有成为圣人的意愿,或者认为其目标过于荒诞、或者认为其难度系数太高而放弃。

可是理学、心学的目标,历史上曾有成千上万的人追求过,他们提供的方法,也曾有不少人亲身实践过。这些一个个的案例在告诉所有人,生而为人,人这一生除了致力于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外,还应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要通过各种方式不断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好,成为理想中的人。

参考资料:王汎森《权力的毛细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学术与心态》;《曾国藩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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