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一部正在院线热映的都市轻喜剧——《好东西》,迅速成为观众们和各大网络平台的热度话题。这部由90后女性导演邵艺辉执导,宋佳、钟楚曦、曾慕梅主演的女性主义电影,以幽默诙谐的观感、丰富饱满的内容表达和对当下社会中大众所关注的各类热点问题的敏锐捕捉,在令观众捧腹大笑的同时,更是引发大家对婚恋焦虑、女性主义、职场压力、理想困境、子女教育、原生家庭伤害、网络暴力等诸多对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化思潮和社会议题的感悟与思考。
《好东西》带给观众的惊喜,在于其轻盈与灵动的作品风格,和笑声与感动共存的愉悦观影体验。影片并不避讳目前经济乏力下的生活困境,官僚体系对自由与创造力的扼杀等敏感性话题。但导演却并未像《我不是药神》或者《年会不能停》那样,将这些社会症候在作品中化为煽情的时代悲剧或是悲愤的嘶吼。影片创作者以一种轻灵而超然的态度,将那些严肃、沉重的社会议题,镶嵌在极具生活化的日常细节里,融入在母女餐桌上的日常争吵和朋友聚会时的聊天调侃中。而这些日常细节与餐桌文化的视听呈现,又往往是以极具幽默性、笑料迭出的形式进行内容输出,使观众在大笑之后若有所思、若有所感、若有所悟。
影片的故事主线,是失业的单身高知女性王铁梅,带着上中学的女儿茉莉搬新家后,与年轻恋爱脑的邻居女孩小叶成为朋友,三人一系列的生活经历、感情故事与内心世界展现。气场强大、乐观积极、坚韧自强的王铁梅;聪慧个性、正处世界观形成期的女儿茉莉;饱受原生家庭伤害,讨好型人格的小叶,三者性格迥异却又在生活中相互帮助和陪伴。在当下这个并不让多数大众感受到惬意与快乐的大环境下,影片通过她们彼此间的相互温暖,将这个时代烙印在我们每个普通个体内心中的焦虑与不安,化为调侃揶揄间的淡淡慰藉和温柔抚摸。
一、对当代女性群体的赞美与抚慰片中女主王铁梅并非什么企业高管或者业界精英,也不是没有性格瑕疵的道德楷模,她抽烟、飙粗口,性格强势,和女儿存在沟通代沟。这样真实可信的人物设定显然更加接地气,也更能够令观众们信服和感同身受。
尽管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但铁梅给我们的印象却是英气逼人、又美又飒。她面对失业、离婚、独自教育女儿这样的生活际遇,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对女儿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美的追求与享受,在私生活方面的态度也较为洒脱开放。这种不装不作、真实鲜活,在忙碌而普通的生活中却能够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气劲儿,恰恰是当代进步女性群体内心中所欣赏和推崇的人物形象。
钟楚曦所饰演的小叶,则代表着另一种女性群体的现状。小时候她和母亲经常遭到父亲的殴打,母亲也总是将负面情绪和伤害传递在她的身上。原生家庭的伤害使小叶形成了内心极度缺爱、渴望被关怀的讨好型人格。为了得到别人的爱和温暖,她会为了房东送给她的粽子、月饼等小礼物而每个月多交一千块的房租,会在两性关系中总是主动和倒贴,会在和在乎的人一旦发生冲突就受伤认错、主动讨好……而在早些年重男轻女的传统性别歧视下,这个社会中有为数不少像小叶一样,由于从小不被爱和重视而缺乏自信和自我尊重的女生。当片中的小叶在铁梅的相处中被关爱和抚慰,当茉莉对小叶说出“你的眼睛很美很亮,我喜欢你看我”时。相信在那一时刻被治愈和温暖不仅仅是片中的小叶,也包含在银幕前大多和小叶有着相似感受的年轻观众。
二、对当下热点社会议题和文化思潮的敏锐捕捉和幽默呈现1、对于亲情绑架的反问
片中不甘心当家庭煮夫而主动与铁梅离婚的前夫,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想要复婚而企图对女儿进行亲情绑架时。
他对女儿说:“当年你妈每天忙着工作和事业,是我每天在家里给你做饭、送你上下学,照顾你的生活。”
茉莉反问:“爸爸,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啊?如果我是你亲生的,你当父亲的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我们一样对你这么好的”。
茉莉则回答:“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这些人根本就不配当父母,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比呢”?
2、对于亲密关系的包容与调侃
教茉莉打鼓的老师——年轻的乐队伴奏小马对铁梅产生好感,在两人即将开始亲密关系时,缺乏性爱经验的小马开始撕女方的内衣。铁梅问他怎么会有这样暴力的动作,小马则回答是和爱情动作小电影里学的。铁梅当即告诉他,那些电影的情节大多是男性的自我臆淫,大部分女性喜欢被尊重,是不喜欢那样的。当小马尴尬的推门离开时,铁梅则不失幽默地说:“回来,以后别撕就行,要给年轻人改过的机会……”
3、对父母和子女间两代人思想代沟的感人呈现:
在女儿茉莉和小叶的一次娱乐互动中,小叶在音响系统上播放出各种不同的声音,让茉莉判断声音的声源是什么,当茉莉说出自己的判断时,电影画面则同步给出正确的声源解释。于是,我们看到:
女儿感觉中的下暴雨,是妈妈正在煎鸡蛋;
女儿感觉中的打雷声,是妈妈洗好衣服正在用力抖落水滴;
女儿感觉中的龙卷风,是妈妈正在用吸尘器打扫房间;
女儿感觉中的挖掘机,是妈妈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玩具;
女儿感觉中的河马呼吸,是劳作了一天、疲惫的妈妈正在打着呼噜酣然入睡……
影片放映到这里时,原本笑声不断的影院突然鸦雀无声。这段感人至深的表现手法,既生动感人地描述出母亲的辛苦操劳和女儿的童真无忌,又真实地呈现出了两代人之间客观存在的认知差异和思想代沟。
4、对官僚体系和形式主义的批判与拒绝:
铁梅得知女儿参加了学校的集体活动,当她为此鼓励女儿时,茉莉却回答说,自己在活动中的任务只是鼓掌。原因某位领导要来学校参加活动,老师说自己鼓掌鼓的好。
在影片结尾部分,茉莉所在的学校里,那位领导正在学校精心准备的仪式上念着千篇一律的发言稿,导演却刻意安排了一位台下听众起身离开会场的画面。而此时的茉莉,则正在酒吧参与乐队的演出。激昂的旋律下,妈妈铁梅在台下的观众群里忘情地为女儿欢呼,主唱的歌词飘出了银幕,飞入电影院里每个观众的耳膜。
我!拥有些什么,只能做个,社会的魂魄;
我!能去做什么,我总是犯错。
明天,也许会寂寞,也许会困惑,依然会选择,做个小孩儿……
三、对一个更加开放、进步、包容和公平的未来的美好憧憬。片中那个勇敢正直有阅读量的少年茉莉,在做为乐队鼓手成功登台演出后,在名为“放弃幻想”的作文中写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说经过舞台上的演出,感觉自己更喜欢做个观众为别人鼓掌,目前自己最爱的还是写作。她还告诉妈妈,人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别人眼中的成功,成功的标准又是由谁界定的。当妈妈问她为什么作文写得那么悲观的时候,女孩告诉妈妈,我看过你之前的报道,正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能坦然地直面悲剧。最后,茉莉淡然但坚定地对妈妈说,如果现实的游戏不好玩,那我们就不要玩他们的游戏了,我们去开启一个新的游戏。
对观众而言,《好东西》如同一顿食材丰富、菜品丰富、口味鲜美,令我们大快朵颐的火锅,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温暖着我们的胃与心灵。与在影片幽默诙谐的外衣之下,其内在所流露出的主题气质,是在一个并不让多数人感觉到快乐和公平的社会环境下,一个普通的个体生命那自由、乐观、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对于生活的喜爱、生命的尊重和理想的坚守,和对于父权、男权顽疾和官僚制度的排斥与拒绝。
在父权体制下和封建传统价值体系中,中国人对于成功的定义,多是在光宗耀祖的思想熏陶下,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和成为“人上人”的殷切期许。在这套充满了“雄竞”硝烟的游戏规则中,生命的价值和内在驱动力是基于公平、包容、尊重自我和他人的自信、自爱、自强、自省、自洽,而非被各种各样的世俗观念与意识形态所填充和桎梏下的自私、自卑、自怜、自苦、自恋、自大。
一个健康开明、认知进步、有足够阅读量、精神世界充实的生命个体,或许并不需要依靠专制权力秩序中的某个行政级别,来当作自己生命价值的意义所在;也不需要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热衷于台下万人敬仰的荣耀,来填补自己乏味的灵魂和空洞的精神世界。那也许是一种不被世俗观念所束缚的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态度,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与平和,是一种骨子里对生活的乐观和热情。在这样的生命视野中,文学与电影、音乐与舞蹈,内心的平和与恬淡,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和飞舞在秋日里的满天飞花——这个世界有太多值得我们去发现和欣赏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