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阶下囚不甘受辱 前朝帝寿终西晋东吴末帝孙皓向王濬投降的消息被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洛阳,京城一片沸腾,群臣纷纷赶往皇宫太极殿,和晋武帝司马炎一起庆贺。
司马炎激动万分,想起当初决定出兵时的艰难,又想起已经病逝一年多的征南大将军羊祜,禁不住眼含热泪,举起斟满美酒的铜爵,大声感慨道:“此羊太傅之功也!”(《晋书.羊祜传》)。后来大封功臣的时候,司马炎还专门派人前往羊祜庙中诰祭并宣读策文,赐封还在世的羊祜妻子夏侯氏(夏侯霸之女)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赐布帛一万匹,谷物一万斛。
如此场合下,司马炎竟能首先想起羊祜,单就这点来说堪称明君。
群臣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但也有几位表情尴尬,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就是战前极力反对出兵、中途又建议撤军的贾充、荀勖等人。
想想很是可笑,作为灭吴之战晋军总指挥的贾充,在如此大喜的日子竟然哭笑不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史书中并没有交待贾充是何时带着指挥部从项县返回的洛阳,不过肯定是在孙皓投降之前就回去了。
事后贾充又单独来到皇宫向司马炎谢罪,司马炎好言安抚一番,没有任何责备。后来司马炎大奖功臣时还给贾充增加了八千邑户,赐布帛八千匹,同时还分封了贾充家族多位子弟,对贾充真是恩宠有佳。两年后,公元282年时贾充病逝。
孙皓投降时一并向王濬递交了东吴户部掌握的典籍名册,册中记录东吴一共有4个州,43个郡,313个县,人口523000户、230万人,各级官吏3.3万人,士兵23万人。
这个数据不由让人感慨,佣兵23万的东吴尽然没有打出一场像样的保卫战,面对同样20多万兵力的晋军不是一战即溃就是望风而降,可见东吴末期人心涣散、将士离心到了何种地步。
王濬手持符节来到营前迎接,亲手为孙皓解绑,并下令焚烧了孙皓带来的棺材。几天后,司马炎命琅琊王司马伷派兵将孙皓等人护送前往洛阳。
对于东吴各地官员,除了州牧、刺史、郡太守这些要职由西晋重新安排人选之外,太守以下各级官吏全都沿用东吴原有官员。孙皓在位期间施行的苛政也全都被废黜,代以宽松的律令。这些政策一经发出后,“吴人大悦”(《晋书.武帝纪》)。
公元280年4月,孙皓还在前往洛阳的途中时,司马炎便下令赐孙皓爵位为“归命侯”。
公元280年5月,丁亥日,孙皓一行抵达洛阳。
这一年恰好是庚子年,当初术士尚广给孙皓算卦,说孙皓“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三国志.吴书三.三嗣主传第三》),如今果然应验,只不过孙皓往常出行时所用的那些青盖仪仗并没有随孙皓一起来到洛阳。
进入洛阳城之前,按老规矩,孙皓和太子孙瑾“泥头面缚”,用泥土涂面以示自辱,然后反绑双手在东阳门前静候司马炎的诏书。
诏书很快就到,使者先将孙皓父子解绑,然后当场宣读:赐孙皓衣服、车马等大批日常用品,还在洛阳郊区选了三十顷良田赐给孙皓,同时规定每年定期拨给孙皓一家谷物五千斛,钱五十万,绢五百匹,绵花五百斤。太子孙瑾被拜为中郎,随行的孙皓其余二十个儿子全都被拜为郎中,同行的东吴属官也都安排了新的职务。诏书同时还宣布,凡跟随孙皓渡江北上的东吴官员一律免除十年税赋,凡跟随孙皓渡江北上的东吴百姓则一律免除二十年税赋。
5月庚寅日,也就是孙皓来到洛阳的第三天,晋武帝司马炎在太极殿大宴群臣,参会人员包括在京文武官员、各国使节、国子学的学生代表等等。当然,还有司马炎要招待的主客,孙皓及一班东吴旧臣。
国子学就是后来的国子监,正是由司马炎首创,和太学并列,都是中央最高学府,但国子学收录的学生家族地位要比太学学生更高。
宴会前,孙皓对着司马炎施礼完毕后,司马炎赐了把椅子让孙皓坐下,然后指着椅子对孙皓说:“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资治通鉴卷八十一》),这把座椅我已经为你准备很久了。
有意思,司马炎以胜利者的姿态,不忘在此时揶揄一下孙皓这位手下败将。而且,如果从派羊祜镇守荆州时就有灭吴之心算起,司马炎此话确实不虚。
如果换成刘禅,只会傻呵呵地回答“谢谢陛下”,可孙皓不是刘禅。孙皓听罢面不改色,从容答道:“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资治通鉴卷八十一》)。臣在南方也同样准备了这样的座位给陛下留着呢。
司马炎压根没想到这位孙皓居然是个煮熟的鸭子,嘴还挺硬,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如果我们把历史时间线再稍微往后拉一些,我们会发现孙皓说的话竟然用另外一种方式应验了。司马炎亲手创建的西晋在其死后迅速崩塌,就在这次会面仅仅过去37年之后便烟消云散。尔后,司马炎叔叔、琅琊王司马伷的孙子司马睿永嘉南渡后在建康(当时建邺已改名为建康)称帝,史称东晋。所以啊,谁说司马睿那会做的椅子不是孙皓早就准备好的呢?
回到宴会上,故事还没完。
司马炎没生气,但边上的贾充却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人戏弄,于是马上站起来对孙皓说:“我听说你在南方又是挖人眼睛,又是剥人面皮,这些都是什么刑罚啊?你也给我们大伙介绍介绍”。贾充想当众揭一揭孙皓残暴的老底。
谁料孙皓只是瞥了一眼贾充,仍旧面不改色,微微道:“对那些敢于弑君的奸臣,就该用这样的刑罚!”。一句话堵得贾充面红耳赤,呆若木鸡,再也无力辩驳。
当初虽然是太子舍人成济用长槊将高贵乡公曹髦刺死,但很多人却把账记在了作为现场指挥的贾充头上。弑君是大逆不道,贾充只能无奈背下这口硕大的黑锅,时不时被人调侃一把。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也能感觉到,东吴末帝孙皓才思敏捷,应对自如,智商和口才一流,绝非庸人,而且颇有胆略,虽是阶下之囚,却不甘忍气受辱。所以,他被记录在史书中的那些所作所为颇值得细究,绝不会仅仅只有昏庸和暴虐。
当然,司马炎仍然很大度,最终哈哈一笑了事。
孙皓此后一直在洛阳养老,直至四年后病逝,时年42岁,后被司马炎葬于洛阳城北的邙山脚下。
可惜刘禅早在公元271年时就已病逝,否则孙皓可以跟司马炎申请一下,拉上刘禅,两人一起去邺城拜访此时仍然健在的曹魏废帝曹奂(公元302年病逝),聊聊各自得失,甚至还能玩一把魏蜀吴三国杀,来一场当面对决。
西晋是中国历史上赡养前朝废帝最多、手段也最为仁慈的朝代,早前被司马师废黜为齐王的魏帝曹芳在司马炎称帝后赐封为邵陵县公,再加上安乐公刘禅、归命侯孙皓,一共四位皇帝被司马炎高薪奉养。往后看,以后的那些前朝废帝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惨。
其实曹魏也是如此,同样善待了东汉末帝汉献帝刘协。魏晋两朝为何会如此仁慈?究其原因,大概还是源于魏晋的世族文化。文人士族掌权下的魏晋社会重视礼制,主张仁慈,喜好谈玄,崇尚山水,不喜杀戮,也没有单纯的武将,武将基本都是大文人。
另外还有一点,通观整个魏晋两朝,并没有出现一位类似后来各朝各代都有的大奸大恶之臣,包括贾充、荀勖这几位司马炎的亲信宠臣和我们印象里的奸臣也有很大的差距,这几个人顶多也就是拉帮结伙谋取一些私利,并没有把坏事做绝,在各自专长的领域里他们还都是翘楚。
魏晋官场上最大的毛病就是奢靡,比如以后会看到王恺和石崇斗富的故事,但这个奢靡和我们想的奢靡还不大一样。魏晋时期的奢靡实际是士族文人在生活方式以及言行举止上极力追求极致的一种文化体现,讲究到变态程度,这和后世各朝代里贪官污吏大肆敛财之后又大肆挥霍的暴发户式奢侈有本质的区别。
与魏晋明显不同,因为缺少了文化传承,后来北方相继出现的五胡十六国里,除了前秦苻坚之外,这些游牧民族后裔大多都尊崇丛林法则,被废被俘的前朝皇帝到了他们手里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包括后来出身底层的刘裕。这些人因为没有这一套士族文化的束缚,杀起人来那叫一个毫不手软,残酷血腥。
言归正传。
气势恢宏的晋灭吴之战随着孙皓的投降戛然而止,但晋灭吴之战的后续故事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这都源于此前埋下的一个伏笔,就是当初王濬以“风大无法靠岸”为由没有听从王浑调遣,从而引起王浑忌恨,于是……
2、二王御前争功 唐彬激流勇退就在王濬进入建邺接受孙皓投降的第二天,晋军第二路主帅王浑也下令挥师渡江,进入建邺城。
对了,严格说起来此时的建邺应该叫建业,孙权当初把都城从京口(今江苏镇江)迁到秣陵后,下令将秣陵改名为建业,寓意建立帝王之业。建邺是司马炎灭东吴两年后,在公元282年时下令改的名。
王浑对王濬未听调遣而独自抢先进入建邺本就耿耿于怀,之后王濬竟又不等自己入城就私自接受孙皓投降,根本没把自己这个上级放在眼里,这更让王浑为之大怒。同时,王浑一直认为是自己在江北消灭了孙皓原本用来保卫建邺的主力,从而才让王濬有机会兵不血刃拿下建邺,自己功劳应该最大,结果王濬反倒得了渔翁之利,名震江南,享受灭吴头功。
王浑一边为当初没听何恽劝告颇为懊恼,一边对王濬深恶痛绝,情急之下,王浑甚至 “意甚愧忿,将攻濬”(《资治通鉴.卷八十一》),集结兵马准备攻打王濬。虽然最终双方并未开战,但在建邺城内,二王兵马剑拔弩张,气氛异常紧张。
王濬属官、益州别驾何攀见形势危急,赶紧劝王濬,让王濬亲自把孙皓等东吴降臣送到王浑大营,交由王浑处理,气氛这才有所缓和。
何攀是蜀郡郫县人,今四川成都市郫都区,郫县何氏是巴蜀地区的名门望族。作为王濬亲信,何攀曾亲自督造战船,还曾奉命去洛阳出差,和张华商议灭吴事宜,在洛阳期间还上书建议出兵。何攀后来相继出任扬州刺史、大司农、兖州刺史、鹰扬将军等职,在晋书中留有传记。
王浑这边,扬州别驾何恽也担心二王之争愈演越烈,最后难以收场,于是也赶紧写信给自己上司、扬州刺史周浚,说毕竟是自己这一方没有抓住战机及时渡江,不能完全怪罪王濬,若因争功伤了和气,甚至酿成大错实在不值,也无法收场,希望周浚去劝王浑网开一面,不要再和王濬过意不去。
周浚收到信后赶紧去劝王浑,可王浑却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善罢甘休。
王浑很快上书司马炎,说王濬违抗诏命,不听主帅调令,触犯军法,要求严惩王濬。
王浑的儿子王济娶的是司马昭女儿、司马炎妹妹常山公主,凭着和皇族的姻亲关系,加上太原王氏的家族名望,王浑在朝中根基深厚。于是,王浑的表文一到洛阳,就立即有衙门附和,要求将王濬下狱,用囚车押回洛阳受审。
司马炎没有同意,但为了缓和二王关系,还是下诏将王濬责备了一番:“朕此前已下诏让你接受王浑调度,王浑在江北按兵不动,静待将军到来,可将军为何不服调令独自进军,陷自己于不义?将军这次功劳朕自会铭记在心,但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不按诏命行事,朕还怎么行令天下?”
当然,司马炎仅仅只是不疼不痒的责备一番,没有任何惩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做给王浑看的。司马炎打心里喜欢王濬,也感激王濬,毕竟王濬水军在灭吴之战中给东吴带去的震慑无人可比。
可王濬一来不想被戴上抗命的帽子,二来担心如果自己不作声,王浑必会纠缠不休,于是赶紧上书解释。
王濬这份上表内容很长,洋洋洒洒一千余字,总结如下:
“臣当初收到的第一份诏书是陛下让臣顺江而下直抵秣陵,收到诏书后我便命水军开拔东进。途中又收到陛下第二份诏书,内容是任命贾充为大都督,司马伷、杜预、王浑以及臣等皆受贾充调度,但并没有让臣接受王浑调度。臣自巴蜀出兵之后所向披靡,一直打到距秣陵二百里处,随后准备攻打秣陵。到了三山时,王浑在北岸派人给臣送信,让臣去江北议事,信中也并没有提到让臣受其调遣。当时风大浪急,水军船队依次而行,规模庞大,无法临时停船靠岸,否则必将导致船队紊乱,首尾断绝。后来孙皓投降,臣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王浑,建议其迅速渡江。臣当天驻扎石头城,第二天中午进入秣陵,傍晚王浑就派人拿着符节前来传令,臣这时才知道陛下让臣受王浑调遣……”。
王濬这边不愿甘受责备,王浑那边更是不愿罢手。
王浑很快再次上书司马炎,指责王濬进入建邺后私吞大量宫中宝物,还纵容帐下牙门将李高放火焚毁了孙皓的皇宫。王浑还随书附上扬州刺史周浚的信,作为王濬罪行的佐证。
此时王濬正在返回洛阳的途中,得知后又赶紧给司马炎写信解释,内容仍旧很长,完整收录在《晋书.王濬传》中,主要如下:
“……臣在朝中孤立无靠,无心之下得罪了强大的势力。如果臣无意间冒犯了陛下或许还能得到赦免,可得罪了这些权贵之人祸福就难以预料。臣在建邺时曾听吴国中郎将孔摅说过,在臣攻下武昌之后,孙皓心急如焚,视察石头城时随行将领纷纷表态要誓死一战。孙皓大喜,认为只要众人一心必能守住建邺,于是拿出宫中全部宝物赐予众人,不料这些人最终竟然全都不战而降。孙皓大为恐惧,于是准备投降,可使者刚派出去,孙皓那些左右近臣便将宫中所剩财物纷纷掠走,还纵火焚烧宫室。臣入城时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当即派兵救火。周浚在臣之前先进了孙皓皇宫,臣后来派记室官入宫统计书籍卷册时,还被周浚派人抓走。如果说宫中还有宝物,那也是周浚先拿了去,怎么可能还留给别人。”
“臣先前刚到三山时收到周浚书信,说孙皓已把宫中财物全都散给将士,各处府库都是空的,现在却说吴国府库充盈,还指责臣拿了财物,前后说法矛盾,明显是为了栽赃陷害。臣入宫时是和军司张牧、汝南相冯紞等人一起去的,当时宫中凌乱不堪,连一张坐席都找不到。后来臣又和张牧等人一起登上孙皓御船,而王浑早在前一天就先上了船,船上有什么王浑比臣要清楚,如果有宝物,也是王浑先得。当时城内混乱,很多吴军散兵聚集后冒充是臣的蜀兵打家劫舍,臣派牙门将马潜四处搜捕,俘获二十余人,送交周浚处置后反被周浚全都放了,现在却诬告臣纵容士兵四处劫掠……东吴君臣现在都已到了洛阳,陛下如若不信可以找他们当面对质,以证真伪。”
表书递上去不久王濬便抵达洛阳,随后就有衙门老调重弹说王濬不受王浑调度是违抗君命,是大不敬罪,应立即下狱交付廷尉处置。
司马炎却说:“王濬先接受了直接攻打秣陵的命令,后来朕下诏让其接受王浑调度,但诏书在途中羁留,没有及时送达,这不算违抗诏命。王濬后来没有及时上表说明王浑向其宣布诏书的事情,这是应当责备的,但这和功劳相比不值一提”。
这些受王浑指示的衙门还不死心,接着又上书指责王濬在接受孙皓投降后私自下令焚毁了东吴一百三十五艘舰船,应当治罪。司马炎这次也没再解释,直接就给否了。
司马炎在上面拼命用手往下按,可下面王濬王浑这两个葫芦依然争执不休,后来司马炎索性派廷尉刘颂来处理这件事,希望刘颂能设法二人心平气和。
刘颂调查一番后上交了一份报告,认为王浑立上功,王濬立中功,想给二王之争最后定调。“以浑为上功,濬为中功”(《资治通鉴.卷八十一》)。
报告递上去后,结果却是刘颂被降职为京兆太守,原因是“帝以颂折法失理”(《资治通鉴.卷八十一》),司马炎认为刘颂断案不公。
这太明显了,司马炎心里还是向着王濬的,二王之争在司马炎眼里其实就是一场闹剧,王浑王濬都是功臣,左膀右臂,司马炎一个也不想处理,司马炎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方式能让二人自然平息。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或许王浑也看出司马炎无意处置王濬,只能无奈收手,二王之争渐渐平息,最后不了了之。
随后,司马炎在洛阳大封功臣。
公元280年5月,庚辰日,司马炎下诏:
总指挥贾充增八千邑户,王濬被拜为辅国大将军,领步兵校尉,赐爵襄阳县侯。杜预为当阳县侯,王戎为安丰县侯,封琅琊王司马伷的两个儿子为亭侯。王浑增八千邑户,爵位由京陵侯升为京陵公。张华增一万邑户,爵位由关内侯升为广武县侯。封荀勖的一个儿子为亭侯,其余人等都论功封赏。就是在这时,司马炎专门派使者去羊祜庙中告祭,封羊祜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关于王濬这个辅国大将军,值得再说道说道。
之前刘颂将王濬定为“中功”,在王浑之后,结果触怒了司马炎,因而被降职,可见司马炎认为王濬应为“上功”,也就是头功。但最终封赏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只给了王濬一个辅国大将军的名号。将军名号里只有四征、四镇、四平将军,还有大将军、车骑、骠骑、前后左右卫将军,这些才是正品,其它什么建威将军、征虏将军、讨逆将军、龙骧将军等等都属于杂号将军,辅国大将军虽然在杂号将军里级别很高,但终归还是个杂号将军,司马炎这么安排应该是为了平衡王浑的心理。
圣旨颁布不久,立即就有部门上表,说王濬的辅国大将军级别不够,帐下不应该设司马,也不能配官骑。司马炎一听,立即下诏,按外镇将军的级别给王濬配置五百大车(原文即为五百大车,应该不是五百辆车,而是一种大车的名称),增加五百兵力组成辅国营,由王濬调遣。另拨付亲骑百人、官骑十人到王濬帐下听调,允许王濬配置司马等各级属官,同时赐给王濬绢一万匹、衣一袭、钱三十万及大量食物,还封王濬的儿子王彝为杨乡亭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让王濬以较低职务享受高级待遇,司马炎确实是用了心思,要在王濬王浑之间找个平衡。
王濬因受到王浑、周浚以及相关衙门多次指责,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忿忿不平,每次入宫时都要在司马炎面前吐苦水,情绪激动时还会不辞而别,但每每都被司马炎原谅。王濬的亲信、益州护军范通就劝告王濬,希望王濬低调为官,以免惹祸上身。王濬这才幡然醒悟,对范通说:“我最开始据理力争,是担心立了大功之后最终反倒像当初的邓艾一样被诬陷致死,但至今我仍然放不下,这就是我心胸狭窄了”。
从此王濬一改往常,绝口不提灭吴的功劳和被指责的事。
后来很多人都觉得王濬的功劳很大但封赏还是有些轻了,不应该只做辅国大将军,于是联名上表,替王濬鸣不平。司马炎顺水推舟,加封王濬为镇军大将军,不久又升王濬为抚军大将军。司马师、司马炎都曾担任过抚军大将军一职。
公元286年,灭东吴六年之后,王濬以七十九岁高龄病逝。后来唐朝设立六十四名将庙,北宋设七十二名将庙时,王濬均名列其中。
灭吴之战后虽然有二王争功闹的不可开交,但同时却有一人竟然能做到激流勇退,不争名,不逐利,令人惊叹不已。
他就是灭吴之战中作为王濬副手的唐彬。
唐彬虽然名气远不及杜预王濬等人,但也在《晋书》中留有传记。关于唐彬为人,《晋书》称其为“有经国大度,而不拘行检”(《晋书.列传第十二.唐彬传》),为人非常大度,不拘小节。
早年,司马昭的亲信,历任安东将军、征南大将军、大将军、大司马的陈骞曾当着司马昭的面评价唐彬:“彬之为人,胜骞甚远”(《晋书.列传第十二.唐彬传》)。
司马炎出兵灭吴之前,唐彬在益州担任巴东监军、广武将军,和上司王濬一样,唐彬也极力主张伐吴。开战之后,唐彬作为王濬副手随王濬一起沿江东下,身为副帅的唐彬率领所部水军作为前驱,一直走在船队最前面,一路上巧用计谋,布设疑兵,攻占险要,势如破竹,屡立大功,辅助王濬过关斩将,直逼建邺。
可就在距建邺不足二百里处,孙皓已无抵抗之力,眼看就要拿下建邺之际,唐彬却突然以身体不佳为由退出战斗序列,将攻占建邺的大功单独让给了王濬。“未至建鄴二百里,称疾迟留,以示不竞”(《晋书.列传第十二.唐彬传》),这和众人争着抢先进入建邺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事后有二王之争,所以很多人反倒觉得唐彬当初激流勇退实在是明智之举。战后唐彬因功被司马炎拜为右将军、翊军校尉,爵位升为上庸县侯,食邑六千户,赐绢六千匹。唐彬后来官至前将军、西戎校尉、雍州刺史,于公元294年病逝。
说到这里,关于西晋灭掉东吴、一统天下的事就全部讲完了,因为是从公元269年羊祜坐镇荆州说起,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这期间西晋还发生了很多大事,包括让司马炎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出兵伐吴的西北秃发鲜卑之乱,还有关乎西晋未来的太子人选的确定,未来皇后贾南风的上位等等,都发生在这段时间里,所以咱们还得倒回去一件件说起。
先说西北秃发鲜卑之乱。
3、树机能横扫秦凉 晋武帝损兵折将
鲜卑人在两晋十六国时期兴起的最早,灭亡的最晚,鲜卑人的故事贯穿了整个两晋南北朝。所以,鲜卑人堪称三百年乱世里北方地区绝对的主角!
此前介绍过,鲜卑人最早被称为东胡,商朝时就已存在,是北方最古老的游牧民族之一。匈奴人崛起后,东胡人受到压制,被迫迁居到东北地区大兴安岭南麓的乌桓山和鲜卑山一带。此后,这群东胡人的后裔根据居住地不同,逐渐分化为乌桓(也叫乌丸)和鲜卑两个分支民族,也就是说乌桓人和鲜卑人都是一个祖先。
东汉末年,乌桓这支在曹操北征时遭到重创,就此没落。大部分乌桓人逐渐融入到其他民族,少部分乌桓人分散聚居在北方,后面会偶尔看到由乌桓人组成的军队,作为其他民族的打手。
没了匈奴人的北方草原,鲜卑人成了唯一霸主,但鲜卑人并不是铁板一块。
北方草原地广人稀,游牧民族又是按部落聚居,在一年四季逐草而居的过程中,因为居住地的分散外加内部权力争斗等因素,鲜卑族群逐渐分化,慢慢形成慕容部、宇文部、拓跋部、段部、秃发部、乞伏部等新的分支,也就是常说的慕容鲜卑、宇文鲜卑、拓跋鲜卑、秃发鲜卑、乞伏鲜卑,这些分支在未来都会逐一介绍。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就出身慕容鲜卑,慕容复口口声声要恢复的大燕国就是十六国里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先后有五个燕国,其中四个被列入十六国之列)。
三国时期,鲜卑首领轲比能曾经短暂统一过鲜卑各部,但很快又瓦解。就是这个轲比能,诸葛亮当年还曾跟他眉来眼去,准备联合起来南北夹击曹魏。
虽然都是鲜卑人,可分化后的鲜卑各部不但不能团结一致,反而为了争夺人口、地盘等利益互相倾轧,视为仇敌,经常大打出手,对本是同一族群毫不顾忌。
魏晋时期,鲜卑各部占据的地盘遍布北方,慕容鲜卑、宇文鲜卑、段氏鲜卑三个分支定居在东北的辽西、辽东地区。辽西、辽东即辽河以西、辽河以东,辽西位于今辽宁西部及河北北部,辽东则位于辽宁东部,当时设有辽西郡、辽东郡。
拓跋鲜卑主要居住在云中地区,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至包头一带,土默特右旗、托克托县等广大区域。乞伏鲜卑主要居住在内蒙古河套地区。秃发鲜卑,也就是接下来要说的主角,则主要居住内蒙古西部额济纳旗地区以及宁夏西部一带。“秃发”名字的由来是根据当时发音的音译,千万不要认为秃发鲜卑人人都是秃瓢。
对着地图比照上述的区域分布,你会发现,整个中国北方,从东边的辽宁到西边的甘肃、内蒙,全都是鲜卑人的地盘。
当然,这些鲜卑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主子,就是中原汉人政权,这是汉人祖先自东汉开始,直到曹魏时期不断北征的结果。臣服汉人的不光是鲜卑人,还有羌人、氐人、匈奴人等等各个民族。
另外,这些鲜卑人的聚居地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比如邓艾任职征西将军时为了更好地管理少数民族,曾下令将数万秃发鲜卑人从内蒙西部南迁到陇右地区。陇右就是陇西,陇山以西,当时的雍、凉二州之间,今天的甘肃省定西市、天水市之间。后来叛乱失败之后,秃发鲜卑又逐渐西迁到了青海西宁一带。再比如乞伏鲜卑,后来由河套地区南迁到了陇西,填补了秃发鲜卑离开后的空白。
这些鲜卑各部,大的族群如慕容鲜卑、拓跋鲜卑等,部落人口有数十万,小的如乞伏鲜卑,最初人口只有数万。部落内部兵民不分,或者说全民皆兵,平时生产,战时打仗。
之所以说在整个两晋南北朝时期,鲜卑人在北方是绝对的主角,不光是因为鲜卑人活跃的范围非常大,更是因为这些鲜卑各部后来全都相继独立,建立起各自的国家,其中慕容鲜卑先后建立了五个燕国。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更是国力强盛、一统北方,和南朝汉人政权对峙了一百五十年。整个两晋南北朝期间,除了汉人,其它什么匈奴、羯、氐、羌等少数民族完全无法跟鲜卑人相提并论。
在管理上,无论是之前的曹魏还是现在的西晋,对于北方这些民族的统治力相对都比较薄弱。一方面因为这些民族往往都居住在穷乡僻壤,中央政权鞭长莫及,加上战略位置通常也不重要,不会花太多精力去治理。另一方面,这些民族虽然逐步内迁,和汉人杂居在一起,但大多仍然是部落聚居,他们内部有自己的首领、部落酋长、贵族等各级体制,不受中央政府控制,相当于自治区。除了按州、郡、县这些与内地相同的行政体系管理之外,中央往往还会专设一个职位管理这些部落,比如“护羌校尉”,通常由州刺史或者郡太守兼任。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清楚,自商周以来,中原汉人政权向来看不起这些尚未开化的少数民族,自古就按这些民族居住的方位将其蔑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到了魏晋时期,这些住在北方的少数民族,包括西域民众被汉人统称为胡人。汉人将胡人视为贱民,普通胡人或是被征发从军,或是做汉人的奴婢、佃户。胡人不可能在汉人政权里担任一官半职,只能被剥削和高压统治。
只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公元268年至269年间,也就是司马炎称帝刚两年,陇西地区遭遇持续大旱,一年多时间里滴雨未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鉴于这一地区胡汉杂居、族群复杂,司马炎担心因灾生乱,于是将大将胡烈由荆州刺史调任秦州刺史,希望胡烈在大灾之年能稳住西北局势。之所以选择胡烈,是因为早年在灭蜀之战中胡烈颇有战功,在西部有一定的威名。
胡烈是胡遵的儿子,胡奋的弟弟,这父子三人之前都露过面。秦州是司马炎于公元269年刚刚设立的州,是将雍州、凉州、梁州三个州在交界位置各划出一块区域设立,位于今甘肃天水市和定西市之间,包括宁夏的南部,而这片区域恰好就是上面说的秃发鲜卑的主要聚居地。可以说,秦州就是司马炎为了管理鲜卑人而专门设立的。
胡烈,人如其名,性格暴烈,刚愎自用,典型的有勇无谋,上任之后不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而是把军队直接开到各处胡人聚居地,以高压手段压制胡人,防止胡人作乱。这对本就因旱灾而无法度日的胡人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聚居在秦州的胡人里,人数最多的正是秃发鲜卑。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公元270年年初,胡烈到任不足一年,秃发鲜卑在首领秃发树机能的率领下起兵反晋。
公元270年六月,秦州刺史胡烈率大军征讨秃发树机能。戊午日,胡烈和秃发树机能大战于万斛堆(今宁夏固原市境内),结果胡烈一战而死。这是西晋在平定秃发鲜卑之乱中战死的第一位地方大员。
秃发鲜卑士气大振,随后一举拿下西北重镇高平城(即固原古城,今宁夏固原市境内)。
胡烈被围时,主政西北的镇西将军、扶风王司马亮(司马懿第四子)曾派大将刘旂(音qí)带着骑督敬琰等人率军增援胡烈,但二人途中因畏战而故意拖延行军,导致胡烈孤军奋战。胡烈战死后,司马炎大怒,下令将刘旂斩首,司马亮则先是被贬为平西将军,随后又被撤去一切职务。
不过司马亮毕竟是司马炎的叔叔,处罚司马亮是司马炎一时气愤,不久就重新启用为抚军将军。
随后,司马炎调叔叔、汝阴王司马骏(司马懿第七子)火速赶往西北,接替司马亮担任镇西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接着又调司隶校尉、尚书石鉴出任安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调前河南尹杜预赶往秦州,接替胡烈任秦州刺史、安西军司、都督秦州诸军事。这位杜预正是日后受羊祜推荐主政荆州、担任镇南大将军的杜预。
杜预在河南尹任上时因奉命制定了严格的官员考核制度,受到官品不正的石鉴忌恨,被石鉴一纸上书弹劾罢官。被任命为秦州刺史时,杜预正赋闲在家。
石鉴到了西北之后发现杜预也跟到了秦州,还成了自己属下,于是再次公报私仇,只拨给杜预三百老弱残兵和一百匹战马,让杜预去迎战秃发树机能。杜预明白石鉴用心险恶,自然不愿送死,于是抗命不从。
杜预号称“杜武库”,那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名将,他当然不会以仅有三百士卒为由抗命不遵。杜预拒绝出兵的理由是:此时正是夏季,鲜卑人膘肥马壮,不宜与之对战,需要先准备物资粮草,待明年春季再大举进攻。
结果石鉴便以“擅饰城门官舍,稽乏军兴”(《晋书.列传第四.杜预传》),说杜预擅自修缮城门和官署、违抗军令,上表弹劾杜预,将杜预撤职后用囚车押回洛阳。
违抗军令是重罪,本应处斩,好在杜预的妻子是司马懿次女、司马昭的妹妹高陆公主,也就是司马炎的姑姑,属于赦免范围,杜预这才保住性命,不过官职和爵位都没了。一年后杜预被重新启用,担任度支尚书,直到数年后被羊祜举荐。
石鉴陷害完杜预,心愿达成,当然也不会考虑杜预的忠告,执意率军平叛,结果屡战屡败,对秃发树机能束手无策。后来石鉴因虚报战功,被司马炎撤职。不过这也只是一时,后来石鉴很快也被重新启用,担任镇南将军、豫州刺史。石鉴和之前说过的石苞虽然都是石姓,但两人毫无瓜葛,不是一个家族。
司马炎忧心忡忡,于是再调扬州刺史牵弘担任凉州刺史,和石鉴一起围剿叛军。牵弘之前露过面,曾在邓艾属下任职陇西太守,随邓艾一起参加灭蜀之战,后转任扬州刺史。
对于司马炎的任命,大司马陈骞极力反对:“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愿陛下详之”(《晋书.列传第五.陈骞传》)。胡烈、牵弘这些人都是勇而无谋、刚愎自用之人,不是整治边境的人材,如果执意让这些人去,日后必会让国家蒙羞。陈骞认为对待胡人不能仅靠武力镇压,治理边塞需要大智慧。
可司马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先能把战火平息就阿弥陀佛了。只可惜事与愿违,一年多过去了,司马炎调兵遣将,可秃发树机能不但没被镇压,反而越战越强,吸引大批匈奴人、氐人、羌人一起起来反抗晋朝。
公元271年4月,秃发树机能联合北地胡攻打金城(今甘肃兰州),凉州刺史牵弘闻讯后率兵增援,结果被围于青山(具体位置不详),最后兵败被杀。不久后,继任的新凉州刺史苏愉再战,在金山(今甘肃张掖市山丹县南)同样兵败被杀。
至此,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晋朝在西北就损失了秦州刺史和两任凉州刺史,共三位地方大员。
北地胡,顾名思义,就是聚居在北地郡的胡人。北地郡在今陕西铜川附近,北地郡人口里胡人占了一半,胡人里又以匈奴人为主。北地胡战力强悍,秃发树机能有了北地胡的支持,实力更是大增。
政府军连吃败仗,而叛军气势日盛,面对西北困局,司马炎每天看着叔叔司马骏发来的战报,急得茶饭不思。
有一天,侍中任凯和中书令庾(yǔ)纯一起上书司马炎,建议派一位有智谋而且又德高望重的老臣去西北平叛。司马炎问谁最合适,任凯和庾纯异口同声回答说:“贾充”。
于是司马炎接受建议,命贾充以车骑将军之职兼任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迅速前往西北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