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收摊时，王建军数完皱巴巴的零钱，把三轮车锁在卫生院后墙。手机弹出两条消息：县一中班主任说孩子预缴高三强化班费用三千八，老家堂弟发来奶奶的CT报告——脑膜瘤手术押金两万。账户里刚到的拆迁补偿款还滚烫，一百万却像漏水的瓢，舀不起生活这口沸腾的油锅。

县城碧桂园电梯房的装修贷，吸走补偿款第一个二十万。藏在婚宴茅台下的拮据开始现形：穿七匹狼的中年人既要还三十年房贷，又要给村口父母加盖防雨棚。那些在茶馆吹嘘拆迁暴富的人，半夜三点蹲在阳台查网贷额度，烟灰缸里堆满抗焦虑药铝箔板。

省城重点中学旁的地下室，挤满陪读的县城家长。八千一平的破旧学区房，装着两代人的赌局。当奥数班学费超过麻将馆月流水，当家教课时费抵得上半月工资，那些在村宴上炫耀孩子成绩的母亲，正把降压药碾碎掺进早晨的粥里。高考倒计时牌每撕一页，存折上的数字就蒸发一截。

县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飘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拿着新农合报销单的手在抖，市三甲专家会诊费五千块不纳入医保。当省肿瘤医院的PET-CT检查费刷走一万八，当救护车转运费报价两千一公里，百万存款不过是病魔的零钱罐。穿乔丹鞋的中年人突然发现，水滴筹链接比春节红包发得更勤。

祠堂翻修每家摊派两万，侄子结婚随礼六千八，连隔壁瘫了十年的五保户出殡都要凑份子钱。穿梦特娇POLO衫的中年男子，微信零钱常年不超过三位数，家族微信群却永远在发两百元拼手气红包。那些在清明祭祖时抢着添香油钱的体面人，手机里装着六个小额贷款APP。

夜市烧烤摊的烟火里，百万存款裂成无数碎片。补得起县中火箭班的赞助费，补不上孩子看到同学穿AJ时的眼神；付得起ICU三天的抢救费，付不起带父母去北京看专家的黄牛挂号费；修得起气派的三层小楼，修不平妻子在妯娌闲谈时低下的头。

当拆迁丈量队画下的红圈成为魔咒，当孩子高考志愿只能填免学费师范专业，当家族祠堂功德碑需要按捐款数排名，百万现金不过是命运打的欠条。人到中年最终会懂：真正的穷，是坐在拆迁款堆成的金山顶，却买不起一次理直气壮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