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曹杰
记录整理/温暖的时光
我叫曹杰，是云南省昆明市人，一九七九年考上昆明陆军学校，一九八二年毕业后分配到步兵某团五连当排长，后升任“老山攻坚英雄连连长”。
我们连队是一个具有光荣传统的英雄连队，诞生于抗日烽火之中，解放战争中，陈赓将军曾把一面“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奖旗颁发给五连的老前辈。
一九八四年我连又荣获昆明军区授予的“老山攻坚英雄连”光荣称号。能在这样一个英雄连队工作，我感到十分荣幸。
这些年来，常有人问我：“当时你为什么不进地方大学，而是去报考军校？”我的一些同学也曾经问我：“你上军校，用乏味的正步走完自己的青春，图个什么？”他们对一个能考上地方大学的青年选择从军的道路感到迷惑不解。
小时候，我喜欢看打仗的电影和书籍，喜欢听老师讲英雄的故事。当时我就立下了一个志愿，长大要当解放军，当英雄。
当然，那时立志参军当英雄的想法中，不可避免地带着儿童时代浓厚的幻想色彩。上高中后，我读过一些历史书籍，懂得了百年来我们民族受侵略、遭欺侮，除了国弱民穷外，最主要的是没有一个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没有一支强大的革命武装力量。
而中国革命的成功，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就是靠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长期战斗，靠人民军队前仆后继浴血奋战。
在和平建设时期，人民解放军是保卫祖国的钢铁长城，是人们利益的光荣保卫者。为国防事业献身，是我的理想，是我的抱负。我作为一个热血青年，感到自己负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强烈的责任感。
我决定投身保卫祖国的神圣事业，还有一个直接原因。一九七八年，越南当局大肆反华，先是驱赶和追害无辜的华侨，以后又在中越边境地区不断挑衅，杀我边民，占我领土。
作为中华儿女，我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民族自尊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一九七九年二月，我边防部队忍无可忍，狠狠惩罚了越南侵略者。我觉得出了心头的一口气，也更加感到军队与民族的盛衰荣辱、国家的安危是紧密相连、息息相关的。
我想，国家搞建设，需要和平安定的环境，离不开军队的保卫。我下定决心，立志从军。
不久，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通过初选，在报考学校的第一志愿栏里，我端端正正地填上：昆明陆军学校。
经过三年正规、紧张的军校学习，我被分配到云南边防部队某团五连任排长。
和军校相比，连队训练更加艰苦，白天训练七小时，有时晚上还要进行夜间战术技术训练，每星期一次夜间小拉练和两次三公里武装越野。
对这种紧张、快节奏的连队生活，刚开始我感到不习惯。曾想，这样在连队干几年，真是把儿子、孙子该吃的苦都吃完了。
但是，每当觉得苦和累的时候，我就在内心重复这样的话：“为了保卫祖国，革命战士死都不怕，眼前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我是在为祖国吃苦，为革命事业吃苦，为更多的人过幸福生活而吃苦，光荣！”
一九八三年十月，上级调我到营部任书记，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连队。
一九八三年底，我所在的部队受领了收复被越军侵占的老山地区的战斗任务。
老山是我国的神圣领土，军事位置很重要。越军在这里修筑了大量工事，并以此为据点，常常向我境内开枪开炮，使我边民不能进行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学生有教室不敢用，躲到山洞里去上课。我云南边防部队的指战员们早就义愤填膺，这次听说要打老山，个个摩拳擦掌。
五连的干部战士几天之内就写了二百七十三份决心书、请战书。九班长韩跃奎带着全班八次找连长、指导员，要求担任突击班，为连队开辟通路。
他在决心书上写道：“我们全班就是滚雷也要把通路滚出来，坚决保证连队全歼敌人。”
副连长张大权是我们连队受人尊敬的老大哥，平时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胸中时刻装着战士。
连队砍柴，战士扛八十斤，他要扛一百斤。连队工作忙，干部少，他连续两年没有休探亲假，他常说：“只要同志们在连队过得痛快，我苦点、累点，值得。”
收复老山的战斗打响前，他对战士们说：“战场上，大家照我的样子做，跟着我的脚步冲。如果我没有带领大家打好仗，我就回家种田去！”
“为了祖国的安宁，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这就是我们边防部队广大干部战士在严峻的战斗面前表现出的高度的爱国主义情怀，这就是我们新一代解放军战士乐于吃苦、乐于奉献的强大思想动力。
我在营部当书记，听说要打仗，立即向领导要求：回连队当排长：我知道，在营部安全系数大，到第一线危险。也有人劝我：“你们大学生军官前途无量，上战场万一光荣’了，一切就都化为泡影。”
我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有理想，有抱负，可还没有为国防事业做出点像样的贡献。
我喜欢写点东西，可还没有在刊物上发表一篇作品；我正当青春年华，可还没有和哪位姑娘谈过恋爱。我热爱只能得到一次的生命，我热爱充满鲜花和阳光的美好生活。
一句话，我不想死！但是我知道，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存在着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祖国的利益，民族的尊严，为了她，什么都是可以抛弃的。
的确，我不想死，但我是军人，我不怕死。保卫祖国是我们的天职，我们有着军人特有的自尊。想到老山被越军侵占，想到边境不安宁，作为军人我感到耻辱。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了，我会死而无憾，因为我是为收复祖国领土而牺牲的，是为保卫祖国的安宁而牺牲的。
我向营长提出了要求下连的两条理由：一、我是军校生，熟悉步兵分队的技术战术，应该到战火中接受考验；二、我是共产党员，为收复祖国领土，为祖国的和平与安宁去战斗，义不容辞。这样，我终于赢得了冲锋陷阵的机会。
在收复老山的战斗中，上级确定我所在的五连担任营的主要突击任务。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黄昏，我们悄悄地由待机地域向冲击出发阵地开进。
老山地区，山高坡徒，荆藤交织，比高达一千二百余米。在树林里行军，仲手不见五指。
为了隐蔽接近敌人，我们避开山脊，沿山谷踏着沤满腐烂树叶的水沟前进。
我身上背着冲锋枪、二百发子弹、十二枚手榴弹、一枚十六斤重的反坦克地雷，还有钢盔、防毒面具、指挥机、干粮、小铁锹，足足九十多斤重。
背着这么沉重的装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沟里走着，不一会就大汗淋淋。而且谁都清楚，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激战，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有那么一会儿，我是想了许多的。想起爸爸妈妈脸上的皱纹；想起有一次我在昆明百货商店遇到一位陌生的年轻姑娘时，我曾脸红心跳……。
“这是战场！”我马上用意志力驱散了这些乱纷纷的回忆，只抱定一个想法，为了祖国的安宁，冲击，消灭敌人，收复失地！
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行军，最怕的是掉队。为了防止掉队，我们每人都在钢盔后部用萤光粉涂了一块标记，以此保持前后联络。
可是，凌晨一点左右，我们二十几个人还是掉队了。我们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喊前面的同志，会暴露我军行动；用指挥机联系，违犯了战前保持无线电静默的纪律；等天亮了再走，会贻误战机。
此时，我急得真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但我还是冷静了下来，用学到的地形学知识，很快确定了站立点，判定了方位，找到了营部开进中架设的电话线。
于是，我们顺着电话线向前摸进。拂晓时刻，我炮群对敌高地进行火力急袭，我们就朝冒火光的地方跑去，终于跟上了连队。
背着八、九十斤重的装具爬山涉水，走了整整十个小时，来不及停下来喘口气，我们排就向敌人发起了冲击。
战斗打响后，我们向雷场发射导爆索。由于雷场树木又高又密，导爆索挂在树梢爆炸，无法引爆地雷。
突击班长韩跃奎迅速指挥全班用炸药包和爆破筒连续开辟通路。越军在阵地前设置了纵深五十余米的雷区，突击班随身携带的器材用完了，也没开辟完通路。
在敌人火力控制下，多耽误一分钟，就可能增大一分伤亡，情况十分危急。这时，共产党员、突击班长韩跃奎大喊一声；“全班跟我前进！”一跃而起冲进了雷场，他要用自己的双脚为战友们在雷扬踩出一条通向胜利的道路。
他踩响了一颗地雷，右小小腿被炸断了，身体朝前摔倒，又压响一颗地雷，面部和颈部多处负伤。
副班长上来往他炸伤的眼睛上缠纱布，他一把扯下纱布，推开副班长，说：“我还能战斗！”说完着全身力气向前爬去，又一颗地雷爆炸，韩跃奎壮烈牺牲了。
他的战友接着前体后继地向前冲击，通路终于踩出来了。突击班的同志们，以自己无畏的行动，实现了他们的战斗誓言。
当我沿着洒满战友血迹的通路，跑步通过雷区时，纷飞的子弹呼啸而过，可我丝毫不感到死神可怕，我脑子里只装着一个词：“报仇！报仇！报仇！”
战斗向前发展着。越接近敌人的核心工事，战斗越激烈。越军在老山上设有许多明暗火力点，并有堑壕相连接，雷区，竹签，铁丝网，一片接着一片。
进攻战斗是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一米一米向前推进的。参战的干部战士们，以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浴血作战。
战斗打响前，连队曾决定，选一名最优秀的战士，把连队“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战旗带上老山主峰。
经过选举，决定由机枪手郭品华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战斗中，郭品华用机枪压制敌人，掩护战友冲击。
在距离老山主峰十余米的地方，一枚手榴弹在他前方爆炸，弹片打进了他的胸部。
一个战友上来给他包扎，他艰难地说：“我不需要包扎了，把急救包留给其他负伤的战友吧。”说完，他一手捂着胸部，一手扣着机枪扳机，把一串串子弹射向改人。
子弹打光了，他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血迹斑斑的战旗，一步一步地向山顶走去。
一排子弹打中了他，他双膝一弯，仆倒在老山主峰上。郭品华的光辉形象，“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战旗，鼓舞着我们向敌人发起更勇猛的冲击。
副连长张大权在攻打某高地时，左腿被炮弹炸伤。大家让他下去，他说：“我是副连长，哪能轻易离开。”
在接近敌阵地前沿时，敌人的手榴弹、四O火箭弹连续不断地打过来，连队冲击受挫。
张大权调整了攻击部署，指挥连队再次冲击。敌人从侧面打过来一排子弹，打进他的小腹，肠子从伤口流出来，他第二次负了伤。
为了不让身边的战友知道自己负伤，他悄悄用挎包把肠子托住，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手端机枪大声喊：“同志们，狠狠地打！”又带领大家向敌人阵地冲击。
这时，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腕，机枪掉在地上，他第三次负了伤。他以非凡的毅力把机枪拣起来，边打边喊冲上老山主峰，打死了距他最近的四名敌人。
顽抗的敌人从坑道里向他射击，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部，他英勇地倒在了老山主峰上。
张大权为国捐躯了，他留下了一个在贵州山村默默耕种、操持家务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留下了八百二十元的欠款和两间无钱翻修的破草房。
每当想起张大权烈士，我就想起李存葆笔下的“梁三喜”，我就想起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悲壮诗句。
战后，中央军委授予张大权烈士“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我所在的排，是连队的主攻排，负责夺取老山主峰。在向老山发起的一次又一次冲击中，一些同志牺牲了。
但我们这些英雄连队的战士们，遇到恶仗更加英勇顽强。大家都知道，坚持战斗，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
战斗中，我的左腿被手榴弹炸伤，殷红的血浸透了裤管和绑腿，战斗艰难地进行着，我冷静地分析了情况，迅速观察了地形和敌人的火力配置，然后，集中轻重机枪，追击炮压制敌火力。
我一边指挥一边从一个伤员手中夺过火箭筒，连续发射两发火箭弹，摧毁了敌人一个火力点。
战士们利用弹坑和树丛掩护身体，分组跃进，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打掉了敌人第二、第三个火力点，攻占了敌人第一道堑壕。
接着，我们向敌第二道堑峰逼进。在友邻部队的支授下，指战员们机智勇敢，猛打猛冲，同兄弟连队一起，攻占了老山主峰阵地。
我站在老山主峰上，心中暗暗告慰那些为了祖国的领土完整、为了祖国的安宁而英勇牺牲的战友们：老山收复了，请放心地闭上眼睛吧！暗暗告慰后方的父老乡亲：老山收复了，我们年轻的解放军指战员，没有辜负祖国的信任，人民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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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祖国在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