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冰柜的冷光里,我看见过人性的棱角。
穿真丝衬衫的女人把临期面包塞给拾荒者,转身骂哭打翻奶茶的实习生;西装革履的男人在深夜给流浪狗包扎伤口,清晨用皮鞋碾碎同事的提案。
那些在早高峰地铁里蜷缩的躯壳,胸腔深处都跳动着两副心脏:一半是温热的粥,一半是冷掉的铁。
我们习惯在阴天审判自己。
把甲方践踏的自尊泡进浴缸,却在下单跑腿代购时,对迟到的骑手说出平生最恶毒的诅咒;捧着玫瑰穿过医院长廊的人,也会在家族群里转发“彩礼卖女儿”的帖子;连母亲晾晒的棉被都藏着秘密:晒得蓬松的那面给女儿,霉味淤积的夹层留给自己。
直到某个梅雨季的黄昏,撞见菜场卖鱼妇在剥鳞。
她剖开鼓胀的鱼腹,掏出的不是内脏,而是一包用塑料袋裹紧的银杏叶。“闺女哮喘,听说这个管用。” 黏着血污的手套上,金色的叶子正在呼吸。
我开始收集这些裂缝里的光斑:
写字楼保安每天给外卖箱喷酒精,其实是为偷偷擦拭生锈的童年玩具;
醉酒呕吐在花坛的西装青年,怀里还揣着给自闭症弟弟的拼图;
连那个克扣奖金的领导,都在匿名资助大山里的女学生。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胶片,更像是暴雨冲刷后的旧巷:青苔与碎玻璃在积水里相拥,被踩扁的易拉罐折射彩虹,谁家阳台上打翻的辣椒酱,正顺着雨槽,染红隔壁老太太晾了三个月的陈年心事。
现在我经过垃圾站会慢些走。
当馊臭的瓜皮堆里钻出野猫,当拆迁楼的断墙上爬满蔷薇,我就想起姥姥腌的萝卜干,用粗盐反复浸泡,等时间酿出独有的味道。
原来真正的人性启蒙,是终于看懂地铁口乞讨者破碗里的硬币,既是他人的施舍,也是困住自己的牢笼;是发现我们递给世界的每一把刀,都留着握柄朝外的温度。
就像沈从文先生说的:我只建造一座小庙,在这座小庙里,我供奉的,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