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进宫。
因为当今圣上是个断袖。
而且同我有仇。
这些本就是整个大陈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当我接到入宫的圣旨后,我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是圣上今日失眠吃错药脑子抽了?
还是我出门没看黄历水逆至此?
内侍宣读完后,我接过圣旨横竖看了好几遍,终于从中抠出两个字——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宣我入宫为妃,就是将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若是暗戳戳使点儿手段,我还能活?
这不扯呢?
于是我让内侍稍等,忙把爹爹拽过去商讨对策。
彼时爹爹捋了一把山羊胡,高深道:“最糟的一步,便是皇帝借此杀鸡儆猴。”
我爹是大陈的丞相,为国尽心竭力,殚精竭虑,不过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表演。
暗地里,我们林家乃是襄王党羽,意图扶襄王登位,是不折不扣的奸佞。
而我,自然是奸臣的女儿。
爹爹思忖片刻:“这件事得暗禀襄王殿下。”
提及襄王,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不妨我去吧?”
即如天下人皆知圣上不喜我一般,我爱慕襄王也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见我神色,爹爹叹了口气:“你莫不是忘了襄王殿下还在南方治灾?”
我默然片刻,略略低下头:“难道我真的得入宫?”
我不情不愿的抠着手腕的紫玉手镯——这是襄王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爹爹看出我的顾虑,安抚道:“圣旨难违。但有襄王在,皇帝想必对你不敢如何。他既将你封为贵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虽危险,但总归,也有好处。”
我一想,姜还是老的辣,于是我带着慷慨就义的气节接旨了,那一刻,颇感壮烈。
由此,成为大陈第一位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被绑着入宫的贵女。
旨是接了,可并不代表我愿意安安分分的入宫。
我先去外散播了一圈皇帝克妻的谣言,临至夜晚,我撸起袖子,站在襄王府墙外,准备翻墙。
算算日子,入宫也就是在明日。
我站在襄王府外思索半晌,我彻底放弃了襄王府正门。
倒不是襄王府无人迎客,纯属习惯。
襄王府距我家很近,襄王生性节俭,府邸风格朴素,从墙外看,亦是差不多。
小时不识路,又贪玩,上元节跑出去玩,回来太晚不敢自正门惊扰爹娘,只得翻墙。
哪知翻着翻着,翻错了。
当时我还正想着这府中静寂,想是众人皆入眠,还庆幸的不得了。
就在我准备将另一条腿迈入墙内时,忽街上一簇烟火腾空,点亮了整个夜空,手中灯火幽幽,同亭中人对视。
白衣皎洁,恰是九州悬月,无边星辰。
翩翩少年郎,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这便是我同他的初见。
虽然结局是以我脚滑跌入襄王府池塘后被禀告爹娘,回家被揍了一顿而尴尬落幕,但终究还是值得纪念的。
后来我才去四方打听亭中何人,才知那便是襄王少年时。
四岁赋诗,六岁布阵,十岁名满天下,受封为王,惊鸿初见,不过十四。
至此,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不过他当年的处境尴尬的紧,圣上长寿,熬死了所有后嗣弟兄。
作为圣上唯二的侄儿,若圣上崩逝,襄王自享有继承权。
唯一问题是其母早逝,外戚势力薄弱,奈何自身聪慧过人,惹人眼热。
他的堂兄沈弘清着实看他不顺眼,导致他日日都有生命之忧。
但是我这么一个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的人,怎忍得蓝颜早逝?
绞尽脑汁想了好几晚上列出百条扶持襄王的理由,死乞白赖的赖在我父兄身边没日没夜,苦口婆心的劝。
因我的锲而不舍,那段时间他们二人每日顶着俩黑眼圈,看见我就躲。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
我父兄同襄王秘密商议数日,定下了扶持襄王的协议。
其实倒也不是我一厢情愿,当年,圣上大限将至,四方皆有叛乱。
我林家为宦三朝,树大招风,何尝不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再无攀附,恐不过几年圣上死前要个陪葬,林家也会落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下场。
如此,倒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后来嘛,借着这来之不易的亲近关系,我天天避着父兄翻墙前来。
如此,也算我和他的小秘密吧。
窄巷中的对门邻居蹲在门槛看了半晌,见我还是没有找到适合翻墙的着力点,体贴道:“姑娘,要梯子不?”
我看着自己布满灰尘的袖子,迅速审时度势,笑意盈盈:“谢谢您了。”
这才驾着梯子上了墙。
啧,都怪襄王治水太久,连累我翻墙技术都生疏了。
我气鼓鼓的顺着先前的翻墙路线落至院中。
晚风拂过,院内,倒还是我熟悉的景致,依旧有我当年坠过的塘子。
不过塘子上加了些防护,估计是怕旁人不慎再掉。
此刻主人不在,院内自是空寂些,没什么人。
我绕着院子逛,忽然就对自己的未来生出无边忧愁。
我先前说我同当今圣上有仇。
为什么呢?
因为他和我曾有一纸婚约。
这在当年,简直就是我同襄王长相厮守的绊脚石。
于是不止一次的,我同当年尚为王侯,还未登基的沈弘清闹,闹到鸡犬不宁,乃至于成为当时茶余饭后人们必谈的闲话,他也连带着名声受损,成为人见人嘲的笑话。
我至今还记得沈弘清被吵得极其头疼,半晌说了句:“林昭昭,你有毛病吗?”
啧。
会不会说话?
分明是他自己脑子不清醒,婚约一撕,不什么都结束了?
我抬手把园中碍眼的几缕新生的杂草拔掉,叹了口气。
奈何当年,先帝崩逝突然,沈弘清早有准备,竟是率先夺获皇位,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尚未有所察觉我们的联盟。
我林家没有被擅动,襄王也依旧在其位,还尚有拼搏的机会。
这沈弘清自小逛花楼饮烈酒,没想到现在还成了短袖,真的是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再无半分优点。
唯一的问题,就是先皇崩逝太早,自己的婚约还没来得急取消。
这倒好了,沈弘清这挨千刀的倒还记得,入宫怕是真难躲了。
哎,希望能在宫里活得久一点儿吧。
草草有了个仪式,我就这么草草的入了宫。
宫里好啊,好山好水好无聊。
我曾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情报,奈何在宫中数连跪。
第一日,打麻将。
第二日,逗猫。
第三日,看淑妃做饭,把小厨房点了。
第四日,大晚上听静贵人弹琴,看着她以装神弄鬼,扰乱宫闱为由被拖走了。
……
我错了,宫里是真无聊。
看我打牌提不起兴致,淑妃叼着糕点含糊不清的给我出主意:“听说冷宫多秘辛,贵妃您不妨过去看看?”
“哦,”我撑着头,看着自己身前一小堆的银子,兴致缺缺,“早就去过了。”
静贵人前几日刚因宫里加上我就四个嫔妃,实在没有人表演节目被放出来,此刻正看着我身前的银子羡艳的流着口水:“娘娘为何对这琐碎消息感兴趣?依嫔妾看,银子赚够不就完了吗?”
哎这话就不对了,人生在世,自当有高伟的理想,于是我将视线投向了智囊德妃。
德妃接到我的求助视线,继续百无聊赖的磨着指甲:“嫔妾可不了解这些,只不过听说前几日南方进贡了一些珍珠,美容养颜再好不过,总得想法子从圣上那里讨上一些。”
沈弘清?
我可不敢轻易往他身边凑。
自我入宫,就没见过他踏入后宫半步。
虽我听淑妃她们说他并非断袖,实属谣传,但本质上来讲,登基数年了都没个一儿半女,不是真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是某方面有问题。
为了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我还是善意的倾向于前者。
但总而言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思及我现在连冷宫有几只耗子都一清二楚的情况,还得冒着风险去他那儿碰碰运气。
我事不宜迟的一提裙摆,向着圣上寝殿进发。
像是极少有后妃踏访似的,候在门外的内侍长见我竟是一惊,甚至趔趄了下才慌忙迎上来;“娘娘怎得来了?”
我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隐隐传来交谈的声响,他应当还在处理政务。
一时来得匆忙,也未编排好理由,如今我只得笑笑:“啊,就是过来看看。”
内侍长微笑颔首,见四下内侍均未有反应,连忙厉声:“这大日头娘娘一路走过来,你们杵着作甚,还不快拿椅子来?”
这倒也不必。
我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但见他们难得殷勤,还是自觉的选择闭嘴。
单就圣上登基三年都没几个后妃就能看出来,克妻。
瞧瞧,皇后不是也死了很多年了?
人家后妃没事就过来看看圣上?怎么,想不开折寿来了?
坐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启,走出两个朝臣。
他们见我皆是讶然,行礼开口却哽了一下,半晌才道:“皇……贵妃娘娘安。”
“苏大人,张大人。”我也站起,颔首回礼。
他们对视一眼,再未多说,低头走远。
邀我入殿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分外奇怪。
这二人分明都是偏向襄王的臣属,怎如今……?
莫不是圣上有所察觉?
怀着几分担忧,我入殿行礼。
沈弘清端坐椅上,见我来,掩于案牍的手微微一顿,声线清朗:“免礼。”
我抬首,朝他温柔笑笑。
圣上沈弘清,十九登基,如今已执政三年。
虽我看见他就烦,但实话实说,他倒也当得起明目朗星,面如冠玉几字。
尤其是眼睛,亮若星河,让人莫名想起夏日波光粼粼的池水涟漪。
“圣上,您……”我端正身子,模仿着话本子里大家闺秀的矜持。
他静静看着我,等我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您想同臣妾逛御花园吗?”
他挑眉轻笑,撑着头低眸看着我,毫不客气的唤我全名:“林昭昭,你今天吃错药了?”
嗐,臭小子。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如果不是为了套你话,谁乐意跟你逛御花园。
我腹诽,但奈何人在屋檐下,我面上依旧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和煦笑容:“今日天气尚好。”
我指了指外面的天,睁眼说瞎话:“荷花盛放,圣上忧心政事难免疲累,不妨出去看看舒缓身心?”
沈弘清似是对我葫芦里卖的药起了些兴致,朱笔一放,笑道:“好啊。”
……
御花园一直不是个好地方,这是我多年来的感觉。
尤其是对于襄王而言,估计都算得上是阴影。
襄王的母亲虽作为王妃,但因为嫁后家族失势,便失了宠。
但有世子傍身,自也可以在位子上安安稳稳的活一辈子。
可惜她夫君不久之后因病逝世。
先前仇家顾忌地位不敢轻易下手,如今家族失势,夫家不在,仇家自是一波一波的找上门来。
若是低门小户,好歹有个王妃身份,他们便也罢了,可若是皇权贵胄,便是防不胜防。
襄王的母妃便是入宫觐见的时候被溺死在池塘的。
听说,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池边的襄王,像是那日的荒凉夜色,徒让人遍体生寒。
那时候,襄王不过五岁。
众人仅说是她失足落水,最后找出来个宫女以看护不力为名被杖杀,不了了之。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小,但哪怕长大随意听了一耳朵,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更何况当年的当事人。
据说是当年皇后陈氏,因为朝堂家族纷争,一直同她有怨仇。
但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皇帝年事已高,后宫朝堂几乎就在陈家手里,一个没有夫君的王妃,死便死了。
反正多年以后,这不过就是发了霉的陈旧往事,沉淀在历史河流中,渺小到都不值得后人多看一眼。
只不过可怜了襄王。
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是襄王,也没有建宅开府,就是个小小世子,因聪敏才学,被寄养在宫廷。
当年宫中尚有太子皇子,陈家后妃亦是不少,他无父无母,只是他人欺辱的对象。
听之前的嬷嬷说,他经常是伤痕累累回来,敷上药,明天又是新的一身伤。
这御花园的池塘,他也被推下去过。
但幸运的是,他安然无恙,因为我救了他。
说起来也是巧,那日宫宴,我随爹爹进宫,因为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玩,正巧见他落水。
我不会游泳,但奈何心头一把火起,登时自己便像是话本子里侠肝义胆的侠女,脱下鞋袜扑通就下去了。
然后就拉着他在池子里喝水。
我当时看着他,就想,这双眼睛真漂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可惜蒙了一层雾,使它黯然失去几分属于生者的光泽。
我努力不使自己沉下去,又怕他淹死,只得死死的抱住他。
他虽睁着眼,但身体似也没有多少反抗,逐步下沉,见我箍住他,皱眉便想把我推开。
但我正值侠肝义胆一腔孤勇之际,绝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趁沉下水的最后一口气,我死命朝他吼:“哥哥你这么好看,千万别死啊,咕噜咕噜……这么好看的眼睛,咕噜,没了多可惜……”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总之最后的印象就是我当时又担心他,又觉得自己快淹死了,说话不仅含糊不清,还带着丢人的哭腔。
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我醒来便就是在自己的闺房,也还听兄长说宫里送来不少安慰礼。
现在想想,估计罪魁祸首也是怕还搭上个丞相嫡女进去,赶忙叫人去了吧。
故而,我不喜欢御花园。
尤其是现在。
沈弘清同我立于池边,默然半晌,手指规律性的轻点汉白玉栏杆,颇让我感觉是生命的倒计时。
半晌,他挑眉含笑,开口:“这就是爱妃口中的……盛放荷花?”
呃……
我看着池塘无精打采的枯枝残叶和那两只乱蹦的青蛙,陷入了沉默。
啧。
御花园果真不是个好地方。
“嗐,”我调整好面部表情,“自古所谓诗情画意,皆来源于内心。”
我强撑着尴尬,伸手指着那几截子枯黄仿佛下秒就会沉塘的荷梗,发挥了二十年来全部的想象力:“陛下您看,虽此刻枯败,但曾也有‘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的盛况呢。”
沈弘清低眸淡笑听我胡诌,看得我直发毛。
他饶有兴致的听完这堆废话,诚恳评价道:“若你当时有这么努力,先生也不至于气的晕过去。”
啧。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那能怪我吗?那老头出破题是人能答出来的?”
习惯性的吐槽完,恍然一捂嘴,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基本的礼数。
但是多年来同他相处的自尊令我又不想服输,梗着一口气,偷偷瞄向他。
沈弘清却似乎并未在意,唇边风轻云淡的笑意始终没有撤下,眸中竟然含着若有若无的些许温柔。
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同沈弘清其实算是老相识,甚至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同襄王府一般,我们家同沈弘清家也离得挺近。
小时候因为争夺一块桂花糕,我与他彻底结下了梁子。
后来又同在书院读书,他仗着自己聪颖,天天不写作业,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到头来,竟反倒连累我同他一起抄书。
再大些,拉着我酒楼饮烈酒,我一姑娘家,硬是被惯成千杯不倒,常常因为这件事情被兄长提溜回去借着练武为名作罚,而他在一旁笑盈盈的饮茶看戏。
故而,我们二人说是青梅竹马,实则相看两厌。
这也就是当我及笄后了解到自己同这傻玩意儿有婚约时,哪怕亲毁自己的名声也要撕毁它。
见他心情好,我给他找不快的想法再次萌生,补了句:“不过倒也真有人可以答出来,比如襄王殿下。”
我沾沾自喜,反倒像是我当年答出来一般。
果然,此言一出,沈弘清面上笑意迅速消散,微微蹙眉,深看我一眼,背身进了凉亭。
他不高兴了,哎,可我开心。
于是我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陛下,说起来襄王治水已有数月,成效可好?”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沈弘清凉凉看了我一眼:“怎么?很关心?”
“襄王此举自也是为了陛下嘛,天下安定,陛下也顺遂。”我笑得滴水不漏。
他冷笑,懒得同我搭话,抿了口茶。
我四下瞧了瞧,忽然觉得如今的御花园池塘倒是可以拉着襄王前来赏景。
曾经我们二人共坠的池塘不知什么时候在外围细致的装上一圈竹栏,不仅雅致倒也安全。
我不禁开口:“陛下,池子旁是什么时候装得竹栏啊?”
若是襄王提议,我先前还未听闻他开口提及过。
沈弘清神色不变,轻轻扫过我的面颊,低眸,风轻云淡:“淹死过不少人,太过危险。”
“也是。”我赞同道。
因我只听闻过襄王母妃淹死于此,淹死不少人这一理论我并不太理解。
但我看他淡漠神色,也知这一遭不能提,深宫那些腌臜事,估计……也没人比眼前帝王更清楚了。
懒得深思,桌上桂花糕又恰是我所爱,于是开开心心吃了几块,准备开始我套消息的大业。
怎料,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见远方风风火火赶过来位女子。
仔细一瞧,是位宫女。
她来至凉亭外,同候着的內侍低语几句,对方神色略变,便是躬身过来,声线冷静:“陛下,辰王府来报,辰王殿下,薨了。”
辰王?
称谓好熟悉。
我怔愣,见沈弘清波澜不惊,没有几分讶异:“厚葬。”
似早有预料。
见內侍退远,我犹疑片刻,还是问道:“陛下,辰王……?”
沈弘清淡然看着杯中茶水涟漪:“耄耋之年,福泽足矣。”
语毕,他自己却是略略一怔,抬眸扫过我:“你……”皱皱眉,他却柔声解释道,“是我的堂兄……极远旁支的。”
哦那我只记称谓不记人,倒也正常。
不过难为他今日还有闲情逸致为我解释解释,若是小时,早不知被他怼到哪里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手上的玉镯,轻声道:“最近几日……我陪你回去省亲吧。”
“不要。”我迅速拒绝。
咱们可是对家,还是离我家远点儿吧。
沈弘清容色淡然,挑眉笑笑,直接抛出了杀手锏:“朕已定,容不得爱妃。”
淦。
……
省亲,就是回娘家。
声势浩大,规格极高,光我看着,总觉得都快要赶上皇后的规格了。
我一脸不情不愿,但奈何沈弘清心情极佳。
他倒也不怕一个贵妃赶上皇后仪制被人诟病。
我们下午回去的,刚一至,沈弘清便进屋同爹爹谈话,我反而成了多余的人。
在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家中乱晃,不一会儿,便已至黄昏。
正当我坐在屋后竹林秋千上,掰着指头数襄王的臣属时,忽竹林一晃,凉风席卷,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
脚步相比记忆中轻了不少,似是吸取了原先的经验,小心至极,但奈何伴我长大,自是熟稔得紧。
我保持着姿势不动,极有耐性,待脚步近前,我转身一个飞扑:“兄长!”
来者一个趔趄,却稳稳的扶住我,温声无奈道:“昭昭。”
他轻轻摸摸我的头,低眸笑了:“看样子得换个招数了,这不,又被昭昭发现了。”
这话听得我着实难受,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是啊,禁军军务忙,兄长都忘了还有个妹妹。”
林思远手顿了顿,还是抚上了我的鬓发,宠溺道:“好,兄长错了。”
我本还想顺势假作生气换他哄,但难得见他这般认错,一肚子的小小怨念顿时烟消云散,半晌,笑出声来。
“这还差不多。”我揪着他雪色的衣角不撒手,就这样笑盈盈的仰头看他。
墨色天际,坠着几颗孤零零的星,却唯衬着他的笑意温软,其间,皆是明目张胆的宠溺。
我兄林思远,大我三岁。
若说襄王芝兰玉树,那我兄便为霁月清风,更同襄王齐名,便是这京城中,最耀眼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小时顽皮,但对武学极有天赋,十岁于金銮殿千里排演边疆兵阵,大败敌军,自此,名扬四海。
自那之后,想嫁给我兄的女子都足以从城中排至城外,不过兄长却似从未有心仪之人,不过后来由陛下指婚,娶了太后亲侄陈家梦岚,倒也算了解一桩心事。
我的这位嫂子性子清冷,明明似乎不甚喜欢我,却还是别别扭扭的送我不少她亲手做的工艺品。
不过,陛下……陛下是……?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记忆缺了一块儿,不过这也算是从小到大的毛病,想想便也罢了。
我偷眼看他,见他一身白色戎装,想必是从禁军偷溜出来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总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尘与隐约血腥气息,不似校场,倒像是从战场拼杀回来。
林思远向来内敛,这番更是默然,只是像小时候一般,安静的为我荡秋千。
仰面便是万丈星空,像是我如今的心情,飘飘然然,像是要飞到天际一般。
“兄长此次倒是不拘着我练武了?”我含笑打趣。
林思远无奈:“女孩子本应千娇万宠,若非怕你再受欺负,又何必让你练武?”
被人欺负啊……好像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我本是孤儿,若非父兄相救,怕早已死在了战乱流亡之中。
那时候我也是不知,此生竟有大幸,得遇他们相护。
“有兄长护着,我担心什么?”
夜风舒爽,我沉下心绪,舒适的眯起眼睛。
却不料话毕,秋千却是渐渐停下,转目,便见他立于身前,白衣翩然,面容清俊,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离去。
他看着我,语气认真:“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兄长很难永远护着你。”
我实在觉得奇怪,想着也就是随后争位一事,便是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兄长放心。”
我转思又道:“再说了,还有襄王殿下呢,”我晃了晃腕上的玉镯,“他定会保护我的。”
他略略一顿,片刻后,弯起眉眼,不辨喜怒的轻笑,声音低微却宛若叹息:“是啊,他……”
可他没有说完,话音终究化为轻声叹息。
晚风吹过,森冷寒凉,伴着流淌竹影,随风而逝。
我忽然有些慌,总觉得他仿佛下一秒便要离我而去,不由得拽住他袖子,赶忙唤声:“兄长?”
他摸摸我的头,轻应:“兄长在。”
声线温柔,仿佛幼时背不会诗书被爹爹责骂后,他半跪在地上,温声哄我。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兄长啊,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只不过,真得好像……许久未见了。
耳畔传来细碎的人声以及门扉开启的声响,应是沈弘清同爹爹谈完了。
我只得咽下顾虑,跃下秋千准备赶过去,急急同他道:“兄长快去吧,我替你挡挡,若被他发现你擅离职守,免不了责罚。”
夜风森寒,我脚步急快,只听他最后道:“昭昭,你从始至终都没有错,莫自责,也莫怪他。”
声线轻微,宛若风中残烛,风一吹,便是灰飞烟灭。
我回首,却已不见他身影,徒留竹影婆娑,溶溶月色,恍惚间,像是从未出现过。
我忽然就觉得心头缺了一块儿,似有什么东西转瞬而逝。
脚步不由得微微停顿,我凝视着那块斑驳光影,月色过于潋滟,映得我眸中酸涩。
“昭昭?”
是沈弘清。
他身后空无一人,似不放心我,匆匆赶来,还带着些不稳的喘息。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凝视着我含泪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双眸:“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没事,就是想起兄长许送我嫁后百块桂花糕,此番未见,下次定要向他讨回来。”
我揉揉眼睛,敛起心绪,仰头,朝他笑了。
是啊,我兄长还欠我桂花糕呢。
怎么可能有事。
只不过可惜,这一番,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下次吧。
重回宫闱,沈弘清忙着政务,极少来后宫。
不过怎么说呢,他哪怕没事,也很少来后宫。
唯有的几次,也是次次往我宫里跑,拉着我聊东聊西,用小时候的囧事调笑我,尴尬得我一晚上睡不着,他倒是开怀的一溜烟走了。
真是冤家。
据淑妃的分析,是他继皇后崩逝后,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
这话比她说自己不爱吃糕点一样扯,听听就算了。
但是皇后崩逝也算是大事,我为何毫无印象?
以及皇后是哪家贵女来着?
她是有多想不开嫁给沈弘清啊?
不过这些想法闲来无事琢磨琢磨便也罢了,毕竟皇后殿宇鲜有人至,阴森的很,我才懒得专门过去一趟。
毕竟此刻,相比起这无关痛痒的事情,宫中还要更重要的事情忙。
就在不知不觉间,临近年末,上元降至,我已在这宫中度过半年。
而我作为这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如今也是不得不担起筹备宫宴的大任。
我至今尤记得沈弘清笑眯眯的踱入寝宫,带着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贿赂我,直接把我拒绝的话噎了回去。
小人啊小人。
也就借着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只剩这点儿欺负我的能耐了。
但这倒是为我提供了便利。
按照时节,南方水患想必已经治理完毕,算算时日,襄王也已回京了。
宫里一般极少听到消息关于襄王的消息,想也不用想便知是沈弘清有意压制,不让消息散播。
此外,除去找我心心念念的情郎,还有便是去禁军处寻寻兄长。
上次见面也不知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些什么东西,总让我心头不安,还是见一面问清楚为妙。
不过说到底,除了安排上元节偷溜出宫还有点儿挑战外,其他事情实在是寡淡无味。
宫宴所需筹备物什托给他人采买,宫宴流程又有先例可循,一套下来,根本不需要我的操心。
于是我又拉着她们其余三妃过来下棋。
淑妃和静贵人输得太惨,只得讪讪退场,到后来也只有我和德妃对弈,她俩在旁瞅着。
我落下一子,无事闲聊:“德妃妹妹入宫多久了啊?”
德妃难得没有再关注指尖丹蔲,垂眸深思,双眼都快把棋盘戳出个洞来,完全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不过倒也不能怪她,她要再输,估计就只能穿我的衣服回去了。
我瞅着身前金光灿灿的一片,恍然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好啊,正好为襄王日后起兵充兵甲之费。
德妃眉头皱成一团,倒是淑妃善解人意的回应:“我们三人是一齐入宫的,也有些年头啦。”
“哦是嘛?”我颠了颠棋子,有了些兴趣,“那你们见过皇后吗?”
耳边清脆一声响,德妃手中的棋子坠落地面,她抬眼看我。
静贵人同淑妃对视,默然。
和睦的气氛瞬间陷入诡异的沉寂,风声呜咽,落针可闻。
我思忖片刻,压低声音:“怎么?皇后是这宫闱里的禁忌吗?”
此言既出,我脑海中已自动构筑出数本帝后离心,第三者插足的凄美狗血大戏。
淑妃像是已然知道我脑子里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废料,挠挠头,道:“也不是啦……”
静贵人深看我一眼,迎上我视线时却还是避开,轻轻补充:“皇后娘娘病逝多年,我们也只不过赶上了个她在的末尾。”
“那帝后关系好吗?”我被引起好奇心。
淑妃透过我,目光平静温和,像是看着那些沉积过往的悠久时光:“在我看来,起码那个时候,特别好。”
“娘娘怕冷,陛下冬日但凡空闲,定每日亲自检查火炉,收拾炭火比我们还用心。”
“娘娘她啊,特别市井小玩意儿,有时候一个草蚱蜢就能开心好久。她尤喜话本子,但这些本就难寻,更何况在宫里,但陛下总是能派人找到时兴的,一人读,一人听,能这样能呆一整天。”
“皇后娘娘还喜欢桂花糕,那时候,阖宫上下,处处都是桂花香呢。”
她微微垂下眼眸:“皇后娘娘啊,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上至陛下,下至仆从,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我小心翼翼的问:“那……那后来呢?”
淑妃抬眸,身后猎猎寒风席卷鬓发,凄婉的笑笑,看着我,像看另外一个人:“后来她攒够了失望,就走啦。”
“从此啊,再也没回来。”
窗外薄雪纷飞,凌冽冬风冰冷刺骨,像是这个故事的结尾,草草封缄,连故事中那沁人的桂花香都已在岁月蹉跎中,烟消云散。
终究不过是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空余痴情人。
寥寥几句,却是道尽了局中人的风霜雨雪。
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绝望的海洋中,稍一呼吸,仿佛便要溺毙其间。
终究,我只能掷地有声的归结于一句:“渣男。”
三妃表示赞同。
但淑妃想了想,好歹给了他个台阶:“但为政不错,好歹扳倒了陈家,否则天下也不会这么安定。”
我对此完全没有多少发言权,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们的资历均比我大不少啊。”
德妃终于找准地方放下棋子,估计自己不用光着身子出门了,满意地拍了拍手,顺口道:“资历大又如何,反正到年龄也得出宫嫁人。”
话音落下,像又往刚刚和睦几分的氛围浇了盆凉水,直接冰冻三尺。
德妃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半张着嘴,整个人都陷入停滞。
“……啊?”我愣了半晌,看着她只发出个单音。
“嗯,那个,娘娘……”淑妃一个箭步用糕点堵住德妃的嘴,手下了狠力把德妃往身后塞,讪笑,“她脑子不清醒,今天没吃药。”
嗯?
我更疑惑了。
我入宫半年,从未见过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淑妃除在吃糕点外,这般猛虎扑食一样的飞速。
思考半晌,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们准备谋逆?”
这下轮到她们三个人愣住了。
“啊?”淑妃很显然脑子没转过弯来。
“嗐,”我一抚掌,只觉自己是个天才,“你说说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话能乱说出来吗?”
“除了宫女到年龄可出宫嫁人外,妃子若想这般,怕也只有改朝换代一说了。”见她们还是一脸懵逼,我耐心提醒。
她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半晌还是淑妃讪笑道:“啊哈哈,此等大事,娘娘千万要替我们保密啊。”
“不过你们也太不够义气了,这种事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凑过去,笑得人畜无害:“咱们合作吧。”
淑妃手下锤了一下德妃,单看手背的泛白程度,估计是下了死劲,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笑着:“但凭娘娘吩咐。”
嚯。
我不由得感叹。
小姑娘够狠够绝,我喜欢。
不过许是提及了帝后之间的前尘往事,气氛总归不太愉快,最终,聚会便也是早早的散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淑妃输得一穷二白,因为套着我的衣服不合身,路上绊了一跤,导致我们四人又在她宫里聚了聚。
绕着宫闱磨蹭下来,便又是黄昏。
闲来无事,我瞅瞅夜色,忽然起了些去御花园的心思。
御花园夜晚实算不得怡人,灯火稀微,唯剩旧时一点残雪覆盖枯败草卉,踩上去,发出吱呀声响。
迎风立于池塘边,眺望其上破碎薄冰,我不由得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月夜。
池水冰冷,星光却璀璨,那时的两个幼童紧紧相依,在刺骨的水中互相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辗转数月,也不知道他现在一路可还顺利?
我看着腕上紫玉手镯,还是不由得挽起几分笑意。
也罢,最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想一些有的没的,也真是杞人忧天。
瑟瑟寒风,我抱紧掌中手炉,便打算回去。
忽然,树影婆娑,昏黄灯火下,远处浮现一抹月白残影。
细细看去,是沈弘清。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此刻孤身立于池水边,低眸发呆,看不清神色。
我正犹豫要不要去打声招呼,却见他身后走来一道人影,衣衫破旧,单看身线,是一女子。
沈弘清正对我,此刻略略抬眼,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墩身藏于树后,颇有做贼心虚的意味。
待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实非正人君子所为,可是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就想干脆这么蹲着待他们走远再说。
可是他们开始站在我的不远处聊天了。
大爷的。
站又不能站,走又不好意思走,大冷天的,我只能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蜷缩着身子捱过寒风。
沈弘清的声音其实很有辨识度,总是不紧不慢的,透着些许狡黠,却又极其清亮,仿佛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可以抵达耳畔。
可是他开口,这句,只含着冰冻三尺的冷意,几乎将这锦绣山河一一冻结。
他说:“陈梦岚,朕好心放过你,你倒是专程前来寻死。”
我一怔,忍不住侧身透过干枯的枝杈缝隙,偷偷看过去。
风声呼啸,我打了个哆嗦,只听那个熟悉的身影听闻他所言怔愣一下,冷笑,定定看他:“陛下倒是还记得罪女名姓,当真令罪女受宠若惊。”
话虽如此,但陈梦岚眸间冰冷并未透出半分庆幸:“罪女苟活至今,只因尚有一难题未结,陛下可愿为罪女了结执念?”
那是我记忆中的陈梦岚,却又不是。
记忆中的她虽带着宛若千山暮雪的清冷,可是骨子里却又是软的,似是一块玉,放于掌中暖暖,便能熨帖至内心。
不似现在,这块玉绷于剑锋之上,下一秒,便要彻底四分五裂。
沈弘清神色冷漠,不语,作为默许。
寒风中,陈梦岚仅穿着一袭破旧薄衣,腿上斑斑血色,像是孤立于冬夜的枯木,荒芜孤寂:“罪女陈梦岚想问陛下,为什么同样的两个人,犯了同样的错,杀了一般的人,为何一人荣登帝位,一人却家破人亡?”
声线清冷,泠然若流水溅玉,细细听去,却又空洞至极。
一滴泪从她泛红的眼角坠下,摔碎在坚硬的地面,冻结成冰。
她盯着他,似是完全不顾自身的性命,又像是已然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眼神荒凉却又尖锐,让人毫不怀疑,若视线可以化为利刃,她必会将它狠狠地扎在那个人身上。
“陛下,请问,为什么他还可以好好活着?”
沈弘清身后隐隐透出几分淡薄灯盏,伴着森凉刀光,警惕的盯着陈梦岚。
但沈弘清却无动于衷,半晌,待她伤腿终忍不住支撑身体而跪坐于地,他轻轻墩身,低眸看着她。
一字一句,锥心刺血。
“朕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那个被灭的家族,毒害先帝,把控朝政,迫害忠臣,扶持奸佞。甚至,溺死他的母亲,数次欺压尚为孩童的他。”
“他能坐在这高位,失去了太多。兄弟情义,男女之爱,他什么也没剩下。”
他挑起陈梦岚的下巴,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冷笑:“陈梦岚,朕就问你一句,你是否承认勾结敌国,害了林思辰?”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是谁给你的底气前来质问朕?”
“是你,最终毁了陈家。”
陈梦岚双手紧攥,像是彻底崩溃:“可那是你的错,是你逼我们陈家走到这一步的。”
她咳嗽几声,怔怔的看着地上滴落的血珠,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骤然陨落:“所以,不是我……我本不想这样,也没有料到……”
沈弘清站起身来,掸去衣上残雪:“朕派他阻击敌军,以他的身手,本安然无恙。但你却听从母族安排,参与勾结了敌国,怎料敌军溃败,捕你为饵……。”
沈弘清顿了顿,遥遥看向天边残月,语气低沉,像是惋惜:“林将军为救你……当真不值。”
她僵直身子,眼神空洞,看他,却又不似在看他。
最终,喃喃道:“可我真的不想害他。”
言至最终,染上一抹哭腔:“我真得不想害他的……”
她不想害他,可是她没有办法。
沈弘清步步紧逼,陈家哪还会有先前盛景。
陈氏,陈家,当年人人羡艳,人人追捧,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当凤冠霞帔加身时,她也曾有过对未来的憧憬。
那个林家少年,也曾是她的心心念念。
当然,女儿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陈家式微,数罪并罚下沦落到宛若草芥的地步,云泥之别,她又怎配得上他?
奈何,婚姻,情感,终究没有办法抵得过家族门楣的显赫荣耀。
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
她喃喃自语,混着呜咽晚风,似是挽歌。
沈弘清再无多少耐心:“他曾同朕说留你一命,朕不愿违他,日后,不要再朕看见你。”
陈梦岚终似回过神来,再开口,却像是失去了全部气力:“当年我做过的事,他都知道,是吗?”
声线清浅,只有独属于死者永坠深渊的绝望。
沈弘清本欲离开,此刻微微侧身,身形半隐于昏沉阴暗中,影影绰绰。
他没有说话。
陈梦岚仿若洞察了一切,轻轻笑了。
她开口,话说的很慢,恍惚中,又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声音轻轻的,迎着阳光送我礼物,阳光下,连她的掌心也是暖的。
我听见她说:“人们都说,是你将林思辰拉入与陈家的政斗,将他送上了那个修罗场,逼他去死。但如今,虽我不愿承认……陛下,你确实,算是个好皇帝。”
皇位冰冷,皇位上的那个人又可以暖到哪里去?
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也坦然承受着一切后果。
先前的质问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执迷不悟的人,一直只有她而已。
“罪女陈梦岚,愿陛下圣体安康,愿皇后娘娘平安喜乐,愿吾国,国祚绵长。”她俯身行了一大礼,朗朗声音,像是要把这句话深深镌刻于心底。
这句话,她逃避了数年,如今面对,却是坦然。
她最后看了眼沉沉月色,难得笑得温婉:“陛下,昭昭是个好姑娘,要好好对她。”
话音刚落,她转身倾身跳入池水,水纹荡漾,晃着冰冷月影。
沈弘清似是早有预料,身形未动,不过是默然无声,至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
周遭疏影间恍然走出一佩剑人影:“陛下,救吗?”
沉寂夜色中,他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清淡的说了句:“不必,她根本没想活着。”
来者却是一愣:“这般……不是违了林将军遗愿吗?”
沈弘清向我这边有意无意的扫过一眼,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似也不过是随意而为,视线很快移开。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苦笑:“……朕欠他的何止这一件。”
池中水光斑驳,像是岁月流逝,故人远去,那些属于他们的年代,终究只化为斑斓水影。
历史的原地,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身独影。
回首江山万里,故人长绝。
他转身离去,只远远置下一句:“宫女溺毙,薄葬。”
宫廷幽暗,我看着人影稀薄的池塘与池水角落浮起的尸身,跌坐于地。
指尖手炉冰冷,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阳光灿烂,微风温柔,那时,我好像刚刚及笄。
树影婆娑间,我同陈梦岚在园中一起摆弄着纸鸢,她如玉的手指点在嫣红的纸鸢之上,灵动如蝴蝶。
我叼着她送我的桂花糕,深觉自己无甚用武之地,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只见兄长和沈弘清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面前氤氲着茶香,正笑谈着什么。
阳光打在他们的侧颜上,透出些许金色的光影,兄长低目品茶,神色温和,沈弘清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见我看来,唇边顿时漾开些许笑意,招手唤我过去。
陈梦岚手中的纸鸢已具雏形,我有些舍不得,犹豫间却见兄长不轻不重的抬腿踢了沈弘清一脚:“逗猫呢你,那可是我妹妹。”
他身体前倾,似有不满的轻点石桌似以示警告,但面容并无任何怒意。
“是是是,”沈弘清早已习惯了他们之间的拌嘴,只是轻笑,双手微抬当做认输,“大舅哥,小的错了。”
兄长这才像是气笑了:“我还没同意把我妹妹嫁给你。”
“叫你一声大舅哥,你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再者,”沈弘清兀自笑得灿烂,也不多解释,只道:“昭昭出嫁那天,思辰兄你可别哭,不然我会嘲笑你一辈子的哈哈哈。”
于是这场“和睦”的谈话最终转变成了比武大会。
刀光剑影间,陈梦岚手中的纸鸢也终于完成,迎着阳光,她温温柔柔的牵起我的手:“放纸鸢吗昭昭?”
阳光下,她的面容接近透明,我刚想点头,但花影摇曳,一瞬间竟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
我眯起眼睛,不安的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昭昭?”她轻唤,声音在我耳边却只似涟漪,圈圈荡漾来,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分明。
忽然,一阵风吹来,她一时不稳,手中艳色的纸鸢随风而去,旋转着升至天空,慢慢变作天边的小点在视野间消逝。
那就在那瞬间,仿佛我心中的什么东西也随着它渐渐自身体脱离,再也不见踪迹。
他们的呼唤仍在耳畔回荡,身侧却已浮起朦胧的薄雾,将一切笼罩,面上,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湿润的水泽。
终究是,回不去了。
梦醒,我一抹面颊,沾上些许潮湿,原来我竟真的是哭了。
我顺着身侧看去,静贵人正坐在床边,此刻沉默的握住我沾着泪水的手。
德妃与淑妃一坐一站,默然看着我。
我缓慢的眨眼,望向上方帷帐,连说话都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凝碧,我好累啊。”
凝碧是静贵人的闺名,也是她小时第一次见面后我替她取得。
她,是她们三个人中最小的,还有所谓淑妃,德妃,也皆是我的陪嫁侍女。
她们同我一并来此深宫,本该成为我最信任的人。
身体疲累,我懒得多说,只怔怔看着帷帐,也不知道透过它看到了什么,半晌,才道:“你们怎么同他一并骗我呢?”
静贵人强忍泪水,立即翻身跪于地面,手却始终攥着我的手,仿佛要渡给我她全部的温度。
“皇后娘娘,不,小姐……如果不这样,您的身体……”她说着,却只剩哽咽。
我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
也是,她们从未有错,我虽然记忆不好,但也还记着我的身体情况。
思虑过重,若心情好,将养几年,自同常人无甚大别,但若仍继续下去,怕是早晚油尽灯枯。
倒也正是因为我自小凡受刺激便忘事的隐疾,给了她们一个机会,一个欺骗天下救我的机会。
德妃腿伤还未好,此刻挣扎着起不来身,淑妃走过来轻轻替我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温声:“娘娘,陛下在外面。”
我指了指床边,让她坐下,同时回首让身侧的德妃把静贵人扶起来。
她们不言,我不语,屋中一时只剩下静贵人强忍的啜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答非所问的开口:“他把我送回来的?”
淑妃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我一样:“是,陛下发觉您晕在池边,亲自抱您回来的。”
见我不说话,她抿抿唇,有话却不敢严明。
我早已猜中她想要说什么,轻轻笑了,笃定道:“他曾经是想隐瞒我治我的心病,但如今,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让我想起来。哪怕他知道我会因此恨他。”
淑妃看向我:“那小姐您……?”
我抬手揉揉她红肿的眼睛,她应当也暗自哭过很久。
“我的嫂嫂是陈家的弃子,溺毙于冰水,我的兄长被敌军乱箭射死在战场,我的爹爹经不住打击,病逝在贬官的路上,路远途艰,连尸体都运不回来。”我语气平静,像说着别人的故事,“所以不原谅啦,也不见啦。”
“毕竟……”我扯开一个笑,虽然我知道这比哭还难看,“自他称帝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成为他最为提防的外戚,不是吗?”
自小,我便知道我同他的婚约,最初,我自认未曾见过他的模样,又因池中少年眼睛着实漂亮心生憧憬,自对此婚约谈不上喜欢。
直至后来,襄王府惊鸿一眼,才知我的心上人便是我的未婚夫。
曾有一次生过病,记忆混乱了些,竟把他同襄王这个身份分离,将他带入了辰王的身份,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吵着闹着要同他解除婚约,闹了不小的笑话。
想必他便是那一次知晓了我这小毛病,由此,加以利用。
只不过可惜,我当年心心念念一心想嫁给他,却刻意忽略了他的阴影与创伤。
当年的折磨凌辱他,几乎毁掉沈家江山的陈家,不恰是外戚吗?
待他登位,又怎会允许我们家独大,拥有成为第二个陈家的隐患。
人们都说他明知嫂嫂目的,却还放任嫂嫂嫁给兄长,暗中促使兄长死于战场,借此,又逼死爹爹,是一盘兔死狗烹的大棋。
人们也说他针对林家,是个忘恩负义的背德之徒,但朦胧我记得,定下同嫂嫂的婚约前,兄长出征前,似乎兄长均进宫了很久。
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自小同我们长大的情谊,又怎能这般轻易的舍弃掉?
他是皇帝,他想要压制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他为什么放任这些针对他的流言蜚语泛滥。
我想等他解释。
但他始终没有一句辩解。
所以我想啊,也许真的和淑妃先前讲的故事结局一样。
那位皇后娘娘太失望了,便真的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那奴婢这便去回禀了陛下……”淑妃身体前倾,微微起身,我却拽住了她的衣袖。
我看着她:“没关系,他想待就待着,”我摇摇她的衣袖,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又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我想家了。”
淑妃低下眼眸,双手捧住我的手,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滴溅在床边,洇湿出一片暗色阴影。
“好。”
“奴婢带小姐回家。”
“小姐,小心着凉。”
淑妃阿景轻轻为我笼笼披风,又将轿帘压住,防止飞雪不慎跌落进来,凉了这厢春泽暖意。
我看着她的小心翼翼确实有些想笑:“倒不必如此,”我指指轿内暖炉,“这足够了。”
阿景不赞同的摇头:“那可不行,小姐怕冷,得格外注意着些。”
我慵懒倚在角落,拥着毛茸茸的毛裘,暖和到都不愿动弹,便随了她。
娇子微微晃动,沿着我最为熟悉的路,通往我最想念的地方。
耳边时不时传来孩童们的打闹嬉笑,人潮涌动,似在挂着花灯,风声过后,甚至皆是都是相互碰撞的轻响。
今日,是上元节。
此番出行,是早已规划好的,经过数月准备,也当得起万无一失。
此次离开,便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随着一路顺利的踏出深宫,我这才切实感受到属于人间的气息。
宫廷精致恢弘,看似令人向往,但更像是一座冰冷的黄金囚笼,磨灭禁锢住了所有良善人性。
声音渐渐细微,想必已经进入达官贵人所居,一切都变得静穆,连飞雪落在地面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顺着轿帘的缝隙看去,只见熟悉的台阶已经染上薄薄的雪,乍看上去,倒像是桂花糕上面晶莹的糖霜。
想着想着,倒像是亲口吃到了一般,甜蜜似在唇齿间回荡,我轻轻笑了。
阿景随意往外看了一眼,回首道:“小姐,到了。”
她率先掀帘下轿,我牵住她伸出的手,缓步踏上家中石阶。
我抬眸看着龙飞凤舞的林府牌匾,手轻轻拉上门环,半晌不敢敲,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反倒是阿景的一声小姐,我才回过神来,轻轻敲门。
门响过后,半晌才有人应,喊着“来了来了”前来快步开门,大门洞开,仔细看去,竟是我那位便宜“爹爹”。
他今日只穿着简朴素衣,随意披着个斗篷,甚至手里还拿着支笔,连袖口上都有墨渍。
见是我,他顿时全身一僵,双手背在身后,趁人不注意把笔随意一丢,便是笑道:“呀,昭昭怎得回来了?也不通知爹爹一声。”
他随后往我身后扫去一眼,像是在找人。
我自知他找的是谁,只是笑笑:“屋里怎无人侍奉,连袖上都有墨渍都无人管?”
他尴尬的默然一瞬:“这……今日临摹时字画时不慎沾染些许,下人一时不查也是平常事。”
我含着清淡笑意,看着他身后空寂的庭院,没有说话。
沈弘清凡事安排,必然谨慎完美。
就像是他要为我筑一场美梦,连参演人员皆要同现实一般别无二致才可。
这位“爹爹”无论样貌,气质,言语风格都同爹爹俱为相似。
只奈何,我的爹爹,从不喜金石字画。
“原是如此,”我没有直言拆穿他,只颔首轻笑,“我想去林家祠堂,您同去吗?”
风声呼啸,白雪旋转,这位便宜“爹爹”闻言沉默片刻,却是毫无犹疑的跪于地面,额头触地,朗言:“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我没有答话,抬步走到院中,拒了阿景撑起的伞,顺着自小长大的路向祠堂走去。
途径他时,我轻叹口气,看着唇边哈气化作白烟消散:“天冷,尽早回家吧,你家中定还有人挂念着你呢。”
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藏着几分哽咽,随风颤抖:“娘娘……圣恩,草民愿娘娘安康顺遂。”
安康顺遂啊……
好像很多人都这样同我说过。
总有人说,若不拥有权利金钱名望的其中一项,那这人生便是过得毫无意义,庸庸碌碌一生罢了。
但是,所谓人们口中的平凡人生,无家离子散,无欺压打骂,无大病大灾,柴米油盐一生,这已是逃脱世间万千苦痛的美好了,又何谈平凡?
毕竟对很多人来说,安康顺遂,已经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实现了。
我轻轻推开祠堂的门,像是怕惊扰屋内魂灵,大气都不敢喘。
阿景早已合上伞,随着我一路迎雪而来,此刻鬓发皆湿,看着我,捂面,微微哽咽。
我想让她不哭的,回家见家人啦,就该高高兴兴的。
可我实在没有那个力气,自数月前梦中惊醒,我已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也许命不久矣。
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踏入祠堂,耳边风声沙哑,落雪飒飒,像是来自他们的呼唤。
不过像是有人洒扫,这家中无甚灰尘。
我瞬间找到了镌刻着父兄名讳的牌位,走到它们不远处,想哭,想落泪,但又觉得久别重逢,又如何以泪洗面,于是思忖片刻,笑得特别开心,甜甜道:“爹爹,兄长,好久不见。”
就像是小时候我冲他们撒娇,他们总会揽起我,用桂花糕逗我。
每年上元节,他们也总会牵着我一起去外赏花灯,那时候我就觉得,那花灯真好看啊,以后我也要做一个送给他们。
不过好像,有点儿晚了。
我苦笑一声,上前轻轻摸着兄长牌位上的字迹,触感温润,像是他的手一样。
“上元节到了,花灯特别漂亮,晚上,你们能不能……带昭昭出去看啊?”
我抱紧牌位,终失声痛哭。
……
轿子摇摇晃晃的离开都城。
离家时,我什么也没有带,只拿走了家中小时木盒,打开,皆是草蚱蜢一般的小玩意儿,看到它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曾无忧无虑的过往。
着实令人怀念。
阿景一路跟着我,似也不打算离开,德妃玖云和静贵人凝碧也皆随着我离开,此刻应当已赶在我们之前去收拾他处的宅子了。
我对她们心有愧疚,本想让她们各自散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但如今她们不愿,那也无妨,我们几人自小长大,也足以相依为命。
帘子微微吹开,我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阿景哎呀一声,急忙打算上前掖了帘子,我却顺着那缝隙,看到一个人。
车轮吱呀作响,越发远的城墙上,站着一道白影,恍然看去,倒像是要同这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一般。
我犹疑自己看错了,透过帘子又看了一眼,却只见漫天白雪,哪还有人影。
我凝着眉,细细想了想,好像那年也是上元节,我提灯翻墙,好似看见了同那人影一般的天上仙。
只不过这天上仙落入凡尘,染了红尘嚣杂,终究是只剩一具肉体凡胎,哪怕我这般虔诚的信徒,如今也再动不得些许凡心。
我有些困了,微微阖起眼睛,但像是含着最后一点点往昔眷恋,像是问阿景,也像是在自然自语:“阿景啊,你觉得襄王好不好啊?”
阿景靠在我身边,抱住我,轻柔慢语,顺着我的话说:“襄王啊,若登上皇位,定是个好皇帝。”
“这样啊,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他不喜欢清冷高雅的女子,觉得太过拘谨,他应当特别喜欢活泼天真的,吵吵闹闹的最好。奴婢看啊,林家的小姐当是他喜欢的模样。”
“是吗?那真的太好了,”我感觉自己眼角似乎有泪,“那我把林小姐的曾经留给他,当是正确的。”
手腕上空荡荡的,那紫玉手镯此刻正当安安静静的躺在宫内梳妆匣上,承载着那些零星过往,当是祭奠。
谁未有自己的少年郎?只不过在时光洪流之后,剩下无声的告别,已是给彼此最后的体面了。
我真的好困,有些睁不开眼睛,于是随口胡说:“那他还有无没来得及同林小姐说的话啊?”
阿景握着我的手,像是在说话,但又有些让人听不清,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陷在云里。
我只听她模模糊糊的说:“奴婢记着有一句,是在小姐尚在睡梦中的时候。”
“他和奴婢说,林小姐有知道一切的权利,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对她而言,不公平。”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他创造梦境却又毁掉梦境,这般自相矛盾的原因啊。
我靠着阿景的肩,感受着她熨帖的体温,沉入美梦之前,最后含糊说了一句。
“若真如此,若有机会,替我谢谢他吧。”
谢谢他命人打扫祠堂,谢谢他终究放手,任我离开,也谢谢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令我可以清醒的看到我本该知道的一切,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恨。
对于天下百姓,沈弘清是位足以青史留名的明君,只不过身份所限,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一个花前月下的好夫君。
轿外天气阴寒,却隐隐可以听见城内欢声笑语。
今天是上元节,好似是个合家团聚的好日子呢。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