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7月初,日军向晋东南进行大规模的“扫荡”。敌人攻占了白(圭)晋(城)公路沿线各城镇,割断了我太行、太岳两区的联系,接着沿邯长路西进。
正当我太行军民准备迎击敌人时,国民党顽固派朱怀冰、庞炳勋、孙殿英、侯如墉等部,趁火打劫,把部队后撤到晋冀豫交界的涉县、陵川、林县一带,为日军让出一条路;又派出大批特工骚扰我军后方,策动地主分子造谣,破坏我军民关系。刘伯承师长说:太行军民是前门要打虎,后门要拒狼。
6月底,皮定均率一二九师特务团奉令开赴邯长大道沿线的武安、涉县、黎城、潞城一带,迎击日寇。
特务团刚由师特务营的三个连扩编起来,名义上是个团,实际不到两个营,任务艰巨。
7月12日,特务团行进到涉县西北十几公里的岭后村,侦察排长曹宝安飞奔回来报告:“鬼子进占涉县以后,派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先头部队,渡过清漳河,进到了河南店。这几天大雨连绵,漳河水突然猛涨,现在这部敌人与东岸本队的联系完全断绝了。”
皮定均觉得这是个难得的良机,决定以一营趁雨夜天黑,急袭河南店,给西进的敌人一个迎头打击。
部队正要出发,迎面跑来几个从河南店逃出来的老乡。老乡说:“鬼子兵大都驻在北街三个骡马大店里,只有二十来个人驻在村西北角的关帝庙。漳河水涨,鬼子没吃没喝的,就在地里掰玉米吃,砸家具烧。”这些情况让特务团更有信心了。
黑夜伸手不见掌,部队冒雨疾进,悄悄地摸进了河南店北街。敌人根本没有料到八路军会在这大雨滂沱的深夜突然降临。二连战士爬上房顶,揭开屋瓦,雨水滴在鬼子铺上,敌人还以为是房子漏了,慌忙起来躲雨。
战士们不等敌人反应过来,猛扔几十个手榴弹,把屋里的鬼子报销了一半。侥幸活着的鬼子,连鞋都没穿,就鬼哭狼嚎地奔向村西北角,想抢占关帝庙旁那个高地。谁知我三连一排早歼灭了关帝庙里的敌人,架起刚缴获的歪把机枪,给鬼子一顿痛击。残敌扭头便往河边跑,漳河的激流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吞噬了。对岸涉县城里的鬼子以为八路军在渡河,还拿着机枪大炮向河里乱放。
三百多鬼子,除少数逃上岸去,全部随着漳河付诸东流了。
河南店的战斗,鼓舞了群众,更是教育了群众。他们从此更团结在我党我军的周围,抗日热情更加高涨了。
沿邯长路西进的敌人,在河南店受到沉重的打击后,改变战术,速度减慢了,兵力更加集中,一天只向前爬几公里,进一段,安一个据点,我军要想再找到河南店战斗这样的战机是困难了。
于是,特务团拿出一股部队在前面边打边走,一方面掩护邯长路两侧的群众坚壁清野,一方面把主力插至敌人侧后,发动群众开展交通破击战,以积极的行动迟滞敌人。
从武安到涉县的公路线上,在井店、阳邑、猛虎村、鸡窝铺一带,特务团分成数股,配合工作队,深入公路两侧的村庄,组织起无数支破击战的队伍。一到夜晚,部队把据点监视起来,群众一拥而上,男女老少一齐下手,砍电线杆,割电线,毁桥梁,破涵洞,挖路面……几个钟头,公路便像斩断了的毒蛇一样,被挖得一段一段的,甭说鬼子的汽车,就连鬼子的人马都很难通过。
群众扛着木桩、电线往家里走,有的说:“这回俺家可有东西晒衣裳了。”有的说:“这些木头拿回去可以箍个小桶!”
三番五次的破击,群众的胆子越来越大,积极性越来越高。白天,敌人抓人修路,大家就磨洋工,能拖就施,或者边修边破。这样,敌人在前面修,群众在后面破,敌人白天修,群众晚上破。敌人的电话永远打不通,公路永远通不了车,后方得不到情况,前方得不到补给。
“皇军”的威风慢慢消失在邯长路上了。等鬼子爬到黎城,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了。
敌军占领黎城,邯长路好像是打通了。但敌人的兵力分散了,处处拉着一副挨打的架子,邯长路像根骨头卡在鬼子喉咙,吞不进,吐不出。为了维护这条交通线,敌人从各个据点抽调兵力,组织了五十到一百人的机动部队,在公路两侧三四公里的地区进行反复的 “清剿”。
可这招也不灵。特务团把部队进一步分散,以连排为单位组成游击支队,再分成三五人一股的战斗小组,带领群众在交通沿线展开麻雀战,专打敌机动部队。
树林里、村头上、山坡下、小道旁,到处都是我游击小组,敌人一出动,就这里突然来一阵枪声,那里又来个火力袭击,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还不知子弹是从哪儿打来的。即使有时敌人发现了游击小组,辛辛苦苦追到山头或山沟,却又从侧面打来了一阵枪,赶忙掉头来追,却连个游击小组的人影也追不着。
鬼子就这样被我零打碎敲地歼灭了好几股。出来时,鬼子摆着皇军威风,回去时,马上驮着一堆的死尸,搞得鬼子有山不敢靠,见沟不敢过,遇林不敢进,东奔西窜,永无宁日。
有时游击队故意示弱,诱敌远离据点和交通线,迅速集中兵力,对敌人后方据点来个突然袭击。等到敌机动部队赶回来,老窝也被游击队抄掉了。
几十天后,敌人的分区“清剿”,被我军民彻底粉碎了。
虽然没有进行大的战斗,但是团参谋处的战绩统计却每天在增加着消灭敌人的数字:十几个,二十几个,最多时达到五六十个。
在这场频繁、激烈的斗争里,群众也逐步参与进来了。
反“清剿”刚开始时,群众心里还有点害怕,我游击小组进行战斗,就让他们躲在高山上、树林里。打了一些胜仗后,少数胆子大的青年人就敢跟在队伍后面拣子弹壳、拾罐头盒了,后来干脆就跟游击小组一起去打仗。
有一次,鬼子在东西黄须、霞庄一带抢去几十头牛羊马驴,被我游击小组在半路上夺回来又交给了群众。青年们亲眼看到游击队怎样打鬼子,知道鬼子并不可怕,参加游击小组的人就愈来愈多了。
部队将一部分缴获来的枪发给他们,并教会他们一些游击战的动作,再带着打了几次仗,新生的游击小组就建立起来了。开始,还是主力带着干,后来他们干脆自己组织起来,三五个人便成一个战斗小组,拿起大刀土枪,随时随地跟敌人转,然后就用缴获敌人的武器来武装自己。不长的时间里,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在邯长大道两侧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在我游击战打击下,敌人的“清剿”失败了,只得退缩到公路线上,增加了几十个小据点,并抽出部分兵力,在公路上来回巡逻,企图保住邯长路的通信和运输安全。
敌人自认为这一手很妙,其实是被迫将重点防守变成分散固守了。特务团抓住敌人这一弱点,瞅准一个收拾一个,有时一夜搞掉它好几个。敌人害怕我夜间袭击,一到夜晚便鸣枪放炮,像除夕晚上迎财神一样。我方利用敌人这个弱点,每晚派一两个人在据点外面烧火,打枪,闹得敌人通宵不能安眠。
接连折腾几天后,敌人满以为白天可以睡大觉了,谁知我游击组又利用白天来收拾他们。当敌人中午熟睡时,游击小组就装成修路的,做小工的,给敌人送东西的,维持会送情报的,混到碉堡门口,一阵手榴弹,把还在睡梦里的敌人送上了西天。东阳关到黎城的许多据点,就是这样被收拾掉的。
敌人更加恐慌了,在公路上加派了巡逻队。但不敢徒步在公路上游来晃去,只得乘汽车在公路上来回巡逻。
开始,开始游击小组感到为难,汽车跑得快,怎么打呢? 后来我方根据地形和敌汽车巡逻规律,研究了好几种伏击汽车的办法。
东阳关到黎城是一条漫长的夹沟,两边是几丈高的峭壁,我军利用夹沟的坡度,在沟底几十米处挖一个约一米高的陡坡,当敌人汽车开到离这里一百米左右时,埋伏在两侧的游击小组便鸣枪迎击,敌人一听枪响必然加速向前跑,一头撞上这个陡坡,立时来个四轮朝天,翻到沟里报销了。
这天,二百多鬼子护送一百多辆汽车,由涉县开往黎城。一出东阳关,在游击小组“照顾”下,好容易过了玉石桥,开进了那条夹沟。一拐弯,刚刚听到汽车响,侦察排长曹玉安同志便笑着对皮定均说:“团长,快看吧,咱们的节目快开始了。”
皮定均顺着他的手指向沟口望,只见为头的一辆汽车刚露头,就听得“叭”的一声枪响,站在车前的一个翻译被我神枪手揍倒了。一个鬼子军官挥着手叽哩咕噜了一阵,汽车加快了速度。“嘣”的又是一枪,这个家伙脑袋歪在车板上不动了。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领头的那辆汽车倒扣在壁沟里,后面的汽车想躲,哪来得及,一辆辆碰在一起,鬼子兵被压在车子下面嚎叫。我伏击小组像猎人,一枪一个打开了活靶。等到后面的汽车停下来,敌人向山头组织冲锋,我游击组早已转移到东北方一个五百多米的高山上休息谈笑多时。
在停河铺东西两侧,鬼子挨了几次揍,再也不敢派几辆汽车大摇大摆巡逻,就是大批的车队经过,也是小心翼翼,每逢上山下坡,穿沟过桥,都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来,派兵两边搜索后,过了一辆再走一辆,别提多狼狈。
为了维护邯长路的畅通,鬼子采取了更疯狂的手段,放弃沿线小据点,拼成大据点,在交通线两侧二三百米以内,见树就砍,见草就割,见沟就填,企图把公路两侧变成无人区。
敌人这一手是毒辣的,怎样对付呢? 特务团和群众共商对策,民兵小队长范克新说: “鬼子有脚就能出来,有手就能砍树、填沟。只有把他们手脚捆住,才好办。”这话给了大家很大启发。要彻底粉碎鬼子这一招,就只有把敌人限制在据点里面,叫它有脚有手动弹不得。
特务团把师部发来的几千个广雷(洋造地雷)利用起来。在第一阶段,我方欲擒故纵,将游击小组撤离交通线。敌人闯了几天,渐渐麻痹了。
一天晚上,游击小组在据点外面扎了几个草人,一个鬼子兵、一个八路军、一个老百姓。八路军的刺刀插在鬼子胸膛上,老百姓的红缨枪也捅在鬼子背上,旁边插块木牌,上写:“打倒日本鬼子!”
第二天一早,一队鬼子看见这个场面,怒气冲天。一个鬼子拔牌子,一个鬼子踢草人,只听轰隆几声巨响,鬼子死伤一大堆。
从此以后,路边、沟旁、草堆、树根以及房子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随时都会给敌人一个突然爆炸。敌人终于被捆住手脚,牢牢拴在据点里,再也不敢乱动了。
黎城的敌人还没尝到地雷滋味,依然活跃。黎城西北五六里处,有一条大沙沟,沟里有两个村庄叫上下桂花。沙沟盛产水果,梨子最有名,个大水分多味道甜,当人称“冰糖葫芦”。正是中秋时节梨子熟透的时候,鬼子仗着离据点近,常来摘梨吃。特务团发现了这个规律,夜里派四连钻进梨园旁边的树丛,隐蔽待机。
第二天上午9时,三十多个鬼子背着枪大摇大摆闯进梨园,把枪一架便爬上树去摘梨。四连连长为难了,敌人分散在树上怎么打呢?但他不一会就想出了对策。
四连长把手使劲地向上一挥,全连的步机枪对准树上的鬼子一齐开火,连鬼子带梨子掉得满地都是,一个排以快速动作去夺枪。没打死的鬼子看看枪没了,撒腿就往城里跑。四连一直追到城根。城里的鬼子听到枪声,连忙来了个“火力拦击”,剩下的几个徒手的鬼子也被他们自己歼灭了。
经过这一下,黎城的鬼子也被教“乖”了。
邯长大道又成了我军民的天下,敌人据点成了风雨飘摇的孤岛。我方随便在据点外面或山上扎上几个草人,放几声冷枪,敌人的机枪大炮就会打上几个钟头。
11月下旬,一二九师部李参谋长来电话通知:“国民党有个高级参议明天要经过你团驻区来‘视察抗战’。”
第二天清早,各游击小组照常逼近敌炮楼。山坡上,一队队人群在移动。鬼子认定我军要进攻黎城,搬出所有的机枪大炮,向特务团驻地烟子、白云的后山上疯狂地轰击了一整天。
那位高参已快到白云村,猛听得炮火连天,当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跟来的两个参谋赶紧要了副担架,抬上就跑。皮定均在团部左等右等等不着人。
派到村口去迎接的宣传股长跑进来报告:“高参躺在担架上一动也不会动了!”等那高参抬过来,只见他蜷缩在担架上,战战兢兢问:“这是什么地方?”众人告诉他:“这是团部,今晚就请你在这里休息!”他这才有了点神色。
这时,炮声已停,“高参”点头表示同意。可突然间,黎城方向的敌人又打了一阵排炮,炮弹从众人头顶嘶嘶飞过。高参两眼一瞪,两腿一伸,又倒在地下不动了。两个参谋无奈,只得要求特务团把人送到师部去。
黎城的鬼子受到打击,也只好乖乖地躲在城里。
夺回邯长大道的时机已到,12月12日,一二九师首长命令:对邯长大道之敌发起全线出击。
特务团配合兄弟部队,一下子把邯长路切成十几段。经过十天激战,敌人被迫在22日开始全线总退却。当天,特务团配合兄弟部队强攻赵店镇,第二天,对黎城又展开了猛攻。敌弃城东逃。公路沿线之敌仓皇向东溃退。我主力和游击队连夜追击,连克停河铺、玉石桥两个重要据点。
特务团主力一直沿公路北侧进行平行追击,连夜急行军,经东西长垣,绕道直取东阳关。
东阳关,是晋东南第一关,地形险峻,是邯长大道的咽喉。特务团接连翻越几个山岭,急奔东阳关。拂晓前,先头第一连沿一条小径直奔关隘,抢占了东阳关的北高峰,卡住了关口。
大家都估计敌人已经沿着公路跑了,却突然间远远看到街东头烧着一堆堆的大火,恍惚还有人影来回走动,一脸马上派四班去搜索。谁知满街都是鬼子兵,正准备开饭,街里到处堆满了大批物资。
原来,鬼子企图凭借东阳关天险阻击我追击部队,好把掠夺来的物资运走,根本没有料到我军来得这样神速。而且只注意我军可能追来的西南方向,不曾想特务团会从东北角上出现在他们的背后。
一连四班看到这种情景,一个排子手榴弹接着一个排子枪,打得敌人敲锅砸碗乱成一团。鬼子还集中所有炮火,向我一连强攻,作最后的挣扎。一连全力扼守北峰阵地,敌人多次冲锋,都被捶下去了。
后续部队听到枪响,一气跑了二十多里路,向敌人发起猛攻。鬼子正想烧掉物资弃关逃窜,一看势头不对,丢下大批物资,从东阳关东南小道狼狈逃窜了。
特务团居高临下,继续东追,一鼓作气,连下响堂铺、河南店、涉县。至26日,涉县至武安间敌十几个据点全被我军摧毁。伸进邯长大道的日寇,除少数逃回武安、邯郸外,大部被埋葬在太行山和邯长大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