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30日当晚19点多,山城重庆的街头已有些闷热,许多重庆市民吃过晚饭之后开始习惯性地到路上散步。
位于重庆市江北区的观音桥街道有个大开发商中凯公司开发的楼盘,叫做“城市之光”,这个项目可不小,光是常年在这里干活的工人就有近千人。
这一天,原属于重庆市国宏园林公司的几个工人到这个项目上干了活之后,开着自己送货来的长安牌面包车就要离开,却被工地的门卫拦住了。
门卫告诉他们:这面包车太脏了,必须洗过之后才能出门,不然他们工地会被城管罚款。
得,洗就洗吧,开车的卓世勇付了10块钱的“洗车费”,却只见门卫拉来一根水管,往车上敷衍了事地冲了冲就让出门。
这一下国宏公司的五个人就不乐意了:你说你既然是收费洗车吧,那就该洗干净,重庆随便哪里的洗车费充其量也就10块钱,结果这么糊弄一下就完事了,这根本就是收钱不干活啊!
事发当时的视频录像
民工有好多都是暴脾气,他们哥几个当即就跳下车,非要门卫还钱,孰料门卫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打电话喊来了几个横眉立目的“工地保安”。
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找工地的晦气,10块钱是小事,折了工地的面子是大事!
保安中间打头的曾湧又一个电话,找来了他们这班保安的“头头”寿忠信,寿忠信等人毫不客气,直接拎起方木和钢管,劈头盖脸地朝着卓世勇等打了过去。
那钢管头上还带着没卸完的螺帽和螺丝呢,打一下里面就得见血,卓世勇等好汉不吃眼前亏,连车都不要了,用手捂着脑袋就跑到了工地外面的大马路上。
说也是巧,就在寿忠信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追打几个农民工时,一辆警车刚好路过工地大门口。
坐在车上的是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政委的李阳,他一看有人行凶打人,还拿着攻击性很强的凶器,觉得自从“打黑除恶”之后在重庆这种情况已经不多见了,立马叫司机停车,他跳下车去看看。
这天路过的警察长这样
李阳让过了前面逃跑的卓世勇等人,拦在了打人的工地保安面前,并大喝一声:“你们别打,我是警察!”
他练过多年的武术和擒拿,直接抓住一名冲在前面的叫王良桃的保安的手臂,只一拉就差点把他放倒在地上。
这个王良桃也是凶悍之辈,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警察,因为寻常维持秩序的民警都是穿蓝衬衫的,就没有见过穿白衬衫的警察。
因此,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向其他同伙求援。
寿忠信也没见过李阳这样穿白衬衫的警察,因此仗着人多势众,带着将近20个人把李阳围了起来,并试图解救被抓的王良桃。
他看到李阳白衬衫的胸口写着一串数字“005002”,竟然还大言不惭地鼓动同伙“把他的警号记下来,你们只管揍他,出了事我来负责。”
作为凶器的钢管
看得出来,寿忠信也是因为没有文化吃了亏,“005002”意味着他们碰到的是重庆刑警总队的二号人物,省级刑警总队是副厅级单位,政委是副厅级干部,和重庆市江北区公安局局长一个级别。
记我的警号?李阳听到这话都笑了:你这是有多硬的关系,多深厚的背景?
这时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有工地里闻讯跑出来的民工,还有过来围观的路人,有人趁乱举起钢管往李阳背后砸了两棍,王良桃趁机挣脱后逃之夭夭。
随后,李阳反手又一把抓住了另一个冲过来想要打人的保安,老虎钳一样的大手把他的手腕紧紧地箍住。
混乱中李阳的左手受了伤,鲜血直流,幸亏李阳的司机已经拨通了观音桥派出所的电话,派出所紧急出警支援,把李阳抓住的那个保安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
李阳走进工地,看到几百个工人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围住李阳七嘴八舌,但李阳听到的最多的两个词是“黑保安”、“打手”。
讨薪的民工
凭借着多年从事刑侦工作的经验,李阳感到这起看似偶然的斗殴事件其实并不简单,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内幕。
当晚,重庆市刑警总队组织20多名干警分头调查了这帮胆大包天,连总队长都敢打的“保安”底细。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该工地“项目经理”及其手下“保安”各种肮脏的犯罪事实全都暴露出来。
经查,“中凯·城市之光”的项目负责人俞刚私自雇佣20多名社会闲杂人员,名义上是保安,实际上是打手。
他们用各种暴力和恐吓手段专门负责“摆平”项目部和农民工的各种纠纷,直到4月30日止,他们打伤过很多来讨薪的农民工。
俞刚长期采用非法手段哄骗农民工进工地干活,干了之后又不给工资,截止事发时总共拖欠了800多名工人700多万元的工资。
惆怅的工人
除此之外,俞刚及其所在的施工单位还存在大量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虚假出资等经济犯罪的情况。
随着事情越挖越多,警方感觉这个案子他们非管不可了,于是连夜成立了重庆“4.30”专案组,专门调查侦办俞刚及其手下故意伤害、拖欠农民工工资、经济犯罪等系列案件。
5月1日劳动节,重庆市公安局出动大批警力对中凯·城市之光工地进行查封,包工头俞刚和手下的黑保安20多人全部被警方抓获。
从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参加行动的警察开来了十几辆防暴的特制警车,现场包括李阳在内起码有十几个穿白衬衫的公安干部,几十个穿着防弹衣,头戴钢盔,手持突击步枪的武警和几十个便衣警察。这还不止,在工地外面,随时待命支援的警察又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重庆街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如此大场面了,而俞刚看到这种阵势之后彻底怂了,和同伙们乖乖束手就擒。
后来接受央视采访时,李阳充满正义感地说道:
“当时市局领导对我说了一句话,叫做‘点点滴滴,百姓利益,举手之间,人命关天’,像这种作恶的程度,重庆对此事零容忍”。
特警出动
经查,俞刚自己都亲手殴打过多位讨薪的民工,甚至把人打伤致残。
现场搜出的凶器包括带钉子的方木、钢筋和一头削尖的钢管,这种钢管如果是横着打可以把人打骨折,如果是捅进肚子里可能把人捅成重伤或捅死。
因为害怕再被打,有很多农民工不敢再找俞刚讨薪了,还有的自认倒霉离开了项目。
这一次,数百名民工终于找到了为自己伸张正义的人,5月3日,重庆警方与江北区政府在工地现场设立了被欠薪民工工资发放点,正式发放第一批被拖欠的民工工资。
李阳在现场对民工们讲话说:“70多个小时……我和大家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政法干部要镇得住坏人,帮得了百姓,只要账对清楚了就即刻支付!”
当天,第一批76位农民工领到了被拖欠的81万元工资,很多人拿着钱热泪盈眶,有人对着摄像机深深鞠躬,激动地说“我代表我们全家六口人,感谢重庆警察对我们的帮助,万分感谢!”
专治各种不服
讽刺的是,包工头宁可给每个游手好闲,行凶作恶的黑保安付5000元工资,也不愿意支付在工地上辛勤劳动的工人每人3000多块钱的辛苦钱。
有的工人家里十分困难,到别的地方又没有工作机会,只好在工地上出苦力,可是干了半年才总共14000多元工资。
记者看到,工人在工地的生活十分艰难,住的是模板拉起来脏乱差的临时工棚,他们宁可去工地外面的小摊吃4-5块钱的鸭血和白菜,再扒拉几口米饭,也不愿意去吃隔壁摊位上每份7块钱,但是相对丰盛一些的午餐。
在警方看来:劳动者付出了劳动,流了汗水却拿不到钱,这样的辛苦钱有什么理由拖欠,凭什么不给?!侵吞农民工的工资,这种行为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这还算是人吗?这是丧尽天良,比地主老财还狠毒的王八蛋!
随后,全部800多位民工被拖欠的工资陆续发放到位,重庆市民闻讯纷纷表示“我们支持警察这种行为”,全国网友也不由得为重庆公安打黑除恶,伸张正义的积极作为拍手叫好。
民工的生活
经过这次“4.30”事件,李阳名声大噪,许多网友发帖力挺他是“纯爷们”、“为民做主”,他在6月13日专门做客了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后,很快升任重庆市刑警总队队长。
针对社会上有人说“警察帮农民工讨薪是越位”的质疑,李阳义正词严地说:“当人民警察遇到公民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受到侵害的时候,应当立即予以救助。”
他进一步分析说:2011年5月1日这一天,新的《刑法》修正案生效,恶意欠薪正式入刑,警察为什么管不了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李阳风光上任之后不久的2012年6月25日,重庆人民政府常务会议决定免去李阳的重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长职务。
不到两个月后的8月20日,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重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原总队长李阳徇私枉法案作出一审判决。
同时在合肥中院受审的,还有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郭维国,重庆市公安局技术侦查总队原总队长、渝北区公安分局原局长王鹏飞,重庆市公安局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原常务副局长王智。
庭审现场
根据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法院依法以徇私枉法罪判处李阳有期徒刑七年。
这次判决很快,从开庭到判决中间只过了10天,李阳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上诉。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李阳卷入了一宗当时轰动全国,几乎是家喻户晓的系列案件。
更加讽刺的是:当李阳已经开始服刑的时候,“中凯·城市之光”案件却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相关犯罪嫌疑人依然没有定谳。
有的时候,是与非,对与错,黑与白他就是这么的玄乎,让你说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