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仇氏仅举出少陵所用之古典,实无安史焚烧洛阳宫殿之今典。可知子美此句乃诗人感伤之语,不可过于拘泥也。
《元白》附校补记
据唐代可信之第一等资料,时间空间,皆不容明皇与贵妃有夏日同在骊山之事实。杜牧袁郊之说,皆承讹因俗而来,何可信从?而乐天《长恨歌》“七月七日长生殿”之句,更不可据为典要。
《长恨歌》,《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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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自杨妃于开元二十九年正月二日入道,即入宫之后,明皇既未有巡幸洛阳之事,则太真更无以皇帝妃嫔之资格从游连昌之理,是太真始终未尝伴侍玄宗一至连昌宫也。诗中“上皇正在望仙楼,太真同凭栏干立”及“寝殿相连端正楼,太真梳洗楼上头”等句,皆傅会华清旧说(乐史《杨太真外传》下云:“华清宫有端正楼,即贵妃梳洗之所。”),构成藻饰之词。才人故作狡狯之语,本不可与史家传信之文视同一例,恐读者或竟认为实有其事,特为之辨正如此。
《连昌宫词》,《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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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之陷凉原,实在大历以前。乐天以代宗一朝大历纪元最长,遂牵混言之。赋诗自不必过泥,论史则微嫌未谛也。
《新乐府·缚戎人》,《元白》
此乃依地理系统及历史事实以为推证,不得不然之结论。若有以说诗专主考据,以致佳诗尽成死句见责者,所不敢辞罪也。
《韦庄秦妇吟校笺》,《寒柳》
杨词李诗所谓芙蓉,盖指出水之新荷,而非盛放之莲花,如徐闇公诗所言者。文人才女之赋咏,不必如考释经典,审核名物之拘泥。
《别传》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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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睡”一语,若出《元氏长庆集》二四《连昌宫词》“春娇满眼睡红绡”句,则可称适当。若出传世本《才调集》五元稹《梦游春》诗“娇娃睡犹怒”句,则“娇娃”乃“獢”之讹写,似微有未妥。但才子词人之文章,绝不应拘执考据版本家之言以绳之也。
《别传》第三章
至于神灵怪诞之说,地理历史之误,本为吾国小说通病,《再生缘》一书,亦不能免。然自通识者观之,此等瑕疵,或为文人狡狯之寓言,固不可泥执;或属学究考据之专业,更不必以此苛责闺中髫龄戏笔之小女子也。
《论再生缘》,《寒柳》
曾朴《孽海花》为合肥女菊偶伪作七律二首,其第二首第一联下句“杀敌书生纸上兵”即是此意。赵竺桓炳麟《柏岩感旧诗话》一竟认此诗真为合肥女所作,可笑也。
《寒柳堂记梦未定稿(补)》,《寒柳》
来源:《陈寅恪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