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的那天，天阴沉得像是憋着一场大雨，可直到他被抬出家门，天也没下泪。我跟着家人忙前忙后，处理着那些繁琐的丧事流程。亲戚们的安慰像风一样刮过，热闹又空洞。外婆却一直坐在角落里，背挺得笔直，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家里又只剩下我们几个人。那种安静比哭声更让人难受。外婆像是突然有了目标，开始整理外公的遗物，她动作机械，仿佛每折叠一件衣服，都是在跟外公道别。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瘦小的背影发呆。她蹲在床头柜前，拉开那个外公生前常锁着的小抽屉，突然停住了。我看见她的手微微发抖，像是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慢慢抽出一封泛黄的信，信封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卷着毛边，上面歪歪斜斜写着："致我最爱的阿兰。"阿兰是外婆的名字。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外婆的手指紧紧捏着信，指节泛白。她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拆开信封，抽出那张已经发黄的信纸。字迹熟悉而笨拙，正是外公的笔迹。信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们心上。“阿兰：我知道我这一辈子，说‘对不起’和‘我爱你’的次数少得可怜。我总是笨嘴拙舌，不会表达，总觉得陪着你、为你做事就足够了。但我知道，这不够。年轻的时候，我总忙着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老了以后，脾气又倔，动不动就和你拌嘴。你总说我不懂浪漫，不会哄人，可其实，每次你生气，我心里比谁都难受，只是嘴上硬，不肯低头。现在，我写下这些话，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原谅，只是怕来不及说出口。阿兰，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多年，包容我的坏脾气，忍受我的沉默寡言。其实我一直都很爱你，只是不太会表达。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还能遇见你。这一次，我一定学着把话说出口。——志强”外婆看完信，手指紧紧攥着那薄薄的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信上，晕开一片模糊。我从未见过外婆这样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哽咽得喘不过气。她一遍遍念着外公的名字：“志强，你这个死老头子，怎么不早说呢？怎么不早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我的衣服。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有些爱，藏得太深，等到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外婆后来把那封信夹在外公的遗像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每次看完，都会笑着骂一句：“死老头子，嘴硬了一辈子。”可我知道，那是她的宝贝，像是外公最后的拥抱，温暖着她余下的日子。从那天起，外婆常常坐在摇椅上，手里捧着信，目光穿过窗外的老槐树，仿佛还能看到外公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她会跟我讲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讲他们如何相识，如何一起经历那些艰难的岁月。她说外公年轻时不善言辞，但会在冬天提前烧好热水，怕她冻着；会在她生病时，悄悄半夜爬起来摸她的额头。外婆的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说：“你外公啊，就是个不会说甜话的木头人，但他心里有我。”听着这些故事，我仿佛也能感受到外公那份深沉的爱。那封信成了外婆生活的一部分，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纽带，连接着她和外公的回忆。后来，我也学会了珍惜身边的人，不再吝啬表达爱意。因为我知道，有些话，真的不能等，有些爱，必须趁早说出口。爱，有时候真的不需要惊天动地，只是一封简单的信，就足够让人记一辈子。而那份藏在心底的深情，会随着时光流逝，愈发显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