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手里一摞泛黄的老照片,我家那口子突然问我:"老韩,你当年转志愿兵的时候,收到的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啊?"
我放下照片,笑着摇摇头。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回到了1980年那个夏天。
那时候,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在部队当义务兵,叫韩长安。
部队驻地在山沟里,夏天蝉鸣不断,晚上训练完,衣服总是能拧出水来。
记得那天傍晚,我正擦着枪,连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长安啊,服役期快到了,有什么想法没有?"连长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烟,搓了搓手说:"连长,我想转志愿兵。"
连长眼睛一亮:"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我家在农村,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常年腰疼,地里活干不了多少。
娘身体也不好,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个不停。
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要养,家里光靠种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在部队,我至少能每月寄点钱回家。
可我对象李巧芬知道这事后,直接就炸了锅。
那天我请了个假,特意去县城找她。
她在棉纺厂上班,是经她堂姐介绍认识的。
我在厂门口等了半天,才等到她下班。
"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多少人想方设法复员回城,你倒好,非要留在部队?"她的声音气得发抖。
我试图解释:"巧芬,部队给我一个提干的机会..."
"提干?"她冷笑一声,"你知道现在城里有多少机会吗?我爹说能给你在化肥厂介绍个工作,你非要往穷山沟里钻!"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巧芬家在县城,爹妈都是工人,有两间平房,生活条件比我家好多了。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复员回来。要不然..."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回到部队,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班长张德福看我闷闷不乐,拉我去了食堂后面的小菜园。
那儿种着几棵歪脖子枣树,是我们几个战士偷偷种的。
"有啥想不开的,说出来听听。"他递给我一根地瓜。
我把巧芬的事跟他说了。
"这有啥纠结的,"他嚼着地瓜说,"要我说啊,这姑娘不懂事。你现在转志愿兵,以后提干的机会多的是。"
我叹了口气:"可是..."
"没啥可是的,"他打断我,"咱当兵的,就得对得起这身军装。"
第二天一早,我就递交了转志愿兵申请。
回老家办手续那会儿,我特意去找巧芬,可她死活不见我。
我在她家门口站了好几次,最后是她妈出来的。
"长安啊,你也别怪巧芬,她就是想过安稳日子。"她妈叹着气说,"你要真为她好,就听我们的,复员回来。"
临走那天,我邻居王大娘塞给我一个信封:"等你回部队了再打开看。"
那天下着小雨,我坐在返回部队的火车上,雨点打在车窗上,就像我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
回到部队,我打开那封信,是巧芬的字迹:
"长安:你别怪我狠心。我知道你想照顾家里,可我不想过苦日子。我爹妈说得对,现在城里机会这么多,你非要在部队待着。咱俩缘分到这儿吧。巧芬"
我把信揉成一团扔进抽屉,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装备库,没日没夜地干活。
连里来了新装备,我主动请缨当操作手。
那玩意儿可真不好伺候,经常搞到半夜,手上全是油污和茧子。
有天深夜,我听见张班长在值班室打电话。
"是,我是张德福。李巧芬同志,我是长安的班长...对,就是韩长安。这孩子在部队表现真的很好,前天还被评为训练标兵..."
我赶紧躲到一边,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老班长背地里还帮我张罗这事。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我们村支书家的闺女王淑梅写来的。
信里说她一直偷偷喜欢我,知道我和巧芬的事后,让她爹托人带信给我。
我拿着信发愣,张班长又凑过来了。
"咋了?又有信?"他笑呵呵地问。
我把信给他看,他乐了:"这才叫有眼光嘛,人家支书闺女,能看上咱们大老粗也是你的福气。"
可我心里总觉得别扭,淑梅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想因为巧芬的事就随便找个人凑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部队越干越起劲。
1981年春节前,我被评为优秀士兵,还立了个三等功。
我把喜报寄回了家,爹妈高兴得逢人就说。
弟弟来信说,村里人都夸我有出息,连以前看不起我们家的人,也变得客气了。
这喜报不知怎么传到了巧芬耳朵里。
过完年,她托人带话说想见我一面。
我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去了。
那天下着雪,我在棉纺厂门口等她。
她穿着件红色的棉袄,远远地就看见了我。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我那会儿太任性了。"
我摆摆手:"都过去的事了,你过得好就行。"
"我听说你在部队干得不错,还立功了。"
"嗯,马马虎虎吧。"
最后道别的时候,她说:"要是...要是能重来一次..."
我打断她:"别说这个了。有些路,走过去就回不来了。"
回到部队,我把这事告诉了张班长。
他听完就乐了:"这不挺好?破镜重圆..."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我现在有出息了,她就能回心转意。当初她嫌弃的是我的选择,现在我依然坚持这个选择。"
张班长点点头:"长安,你小子倒是想通了。"
那年夏天,我在医院照顾发烧的新兵时,认识了护士小张。
她叫张秀云,是空军医院的护士,性格开朗,心地善良。
每次换药,她都会跟病号说说笑笑,把紧张的气氛冲淡不少。
有次我送完病号回来,在医院门口碰到她下班。
"韩班长,请你喝汽水。"她递给我一瓶北冰洋。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你咋知道我爱喝这个?"
她笑着说:"我天天看你在小卖部买,能不知道吗?"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悉起来。
她说她爱看我训练时的样子,说我专注的时候特别帅。
我说她穿白大褂的样子,像电影里的白衣天使。
1982年春天,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部队的小礼堂办的。
张班长当了我的证婚人,还特意从农贸市场买了一大束月季。
"咱们部队的花送不得,"他笑着说,"再说这月季配你媳妇正合适。"
新婚之夜,秀云跟我说:"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特别善良。"
"为啥这么说?"我好奇地问。
"你照顾那个发烧的新兵,大半夜还给他擦汗,换毛巾。"她靠在我肩上,"那会儿我就想,这个班长,一定是个好人。"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1983年,我们有了大儿子。
1985年,小闺女也出生了。
转眼到了1990年,我已经是连队的技术骨干。
那年夏天,我接到家里来信,说巧芬嫁人了,去了省城。
淑梅也早就调到省城当了中学老师,听说找了个机关干部。
我把信夹在日记本里,心想: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去年,我退休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那封巧芬的信,还有淑梅的信,都已经发黄了。
我把它们和军功章一起,装进了一个铁盒子里。
有时候想想,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错过的,可能是老天给你指了一条更好的路。
要不是当年那封信,我可能就不会那么拼命,也就没有后来的成绩和幸福。
前几天,部队发来请柬,说要给我们这些老兵补发荣誉证书。
看着请柬上的烫金字,我心里暖暖的。
这不,我媳妇见我半天不说话,又问起那封信的事。
我笑着摇摇头:"别翻旧账了,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旺,和那年军营里的一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