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傍晚,我和吴怀安去公婆家吃饭,婆婆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我内心的千层浪。她说:“你弟的宿舍经常漏雨,湿气太大,你们把那一套出租的小房子收回来给她住吧。他又没有女朋友,太让人操心了。”吴淮安竟然只是默默地点点头,闷头扒饭,仿佛我不存在一般。那一刻,愤怒和委屈在我心中交织,他怎么可以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我,一个北方姑娘,在昆明已经生活了六年。时光悄然流逝,这座城市见证了我的成长与变迁。从当初房价 6000 元一平的时候到如今的 1 万 2,我们努力地在这片土地上奋斗着。为了生活,我们辛苦工作,精心经营,省吃俭用还贷款,不停地倒腾,终于赚了一些钱,买了车子,拥有了一大一小两套房。然而,让人无奈的是,物质生活在不断提升,我们的感情却仿佛踏上了相反的道路,在乱七八糟的生活琐碎中不断贬值。曾经,我天真地以为爱一个人,择一城终老会是一个无比美好的主意,可现实却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回想起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光,那仿佛是一场美丽的梦境。六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我,与一个 28 岁的昆明男子陷入了网恋。他每天清晨的早安和傍晚的按时吃饭,如同温暖的阳光,洒进了我的心房。我们分享着彼此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迅速沉浸在那虚幻却又无比炙热的情感之中。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们相互索取着爱和温暖。他向我发出邀请:“你来吧,来了就不想走了。”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他笑着说:“因为这是一座不用穿秋裤的城市。”这个理由充满了独特的吸引力,于是我毅然决然地脱下秋裤,背着硕大的行囊,穿越几千公里的云层,投身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之中。
命运却和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那是一个下雨的十月的昆明,冷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群,我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无比怀念我的秋裤,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就在这时,他拎着一束玫瑰向我走来,我自然地接过,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网络到现实,我们之间竟然没有太多需要衔接与熟悉的过程。他一下子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那炽热的情感仿佛能将我融化。我住在他的房子里,每天乖乖地等待他下班。昆明秋天的黄昏美如画,窗外金黄的银杏悬在淡蓝色的天空下,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丫上轻盈地歌唱。我不会做饭,他回来就为我下厨,小厨房被他弄得烟熏火燎,我调皮地跳在他的背上捣乱,一会儿扔点葱花,一会儿搁点酥,他哈哈大笑着说:“别闹。”那时的我,真的以为那就是幸福的开始。
可是,幸福的泡沫在一瞬间被无情地戳破。有一天,一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人气势汹汹地扛着扫帚打上门来,她张牙舞爪地侮辱我,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如同一把把利刃,将我彻底击溃。我真的上当受骗了,哭着跑出来时,我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口袋里仅有可怜的一百多块钱。那一刻的我,落魄到了极致,那种难堪让我不愿意给任何一个亲友打电话。我该怎么说呢?说我被一个网友骗了色,让家人寄钱给我?还是说我莫名其妙地成了第三者,需要江湖救急?我觉得自己丢尽了脸,仿佛这辈子都完蛋了,哪里还有脸去求救。
我花了一块钱坐上公交车来到翠湖,站在岸边看着红嘴鸥在湖上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我满心的委屈,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我从北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寻找爱,红嘴鸥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来到这里寻找温暖,我们的过程如此相似,可结果却天差地别。它们每天吃着游客投喂的免费食品,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而我呢?当夜幕完全降临,孤独和绝望笼罩着我,我鬼使神差地悄悄下了水。湖水冰凉刺骨,深绿色的水草在黑暗中潜伏,仿佛在等待着我这个自投罗网的蠢蛋。但我并没有死成,因为在这世上,要活着不容易,想死也并非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刚刚在翠湖边吃饱喝足的吴怀安出现了。他看到我这个半截身子入水的蠢蛋,吓得大吼大叫,又是拨打 110,又是嚷嚷着叫人。我又气又恼,在水里浮了起来,突然就不想死了。为了一个渣男这样死去,然后被许多陌生人用竹竿或网子打捞,再被警察叔叔拨个精光分析研究,拍各种诡异的照片,最后还要叫父母来认尸,这种死法实在太糟糕了。我湿淋淋地走上岸,像一个女鬼,冻得嘴唇瑟瑟发抖。吴怀安用醉眼盯着我看了三秒钟,然后迅速脱下衣服给我披上。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刻,翠湖的月亮又大又圆,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突然就泪如雨下。
这座城市真的很慢,慢到让人的情感容易泛滥。我不想回家,每天只吃那些简单的食物,比如米线、饵丝、面条。米线是酸性,面条是碱性,偶尔综合一下,几块钱就能把这些美味的条状物装进胃里,填满饥饿的胃,却填不满内心的空虚。吴怀安是个好心的男人,他救了我,收留我,还帮我介绍工作,让我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依赖。那时的我经常喝酒,七块一罐的大理啤酒可以把一个夜晚熏得甜美,也可以让一个女孩儿暂时忘记一些需要忘记的事情。有时候我喝醉了,就会痛骂那个渣男,咬牙切齿,添油加醋,仿佛要把心中的恨都发泄出来。恨并未完全消弭,但爱已烟消云散。吴华安说要给我讲个云南的笑话,一个外地人来云南,云南人问他“给有枕掉饭了”,外地人问“枕是什么意思”,云南人说就是吃的意思。后来他们去上卫生间,里面有一些便便,云南人说“哎呀,这个要咋个整”,外地人当场吓跑。我笑得直不起腰,他扶住我,认真地说:“傻姑娘,总会上些当啊,但这并不妨碍你快乐地往下走。”我望着他,问自己:“我还能快乐吗?”
在昆明,谈恋爱真的很便宜。十块钱一把的玫瑰,八块钱一束的向日葵,十五块的紫色马蹄莲,二十块的粉色绣球,吴华安会把它们喜盈盈地塞进我怀里。天晴时,他陪我逛街;雨天时,他带我上山采菌。暮春时节,我们一起去爬西山,一路上我累得鬼哭狼嚎,他在前面使劲拽我,还笑我笨得像头猪。盛冬,我们去滇池边晒太阳,喂红嘴鸥,三块一包的鸥粮被我使劲抛向空中,群鸟准确地接住,没有一粒坠落。我调皮地塞了一颗在吴怀安的嘴里,然后用双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夜晚,我们坐在回来的公交车上,他趁人不备悄悄吻我,那一刻,我的脸像鸥粮一样通红,怎么推也推不开。他向我求婚,简单而粗暴,“嫁给我不?”我说不嫁,他说不嫁就吻到嫁,于是我说那就嫁。这就是我们的求婚,没有华丽的场景,没有昂贵的戒指,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我们结婚了,繁琐的婚礼办了两次,一次在我的老家,一次在昆明。父母从北方过来,不停地夸赞昆明的天气,我站在旁边傻笑着。他们塞给我好多钱,说远嫁的女儿啊,过得宽裕一点,他们才能放心。公婆也给了我们资助,还好这里的房价相对便宜,我们付了首付,开始供一套 60 平的小房子。我们的小家像一株幼苗,在这片土地上慢慢成长。婚后,我们开始创业,做水果生意。吴华安说只要记住那十六个字——对人感恩,对己克制,对物珍惜,对事尽力,我们就能把日子过好。他负责进货,我负责销售,家里从此有了吃不完的水果。吴华安偶尔会去海南考察市场,找可靠的供应商,每次回来都会带回很多新鲜的海产品,然后满头大汗地在厨房教我做海鲜。有时候他也会去西双版纳,带回臭烘烘的酸笋或上好的傣族香蜜,教我做菠萝饭和酸笋炖鸡。我和吴华安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坐在水果铺子里,我剥柚子,他剥石榴,然后互相交换着吃掉。有时候我舍不得吃,想留着卖,他就会霸道地把水果往我嘴里塞,阳光洒在铺子里,我的幸福也在阳光里蔓延。
可是,我们学会了爱与被爱,却还没学会如何经营婚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中,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从一个任性的姑娘变成一个妻子,我经历了许多的不适应。处理婆媳矛盾、理清大家与小家的关系、应对枯燥的忙碌、努力获取更好的生活,这些对于初入婚姻的我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吴怀宁是吴怀安的弟弟,他真的很让人讨厌。他成天吊儿郎当不好好上班,拿着几万块钱炒股,只亏不赚。他还经常来蹭饭,点名要我包饺子,吃完就把碗一扔,没钱了就找吴怀安要。因为他,我们吵过很多次。婆婆也变成了唐僧,整天三句不离孩子,还盯着我的肚子发呆,这让我倍感压力。每次回到家,我都会向吴怀安发脾气,我还不想生孩子。我一边削萝卜一边喊,吴怀安却让我不要把萝卜皮削得太厚。晚上,他气呼呼地教我熬排骨萝卜汤,夕阳像咸蛋黄挂在窗户上,路南腐乳很香,很下饭,但我们却恨恨地不说话。吴淮安吃饭时还吧唧嘴,而我脑子里却想着明天要多卖几斤水果,还要去联系外送业务,为了以后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最近半年,水果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可生活却变得安宁而琐碎,激情也荡然无存。我渐渐心生焦虑,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和吴怀安争吵。婚姻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当婆婆提出要把出租的小房子收回来给吴怀宁住时,吴怀安未经商量就答应了,这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决定和他离婚。
当我们吃完饭走出来,黄昏的云像纯白软糯的棉花糖,硕大的紫色花朵把枝叶压得很低。我开始回忆我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六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美好的瞬间让我突然心生不舍。我硬着头皮想着离婚的措辞,可当我说出“我要和你离婚”时,他气急败坏地说:“想都别想,我会把你扔翠湖喂红嘴鸥。”我又问:“如果我真的要离呢?”他说:“真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教你做菜吗?因为我怕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个人面对生活时不至于那么绝望。你会做很多菜,你就能好好照顾自己。”我一惊,问他为什么会不在。他无奈地耸耸肩说:“自从跟你结婚,我经常会害怕,怕自己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也怕你会消失,留我一个人。你这么任性,万一像我们遇见的那晚突然想不开之类的。你说我是不是有病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他抱紧我问我为什么想跟他离婚,是不是因为他弟弟。他说他弟弟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作为大哥,他能帮就帮一把。他还说夫妻哪有不吵嘴的,问我疯了吗?离开他,我能活吗?我带着哭腔嚷嚷:“能活啊,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不能活啊。”可我心里清楚,离开他,我就像活在了冬季,会活得苍白颓丧,活得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