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原创）

1.

郑明远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父亲抱着儿子匆匆走下楼来。他心里一沉，顿感不妙，赶紧问道：“爸，咋啦这是，你要去哪儿？”

“乖，先跟着你爸爸，爷爷去找奶奶哦！”

郑国成说罢将孩子塞进他的怀里，十分气愤地一边转身走，一边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你那个嘚瑟妈把孩子自己扔家又跑去跳舞去了！”

郑国成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下班回家看见孩子自己在家里哭，他妈的，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她跑出来嘚瑟，她他妈长心了么她！这要是出点意外怎么办？"

听父亲这么说，再看着怀里的孩子，郑明远心里一阵阵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孩子自己在家真的出点儿意外他该怎么办，此刻他深深理解父亲的那份愤怒了。

广场上，音乐声震耳欲聋，邓小芳正和舞伴们跳着新学的恰恰。她穿着亮片舞裙，发间别着朵红玫瑰，旋转时裙摆像盛开的喇叭花。郑明远突然想起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她总爱穿着碎花连衣裙在客厅教他跳舞。

“妈！” 他喊了一声，邓小芳没听见。郑国成突然冲上前，蒲扇般的手掌抓住邓小芳的头发甩手就是一巴掌。音乐依旧在响，人群却发出惊呼。邓小芳踉跄着摔倒在地，舞鞋的搭扣划破了膝盖。有人赶紧关掉了音箱。

“老东西你发什么疯！”

邓小芳捂着头尖叫，假发套歪在一边露出斑白的发根。郑国成怒不可遏地踢了她两脚，他一边打一边骂道：“我叫你跳，你他妈的还是个人么你，把孩子自己扔家里你跑出来跳舞，你他妈长心了么你？孩子一个人在家出点儿意外怎么办？草泥马的，一会儿不跳你能死啊！”

骂过之后，郑国成还要动手，被几个热心居民拉开。郑明远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像两只要斗死的老母鸡，猝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急诊室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郑明远怀抱孩子盯着母亲头上的纱布，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时他刚考上大学，父亲在工地被钢筋砸断三根肋骨。母亲抱着他在医院走廊来回踱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像催命符。

“明远，你爸以后不能干重活了。”母亲当时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你要争气，咱们家就靠你了。”从那以后，邓小芳白天教书，晚上去夜市摆摊，头发白得像霜打的芦苇。

“我去跳舞怎么了？”邓小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你爸每天蹲在阳台抽烟，我连这点爱好都不能有？”她的声音尖细，像根绣花针。

郑国成在一旁闷头抽烟，烟雾缭绕中，郑明远看见父亲后颈的烧伤疤痕。那是 1998 年工厂火灾留下的，当年父亲为了救被困的工友，在火海中来回三趟。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神经质地检查家里的插座和燃气阀门。

“妈，孩子还小，你把他自己扔家里......"”郑明远试图调解。

“扔家里怎么啦，就那么一会儿能出什么事儿？再说了，我带大你还不够吗？” 邓小芳突然哭起来，“现在又要带孙子，我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 她的眼泪砸在病床上，洇湿了印着卡通图案的床单。

“你那说的是什么屁话你？”郑国成闻听顿时就怒了，他指着邓小芳厉声呵斥道，“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明远他们过得啥样儿你不知道？当老人的不帮一把让谁去帮？看个孩子怎么啦？那是你孙子，你不看谁看？”

“爱谁看谁看，我就是不看！”邓小芳怒瞪着丈夫郑国成，丝毫不肯让步。

“哇——啊——”孩子见爷爷奶奶吵成这样，顿时就吓得大哭起来。郑明远赶紧抱着孩子走出病房来到了走廊里哄他，可病房里两个人的争吵却十分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好，你不看是吧，不看就离婚，你他妈爱上哪儿嘚瑟就上哪儿嘚瑟去！赶紧给我滚！”郑国成万分暴怒地指着邓小芳厉声喝道。

“离就离，我怕你啊！”邓小芳要气急了，口不择言地回敬道。

“好，好，马上去办手续，谁不离谁孙子！”

郑国成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对，谁不离谁孙子！”

邓小芳也毫不含糊，起身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

“爸，妈，你们——”

“闭嘴，没你的事儿！”

郑明远刚要劝解，两人一起瞪了他一眼，厉声喝道。

郑明远嗫嚅着不敢吭声了，他只能抱着孩子紧紧地跟在后面。但就在郑国成和邓小兰拦车就要走的时候，郑明远突然说道：“你们不用离婚了，孩子也不用你们看了，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看！”

说罢，他也不管父亲和母亲的反应究竟如何，直接转身抱着孩子就走了。

“爷爷抱，爷爷抱——”

孩子在郑明远的怀里朝着郑国成哭喊着频频挥手，郑明远却咬着牙心一横不管不顾地继续走着。

“嗨！都怪你个老不正经的，跳舞，跳舞，你他妈去跳去吧！咳——！”

郑国成愤怒地瞪了老伴儿一眼，赶紧跑上前去从郑明远的怀里抢过儿子，并愤怒地瞪着郑明远道：“我的孙子就得我看！我告诉你啊，少他妈跟我多事儿，再嘚瑟我他妈抽你！”

继而，他转头笑呵呵地看着孙子道：“走，回家，爷爷给你买好吃的去！”

“奶奶，奶奶——”

孩子转过头看向邓小兰，大声叫道。

邓小兰看了看孩子，心有些软了，可碍于面子，她却气哼哼地一扭头，故意不去看他。

“走，回家！”

郑国成愤愤地拦了一辆车，拉开车门低头坐进车里，伸手接过了孩子。

“奶奶，坐车车！”

孩子回头冲着邓小兰十分着急地挥手喊道。

“妈，走吧！”

郑明远赶紧紧跑几步拽住邓小兰的胳膊，拖着她就上了车。邓小兰虽然情绪上很抵触，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坐进了车里。

路上，邓小兰的广场舞朋友给她打来电话，询问她的伤势，并愤愤地替她鸣不平，强烈谴责郑国成的粗暴无礼。

两人的电话聊天车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郑国成的脸顿时就被气得铁青，他刚要发作，邓小兰直接就把对方给怼了回去：

“行啦，我的事儿不用你们管。以后我也不会再跟你们跳舞啦，以前是我傻，把跳舞当正事儿了，这一回我就明白过来了，我得好好看我孙子了。你们呀，乐意咋玩儿咋玩儿吧，别再找我了！”

说罢，还不等对方反应，她就直接挂了电话。郑国成和郑明远闻听，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郑国成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和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