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纯属故事,配图来源AI,本篇包含虚构创作。
1976年的冬天格外冷。屋檐下的冰溜子足有半尺长,像一把把倒悬的剑。
那天早晨,母亲翻箱倒柜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妈?"我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头。
母亲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粮本不见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弹起来。粮本不见了,这意味着我们全家五口人这个月的粮食都没着落了。
大姐和二姐也闻声赶来,我们四个人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炕席都掀起来看了,可那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会不会掉在路上了?"二姐小声问。
母亲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昨天去粮站回来,我明明放进抽屉里的。"
大姐咬了咬嘴唇:"妈,要不...去找大伯?他在供销社,总能想点办法..."
"不行!"母亲突然提高了嗓门,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说过多少遍了,别去攀那个亲。咱们饿死也不求他。"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炉子里的煤块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我们都知道母亲和大伯之间的过节。
三年前父亲工伤去世,厂里给的抚恤金大伯硬是扣下一半,说是替我们"保管"。母亲去要,被他媳妇指着鼻子骂"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现在怎么办?"二姐的声音带了哭腔,"补办粮本得半个月,咱们吃什么?"
母亲在炕沿坐下,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我明天去居委会开证明,先借点粮票。你们..."
她看了看我们三个,"该上学上学,别跟人说这事。"
第二天放学回家,屋里冷得像冰窖。炉子没生火,母亲还没回来。大姐蹲在门口剥冻白菜帮子,手指冻得通红。
"姐,妈呢?"我哈着气搓手。
大姐头也不抬:"去居委会了,还没回。"她顿了顿,"我...我今天去找大伯了。"
我和二姐同时瞪大眼睛。"妈知道吗?"二姐问。
大姐摇摇头,继续剥着菜帮子:"我放学绕道去的供销社。大伯没在,大伯母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看见我就当没看见。"
"然后呢?"我蹲下来帮她一起剥。
"我喊她,她这才抬头,说'哟,这不是老三家的丫头吗'。"大姐学大伯母的语气惟妙惟肖,"我说粮本丢了,能不能先借十斤粮。他笑了,说你妈不是挺能耐吗?怎么,现在知道求人了?"
大姐的声音开始发抖:"柜台里的小张会计都听不下去了,说要不您就帮帮忙。大伯母把秤杆往柜台上一拍,说行啊,让你妈亲自来,给我赔个不是,这事就好说。"
二姐气得脸通红:"她怎么能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别说了。"大姐突然站起来,"妈回来了。"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她看见我们都在门口,勉强笑了笑:"都杵这儿干什么,进屋去。"
屋里,母亲从棉袄内兜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粮票:"就借到五斤,省着点吃吧。"
大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妈,我对不起你...我去找大伯了..."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缸里舀水:"去了就去了,哭什么。"
"大伯母说...说要您去给她赔不是才肯借粮..."大姐抽抽搭搭地说。
母亲手里的水瓢"咣当"一声掉进缸里。她转身时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她还说什么了?"
大姐摇头。母亲突然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傻丫头,妈宁愿啃树皮也不去求她。记住了,人活着就为争口气!"
那天晚上,我们喝的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小弟才六岁,不懂事,嚷嚷着饿。母亲把自己的半碗倒进他碗里:"吃吧,妈不饿。"
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借着月光,看见母亲坐在炕头,手里攥着父亲的照片,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没敢出声,假装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眼泪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第三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母亲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粮站问问补办粮本的事。我们仨在家翻箱倒柜,想着也许粮本掉在哪个缝里了。
"哎,你们看!"小弟突然从门外跑进来,手里举着个蓝皮本子。
大姐一把抢过来:"粮本?!哪儿找到的?"
小弟眨巴着眼睛:"李婶家门口的柴火堆里,我捡柴火看见的。"
我们面面相觑。李婶就住隔壁,男人在县里当小干部,家里条件比我们好多了。
"会不会是风吹过去的?"二姐迟疑地问。
大姐翻开粮本,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对...你们看,这月的供应粮已经领了!二十斤白面,三十斤玉米面,五斤豆油...全都划了勾!"
我的后脊梁一阵发冷:"是...是李婶偷的?"
"嘘!"大姐赶紧捂住我的嘴,紧张地看了眼门外,"这事得等妈回来再说。"
中午母亲回来时,我们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说。母亲听完,一声不吭地翻开粮本仔细查看,手指在领粮记录上慢慢摩挲。
"妈,咱们去找李婶对质!"二姐愤愤地说。
母亲合上粮本:"先别声张,别把事情闹大了。"
"那就这么算了?"大姐急得直跺脚。
母亲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晚上我去找她。"
天黑透后,母亲揣着粮本去了李婶家。我们扒在墙根下偷听。起初是寒暄,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大妹子,你看看这个。"母亲的声音很平静。
"这...这是..."李婶的嗓音发颤。
"我家粮本,在幺儿捡的柴火里找着的。"母亲还是不紧不慢,"上面这个月的粮都领了,字迹我看着眼熟。"
"我...我不知道..."李婶开始哭,"老刘下岗了...家里没吃的,孩子发烧...我一时糊涂..."
又是一阵沉默。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大妹子,"母亲终于开口,"你要缺粮,跟我说一声就是。咱们邻里邻居的..."
"桂兰姐!"李婶突然嚎啕大哭,"我不是人!我这就把粮食还你..."
"算了,领都领了。"母亲叹了口气,"孩子发烧,得吃细粮。白面你留着,玉米面还我一半就行。"
我们蹑手蹑脚溜回屋,面面相觑。大姐眼圈红了:"妈怎么这样..."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怀里抱着半袋玉米面。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张罗着给我们熬糊糊。
那晚的糊糊比前两天的稠多了,小弟吃得直打饱嗝。
第二天一早,李婶悄悄送来一篮子萝卜干和半罐猪油。母亲推辞不过,收下了。中午时分,大伯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手里拎着个面袋子。
"桂兰啊,"他笑得不太自然,"听说你家粮本丢了?我给你带了点白面..."
母亲站在门口没让他进屋:"不用了大哥,粮本找到了。"
大伯讪讪地站着:"那...那也行。有事你说话,毕竟是一家人..."
"嗯。"母亲淡淡地应了声,关上了门。
我们趴在窗台上,看着大伯灰溜溜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大姐突然"噗嗤"笑了,二姐也跟着笑,最后连母亲都忍不住笑了。小弟不明所以,但看我们笑,也跟着咯咯乐起来。
那个冬天后来还是很难熬,但有了那半袋玉米面和萝卜干,我们总算撑到了再次领粮的日子。
开春时,李婶家男人找到了新工作,她送来五斤鸡蛋表示感谢。母亲收下了,又回赠了一包自己晒的干豆角。
至于大伯,母亲后来在路上遇见也会打招呼,但再没登过他家的门。
有时我路过,看见他和大伯母在柜台后拨弄秤杆,总会想起那个粮本丢失的冬天。那杆秤能称出粮食的斤两,却称不出人心的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