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唐彩凤年轻时因泼辣名声难嫁,外公变卖棺材本招婿。沉默寡言的张永康为躲避原生家庭冷待,带着木匠工具入赘唐家。
腊月寒风卷着枯叶扑在唐家村唐老大的门板上,张永康背着褪色的帆布工具包,在朱漆剥落的大门前站成一道影子。门吱呀开了条缝,唐彩凤攥着红绸花的五指紧了紧,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头的男人垂着脑袋跨过门槛,工具箱里凿子刨刀叮当作响。
"永康啊,大屋给你收拾出来了,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三天后黄道吉日你俩成婚。"唐老爷子磕了磕烟袋锅,青砖院里三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张永康嗯了一声,后脖颈被冷风吹得发红,工具箱带子勒进粗布棉袄,压出一道深痕。
新婚夜红烛滴泪,唐彩凤掀了盖头就扯嗓子:"我唐彩凤不是绣花枕头,往后家里我说了算!"张永康蹲在地上修整歪斜的雕花床腿,刨花雪片似的落满黑布鞋,半晌闷出一句:"床脚垫块樟木,防虫。"
夫妻用木工手艺经营生活,在青砖房檐下养育三个女儿。永康默默修补门框时,彩凤总会递上温热的姜茶。十年光景在刨刀下卷成细屑。青砖房檐下多了三架小摇床,张永康的凿子从雕梁画栋转到婴儿拨浪鼓。唐彩凤的粗嗓门日日响彻村头:"永康!房梁蛀了!""永康!二丫头尿布架子松了!"男人总在应声前就抄起工具箱,后腰别着的棉帕浸着松木香。
惊蛰那日暴雨如注,唐彩凤在樟木箱底翻出张汇款单。纸页泛黄,收款人写着"张永年"——那个在婆家最得宠的大哥。她攥着汇款单冲进木工作坊,满室松香突然呛人。
"攒私房钱贴补你老张家?你知不知道咱家二娃也快要上学了?"彩凤把单子拍在榫卯桌上,震得雕了一半的喜鹊翅膀颤了颤。张永康握刨刀的手顿了顿,木屑落进指缝间的陈年茧子里。
"说话啊!哑巴啦?"彩凤抓起案头雕着并蒂莲的木簪——那是成亲第三年永康用紫檀边角料磨的。木簪砸在地上断成两截,溅起的碎屑划过男人手背。
张永康弯腰拾起断簪,工具箱在雨声中发出空洞回响。那晚作坊亮起煤油灯,刨木声彻夜未歇。晨光熹微时,唐彩凤看着大屋整齐的铺盖,工具箱不见了。我爸嘴笨因不知如何向我妈解释,想着过些时日和妈妈说清缘由便先搬进作坊独居。
梅雨季的闷雷在头顶翻滚,唐彩凤半夜被瓦片碎裂声惊醒。她赤脚冲进雨幕,只见作坊屋顶塌了半边。碎瓦堆里露出半截帆布工具包,染血的棉帕缠着断成三截的木簪。
"张永康你给老娘出来!"彩凤十指在瓦砾间扒得鲜血淋漓,直到摸到温热的木香,心才算落到了肚子里。急诊室白炽灯下,她抖开染血的汇款单存根,收款地址分明写着"荣军福利院",那是丈夫残疾战友遗孀所在的福利院。
晨露未晞,唐彩凤翻出压在箱底的嫁衣红布。后院作坊飘来熟悉刨木声,断簪被金丝缠成缠枝莲,新雕的木茶托上刻着"康"与"凤"。二十年陈姜茶在灶上咕嘟冒泡,她抬眼望见永康在补漏雨的屋檐,补丁裤脚沾着晨露与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