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玉荣

父亲和姑姑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小时候，我经常听父亲讲述他和姑姑一起种地、放羊的故事。那时的他们，像一对快乐的燕子，忙碌而充实。

姑姑说，小学时期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那时候，她瘦弱、胆小，她们班有个小子特别调皮，总爱欺负她，把她的课桌抹上墨水，趁她下课去厕所的时候，把她的书包藏起来。姑姑不敢向老师和家长求助，只能偷偷地哭。

有一天放学后，那个小子拿一条玩具蛇吓唬姑姑，把姑姑吓得当时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爸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气得脸色铁青，大步走到姑姑身边，把姑姑扶起来后，把那个小子揍了一顿，并放话，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姑姑，我爸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爸爸比姑姑大两岁，个头比同龄人高一些，自这以后，那个人再也不敢捉弄姑姑。

姑姑每次说起这件事，都满脸自豪。但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姑姑的关系却变得疏远了。

那天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帮忙烧锅。突然，我听到客厅传来了父亲和大姑的争吵声，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妈妈也听见了，她还不及解开围裙就跑去客厅，可还没到地方呢，爸爸的一个巴掌就落在姑姑脸上。

姑姑红着眼睛，饭也没吃就走了。

后来姑姑出嫁的时候，兄妹俩依旧不说话。姑姑出嫁后，回娘家的次数很少，奶奶生病的时候，姑姑只回来过几次，每次来了，饭也没吃，坐一会就走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爸爸第一时间通知了姑姑，但是姑姑一直到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才回来。我爸觉得姑姑太不孝顺了，心里有气，不愿意搭理姑姑，姑姑也不和我爸说话。两个人离得远远的，亲戚们都看出他们兄妹俩情绪不好，但当时奶奶刚去世，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姑姑连家都没回去看一眼就走了。我爸知道姑姑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那天，爸爸坐在院子里抽烟，香烟燃起的白雾萦绕在他脸庞，我看到他哭了。我想问他怎么了？但是我刚走过去，我爸瞪了我一眼，我害怕挨骂，就没有再问。

没过几年，爸妈去外地打工，我们一家人都搬到了城里生活，我读高三的时候，爸妈在郊区买了一套房子，平时除了老家办白事和清明节，我爸都不回去。

我们搬走后，和姑姑也断了联系，家里也没有人提起过她。我大学毕业后谈了恋爱，爸妈对我男朋友还算满意，我们两家就商量了结婚办酒席的事。

那天，男友问我要请多少亲戚来，我和妈妈算人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姑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姑姑过得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我挽着妈妈的胳膊下楼散步的时候，欲言又止：妈，我其实……

母亲抬起头看着我，问我有什么心事，就我们娘俩，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妈，你知道爸爸和姑姑为什么闹僵了吗？

母亲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唉，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虽然爸爸是男孩子，但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就是姑姑。因为姑姑性格懦弱，没什么主见，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姑姑到了结婚的年纪，奶奶托亲戚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其中有一个人和姑姑年纪相仿，是当兵的，他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家里条件还不错。

姑姑长得很漂亮，有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对方也看上了姑姑，可就在双方撮合这门亲事的时候，姑姑却告诉奶奶，她有喜欢的人了。

姑姑在镇上的服装店上班，她认识了镇上一个叫柳泉的人，柳泉长得确实帅气，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但是奶奶和爸爸见过柳泉后，都觉得柳泉不适合结婚过日子。但姑姑却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一向没有主见的姑姑，在这件事上特别坚持。

那天，爸爸打了姑姑一巴掌，就是因为这事，兄妹俩闹僵了。柳泉知道奶奶和我爸不喜欢她，姑姑出嫁后，他很少让姑姑回娘家。

妈妈听别人说，姑姑在镇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柳泉好吃懒做，并没有因为结婚而改变自己的恶习，反而变本加厉地吃喝玩乐。他们的生活变得入不敷出，甚至需要四处借钱度日，但姑姑始终没有勇气离开柳泉的勇气。

有一天姑姑回家看望奶奶，奶奶发现了她身上有伤，心疼得不得了，奶奶年纪大了，除了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和我爸商量。我爸气不过，柳泉来接姑姑的时候，和柳泉打了一架。可姑姑心疼柳泉，竟然拉偏架，还说以后不管她遇到啥事都不需要我爸管。

我爸心寒不已，自这以后，兄妹俩的关系算是彻底闹僵了。

妈妈告诉我，她也很多年没见过姑姑了，只是听旁人提起过姑姑，说她现在一个人生活，过得不算太好。妈妈说，虽然我爸和姑姑闹僵了，但他心里还是记挂姑姑的，不然不会有人提起姑姑，爸爸都会侧着耳朵听，还让妈妈帮忙打听。

我想借着我结婚的事缓和我爸和姑姑的关系，就让妈妈问亲戚打听到了姑姑的地址。

那天，我开车出发的时候， 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去看姑姑， 我并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得我，又会说些什么。

车子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终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 我来到了姑姑居住的地方。这是一栋破旧的居民楼， 周围环境嘈杂，门口堆着垃圾，旁边有两个折叠衣架，上面挂了许多衣服。

车子开不进去，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走着进去。姑姑住在五楼，没有电梯， 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上去。当我敲响房门的那一刻，门被缓缓打开， 我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多年不见，姑姑的眼角布满了皱纹，头上有许多白发，看到曾经那么漂亮的她变化这么大，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姑姑问我是谁，我赶紧打招呼：姑姑，我是玉荣，你亲侄女啊。

姑姑有些惊讶，她连忙请我进去坐坐。我坐在简陋的客厅里，眼睛左右打量。客厅旁边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小碗米饭和一碟咸菜，茶几上有几个已经坏了的橘子，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哽咽了。

我问姑姑，现在过得怎么样？姑父呢？姑姑叹了口气说道： 哎，我们离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那时候太年轻了， 很多事情都不懂，现在后悔也晚了。其实我想过去找你们，可我实在没脸见你爸啊。

我和姑姑聊起了当年的事情，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姑姑， 我很是心疼。

那天，我开车带姑姑去了我家。打开门时，爸爸正在客厅看电视，姑姑眼含热泪，喊了一声“哥”。我爸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后，激动地说不出来话。

那天，姑姑和我爸冰释前嫌了，姑姑换了工作，爸爸出钱给她租了新的房子。看着他们和好，我挺欣慰的。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家里条件不好，很多父母还会生两三个孩子，如今我懂了，他们是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在了，子女们还能相互依靠，共渡难关。因为有家人在，才有底气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