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人人都说我和方景铄是青梅竹马,天赐良缘,而他却总在我和唐舒禾之间摇摆不定。
直到我和亲那天,他手持长枪拦在轿前。
我望着身如玉树的少年将军,眉心微动:“你是来送行的?”
方景铄眼里是我未曾见过的杀意:“我是来抢亲的。”
1
年末各行各业铆足了劲儿冲业绩,我们穿书总局也不例外。
往期被我们A组压着的B组,今年招募到的宿主人数竟然和我们持平。
直接把我们组长愁成黑白无常,恨不得撸起袖子下坟地里掘个没死透的倒霉蛋子凑数。
我俩苦哈哈地在全市交通事故高发地段数了三天的小汽车,无果。
组长回头看到我的日常上班时半死不活的模样,福至心灵:倒霉蛋子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我:“?”
组长:“小贺啊,局里只有你年假还没休完对吧?要不要趁着假期亲身体验一把沉浸式穿越?给你发两倍工资当奖金。”
鲁讯说过,不抗争就会被欺凌,要跟欺负你的人说——哒咩。
我:“组长,我其实不差这几个钱……”
组长:“我指的是年薪。”
我:“……但我不能辜负您对我的栽培!管他冰山还是什么,我保证把攻略对象调教得服服帖帖!”
组长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并承诺给我挑个安心安全安陵容的剧本。
等等,这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好的剧本啊!
好在组长良心未泯,给我安了个当朝九公主的显赫身份,给足了地位美貌的双buff。
同时降低了攻略难度,只要在两个男主里面选一个刷满100 %的好感度即可。
作为最受宠的小公主,皇帝在我及笄之年,破例拨银在宫外建造了府邸,方便我给女主使绊子,哦不,方便我和男主交流感情。
本书的男主之一是少年将军方璟铄,同我贺昕淳是青梅竹马。
可惜竹马敌不过天降,方璟铄在行军途中救下了来京寻亲的女主唐舒禾。在几日相处之下,对容貌清丽,温柔可人的女主产生好感。
嚣张跋扈的原主没少找唐舒禾的麻烦,可是她越是为难唐舒禾,便是将方璟铄推得越远,生生将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消耗殆尽。
2
“殿下,听闻小方将军此次回来,还带着一个貌美的姑娘……据说是宁国公的外孙女,偏赶上国公府近日正摆着喜宴,只让她暂住在将军府。”
我手中动作微顿,锐利的灼痛感瞬间贯穿指尖。
丫鬟映柳惊呼一声,捉住了我被蒸笼烫伤的手:“殿下起了大早为小方将军亲手做糕点,他倒好,不知从哪里领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来。”
我穿过来以后,好容易把方璟铄的好感度从30 %刷到48 %,眼看就要突破半百,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了个女主。
真是愁人。
我擦完软膏,命她把做好的糕点装进食盒:“走吧,我们去会会这唐小姐。”
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块儿下棋。
映柳高声道:“谁家的姑娘这般没有规矩,见了九公主竟不行礼?”
唐舒禾怔愣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地向我叩首:“民女惶恐,拜见殿下,望殿下责罚。”
方璟铄也跟着半跪下身来,道:“唐小姐是微臣的客人,唐小姐失礼便是微臣的失礼,殿下不如将我一起罚了吧。”
没想到唐舒禾拜得更深:“将军侠义心肠帮护民女,殿下莫要怪罪。”
我:“???”
要知道方璟铄平日里最讨厌我拿公主的架子压人。
我速速加入这场茶艺竞赛,忙笑着扶起唐舒禾:“快快起来,我这个丫鬟惯会吓唬人,唐小姐可别往心里去。”
并在她扶住我右手的瞬间,皱眉低吟。
方璟铄握住我正欲拢进袖中的手指,露出几颗红肿的水泡:“怎么弄的?”
映柳答道:“还不是为将军做糕点时烫的,听闻将军今日回府,殿下天没亮就起来准备,没想到折腾了一上午,刚来就莫名被作了恶人。”
我真的是好惨一舔狗。
唐舒禾委屈得泫然欲泣,映柳也委屈得泫然欲泣……她们好像都有那个眼泪牛逼症。
此时此刻不嚎两嗓子都显得我不合群。
于是我也挤着眼睛跟风泫然欲泣道:“不打紧,我方才已经擦过药了。”
方璟铄:“你眼皮子抽筋了?”
我:“……”
他命人取来清水和药膏,我有点抗拒地扭了扭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
方璟铄的眼睫温和地垂着,将药膏点在我的伤口处。
“你府上不是养了京城最好的糕点师傅,尽管吩咐他们做便是了。”方璟铄的语气有点凶,动作却很轻柔,“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吃甜食。”
“这不一样嘛。”我本着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的宗旨,腆着脸顺势将脑袋倚在他的肩上。
唐舒禾按捺不住道:“民女不打扰二位,先告退了。”
方璟铄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将我的手指搁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其认真的程度简直让我怀疑他的梦想其实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唐舒禾眼睛里摇曳的光亮顷刻熄灭,黯然退场。
我趁方璟铄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捏了块枣泥糕塞进他嘴里。
紧紧盯着他笑道:“甜吗?”
方璟铄红了脸,避开我的目光。
头顶上冒出的48 %忽闪着,在一阵光亮后,跳转成了52 %。
接下来几天,我跟上班打卡一样跑到方景铄的面前刷存在感,可他的好感度却增长缓慢。
我决定把另一个男主律致也找来,竹马天降两手抓。
3
入夜,我女扮男装来到繁楼,这里表面上是拍卖奇珍异宝的交易行,暗地里其实也在贩卖奴隶,许多显贵都会在夜场上买各色美人回去。
“今夜的第一件商品,是个男子。”楼主清亮的声音响起。
“什么?”包厢里的人皆是面露轻蔑之色,“男人?我家里可不缺苦力。”
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议论声中,被人架上来,他的头上罩着红色的绸缎,像新娘子的红盖头,胳膊被绑在身后。
楼主轻打响指,红绸应声滑落,包厢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的面容俊美,低垂的脖颈宛如雪水洗过的玉石,清冷又脆弱——让人无端产生某种毁灭的欲望。
所有人都看呆了,一改态度,纷纷叫价竞买。
“五千两!”
“一万两!”
“我出三万!”
在一片喧哗声中,他懒散地掀起眼皮,明明是个地位低下的战俘,目光却睥睨众生。
我隔着这群争得面红耳赤的豺狼虎豹,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接。
他的头顶出现了闪烁的光点,最后定格在0 %。
“二十万两。”
我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我表面镇定,内心滴血地将一沓银票递给楼主:“这是定金,明日来公主府取剩下。”
楼主欢欢喜喜地接过钱,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枚小银瓶,叮嘱我千万收好。
繁楼一般以毒控制这些身怀武功的奴隶,而瓶子里正是解药。
楼主怕我不放心,又说道:“饿他好几天了,现在只吊着口气。”
他跟着我回了公主府,可能真的是饿坏了,走得慢吞吞的。
我问他名字,他也没答话,只盯着桌上的云片糕。
“你想吃这个吗?”
我递过去才发现忘了给他松绑。
他竟然直接就着我的手咬上来,尖锐的牙咬破我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
痛得我以为下一秒他就要咬断我的手指。
他原本干燥的嘴唇染上殷红的鲜血,像死而复生的花朵。
僵持一瞬,他便松开齿关,若无其事地咀嚼着嘴里的云片糕,吞咽后不忘舔走嘴角的血水。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打量猎物的眼神,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叫律致。”
律致吃完东西,坐到床上开始脱衣服。
我:“?”
我:“等、等、等等!你脱衣服干吗?”
律致慢条斯理地剥去上衣:“你买我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个的吗?”
我:“这都被你发现……啊呸!”
云雨之事可是攻略人物用的底牌,哪有一上来就打出来的道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看到他窄瘦却不乏力量感的腰身时,我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瞬间充满世俗的欲望。
我一边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一边忍痛将堆在他腰间的布料往上拉:“咳咳,你不用做这些,我买你不过是因为我正缺个侍卫。”
律致任由我动作,漆黑的眼瞳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半信半疑道:“就这么简单?”
我点头:“就这么简单,包吃包住包五险一金!”
律致擒住了我在他腹肌上作乱的手,声音有些低哑:“那主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或、或许……我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4
很快就到了鸳鸯节,这是当地特有的节日,姑娘会给帕子绣上鸳鸯图案,赠予自己喜欢的郎君。
同理,少年们也会在这天送礼给心上人,只不过比起女子的鸳鸯手帕,他们的礼物没有那么讲究,胭脂水粉衣裙钗环都可以送。
午后几位贵女们聚在一起吃茶聊天,暗自攀比谁今年收到的礼物更贵重,比着比着,焦点又落到了我头上……
尚书家的二小姐跳了个预言家:“据说方将军此次返京带回了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定是要拿来送给九殿下的。”
几个小姐们纷纷起哄,要我拿出来给她们瞧一瞧。
方景铄送的礼物正巧被抬进来——是一株足足有半个人高的红色珊瑚。
虽然不是他们口中的夜明珠,但那珊瑚光泽艳丽好似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既然他送了礼,便表示他对我有情,至于送什么,我并不在意。
偏偏唐舒禾惨白着小脸道:“殿下莫怪,方将军见我有眼疾,夜里不可视物,这才将那枚夜明珠赠给了我,若殿下喜欢,我明日就将它双手奉上。”
此话一出,如水里滚油,用柔弱的声调,啪啪打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不必了,一颗珠子罢了,方景铄也知道我看不上。”我灌尽盏中的茶水压住火气,到底没忍住道,“好茶,真是好茶。”
这么一闹,我彻底没了心情,早早把她们打发走。
映柳见我闷闷不乐,提议出门逛逛,律致作为我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跟了过来。
街上热闹非凡,沿路挂着各色花灯。
突然之间人潮涌动,我一边被推搡着往前走,一边扭头望着亮起的0 %离我越来越远。
我紧张地握紧了挂在胸前的小银瓶,从人山人海里挤出来,坐在一个小摊前问摊主要碗红豆冰。
摊主却说红豆冰卖完了,给我端来的冰上淋着果酿,清甜爽口,带着酒香。
我贪嘴吃了两碗,等律致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脑袋昏沉,脚步悬浮。
我发现他手腕上戴着串茉莉花串成的手链,他解释道:“方才有老人在路口摆摊,看着可怜就买了串。”
我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拨到我的手腕上:“和你一点都不搭。”
怕他抢回去,说完我便抽出手,失去平衡地踉跄着。
律致反应极快地半跪下来,由我摔坐在他的膝上。
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呀晃:“还是我戴着比较好看。”
律致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映着点点星光:“那你拿什么和我换?”
说着,目光落在我的胸前。
我显然会错了意,从怀里摸出块软帕丢在他脸上,豪气冲天:“赏你啦!”
律致摊开帕子一看:“你绣的是两只鸭子?”
“放屁!”我指着帕子争辩道:“明明是两只鸡,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我们爱你!一!休!哥!”
我高歌完,起身往前栽了个大跟头,律致认命地俯下身,撑住膝盖,道:“上来吧。”
我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用脑袋蹭着他的脑袋,开始胡(自)言(掘)乱(坟)语(墓):“好狗狗。”
律致扭头给了我凌厉的一记眼刀子,吓得我直接睡着。
梦里满是清甜的花香。
5
方景铄在南州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那株被唤作“深海美人”的珊瑚,夺目又热烈的红色令他想起远在京城的那位小公主,她眉间的花钿是这种红,唇上的口脂是这种红,未来的嫁衣也会是这种红。
为此他特地派人小心护送,辗转了小半月,总算在鸳鸯节这天送到了她的跟前。
她会喜欢么?
方景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几乎要忍不住亲自登门去问。
听到唐舒禾回来,火急火燎地跑过去问情况。
却见唐舒禾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
方景铄道:“唐姑娘这是怎么了?”
唐舒禾道:“殿下听说将军把夜明珠送给了我,面色不悦,便寻了个借口将我打发回来……”
方景铄惊讶道:“什么?她喜欢的竟是夜明珠么?那么大的红珊瑚她难道不喜欢吗?”
唐舒禾冷不丁被他这偏离的重点噎了一下。
“那珊瑚,殿下都没正眼瞧过呢,”唐舒禾整理好情绪,继续道,“早知如此,我是断不敢要那颗夜明珠的,现在惹得她和其他几位姑娘心中不快,还不知会在背后怎么说我……”
方景铄还无法接受贺昕淳不喜欢红珊瑚的事实,她不是自小就喜欢这种高调的东西吗?
唐舒禾的诉苦他左耳进右耳出,回神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又生出些愧疚,安慰了几句,忍不住问道:“唐姑娘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比如手帕之类的?
唐舒禾反应过来,颇羞涩地从怀里拿出早就绣好的帕子塞给他,提着裙角跑远了。
方景铄欢天喜地打开帕子,上头的针脚细密,设色精妙,一对鸳鸯栩栩如生——这绝不可能是贺昕淳的手笔!
莫不是唐舒禾拿错了?
方景铄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唐舒禾,只好等到第二天再去公主府问问。
哪知醉酒的我,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方景铄想了整晚的说辞,见了面却憋出来一句:“你若真这么喜欢那珠子,大不了我厚着脸皮讨来送你便是,何必为难唐姑娘?”
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那玩意儿说白了不就是床头小夜灯,九块九包邮,谁稀罕。
我拨弄着腕间的茉莉花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真的是她多想了,你放一百个心,她若不来惹我,我定不会为难她,我今日身体不适,你先回吧。”
关于帕子的问题,方景铄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却在出府前撞见了律致,少年一头乌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剑眉星目宝蕴光含,令他产生种莫名的危机感。
律致打量他两眼,嘴角浮起挑衅的笑意:“你就是一休?”
方景铄:“?”
6
我头疼欲裂地把人敷衍走,正打算回房补个觉,就见下人急匆匆地跑来说方璟铄和律致打起来了。
我:“?”
回廊间人影翻动,律致手中的长剑如冷电破空,寒意渗人,直逼方璟铄的要害。
方璟铄平日虽剑不离手,但公主府同将军府不过一墙之隔,他自然不会逛个自家后院还带武器,只能侧身躲闪。
剑锋好几次擦过他的颈侧,吓得我厉声喝了句:“住手!”
律致身形微顿,及时收了剑势。
方璟铄:“是我要同他比划的。”
说完,他将我拉到一旁,神色复杂:“这侍卫留不得。”
方璟铄四处征战,了解各个地域人的面部特征和行为习惯,律致战俘的身份自然瞒不住他。
“如今姜梁两国局势紧张,你身为公主,怎能由敌国人侍奉在侧,”方璟铄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更何况他的招数厉辣阴狠,绝非善类,我劝你尽早将他打发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若是你内心坚定些,我也不必绕弯子去驯服这条敌国的毒蛇。
我笑道:“你身侧的唐姑娘,尚未出阁却偏要住在将军府,表面上无辜可怜,暗地里心机深沉,要我看她也绝非善类,不如你也将她尽早打发了可好?”
方璟铄轻啧了一声:“好好的怎么又扯上她?国公年迈,早无力庇护这个孤女,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难道你还打算护她一辈子吗?”
方璟铄哽住了,还想解释什么,被我冷冷打断:“你既不信我,那我的事,你也别多管。”
自鸳鸯节后,律致的好感度直接从0 %飙到了10 %,这速度简直让我怀疑,我是不是……把人家脑子给撞坏了。
方璟铄和他打完架之后,他虽然同往常一般跟在我身边,但我们之间总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这天傍晚突然下起泼天的豪雨,雷声撼天动地,劈得我一激灵从榻上惊醒。
映柳及时递上茶水,我囫囵灌了两口,问道:“律致呢?怎么没见到他。”
映柳摇头道:“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小半天了,说是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这不正是刷好感的机会吗?
我起身便去寻他。
律致的房间阴森森的,在嘈杂的雷雨声中安静得诡异。
我点了盏灯,看他闭着眼睛,额头凝着薄薄的汗。
按照套路,接下来他应该在病中拉住我的手,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哀求着我不要走,然后我从善如流地跌进他的怀里,欲拒还迎不可描述……咳咳。
我刚想开口叫他,他却如应激困兽般骤然翻身,掐住我的脖子。
我奋力挣扎着,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律致,是我。”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浪潮退去后显露出的嶙峋礁石,泛着冰冷的杀意:“是你,又如何呢?”
随着他五指慢慢收紧,我的呼吸愈发地困难,视线也因双目充血而逐渐模糊。
就在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扭断的瞬间,他松了手。
我连滚带爬地拉开距离,抑制不住地剧烈干呕。
等我回过神时,刚才差点掐死我的男人此刻正蜷成一团,身体控制不住地打颤,下颌线条紧紧绷着,似是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你怎么了?”
我试探地去碰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律致咬着牙,目光停留在我的胸口,我顿时了然,是毒发。
繁楼的毒不会立刻要人性命,每月毒发时却疼痛难忍,一点一点蚕食人的生命和意志。
我思绪混乱地攥着手里的银瓶,犹豫再三后,我深深吸了口气,逃下了床。
7
我费力地将昏厥过去的律致揽起来,捏起银瓶中的药丸,推进他的嘴里。
他抗拒着要吐出来,我赶紧伸出手抵住他微软的唇瓣:“小祖宗,你就信我一次,吐了我上哪儿再给你找解药去。”
律致听见我的声音,终是犹犹豫豫地咽下解药。
他涣散的目光逐渐清明,颤抖的身体也恢复平静。
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道:“你是傻子吗?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解药给了我,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的手指像死而复生的藤蔓,在我的颈侧来回摩挲着,又慢又轻。
卸下柔软的面具,露出锋利的獠牙,这才是真正的律致。
“怕啊,”我无奈道,“可是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你受苦。”
我正想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挪下来,却被他压着手背摁了回去:“我有点冷。”
我索性把他往床上一推,拿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这样就不冷了,还是要给你再加条棉被?”
律致欲言又止道:“……还真是个傻子啊。”
第二天律致的好感度直接升到了20 %,超越方璟铄指日可待。
我怀着愉快的心情,任由映柳帮我打理蓬乱的头发。
律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接过了映柳手中的梳篦,细密的梳齿走过头皮,麻酥酥的。
我:“你还会梳头?”
律致恢复了和煦沉稳的模样:“幼时和我娘亲学过。”
他将我的头发有模有样地绾了发髻,挑了支翡翠荷叶蝶贝发钗,钗尾锋利得令我心头一跳。
我赶紧道:“繁楼剩下的几个梁人,我会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律致:“殿下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卑贱下人,殿下要收买我什么呢?”
我仰头与他对视:“买你的忠诚,如何?”
律致俯身半跪在我膝前,冰冷的唇落在我的手背。
少年眉眼温顺,动作虔诚。
只有我知道,他是个骗子。
8
今上龙体不适取消了秋猎,但三皇子请旨,选了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开了猎场邀京城士族们来玩。
我起得晚,到的时候,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什么瞧。
他们见了我,自动让出条道。
原是几个人在赛马,唐舒禾一改往日楚楚可怜的模样,纵马驰骋,乌发轻扬,端着几分风华绝代的味道,难怪方璟铄对她如此上心。
律致也看得认真,我忍不住心中酸胀,推了下他胳膊:“好看吗?”
律致俯身在我耳边低语:“那匹马有问题。”
话音刚落,唐舒禾骑的马前蹄一跌,将她飞甩出去。
好在身旁的方璟铄反应极快,伸出手臂,稳稳当当地抱住了她。
众人起哄道:“英雄救美,好戏啊!”
映柳挥苍蝇似的摆摆袖子:“这里满是沙尘,殿下不如去帐里吃茶点。”
而律致弯着嘴角,也不知在得意些什么。
帐中几对青年交头接耳,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讨论谁。
不论在哪里,唐舒禾总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事件中心,惹得旁人眼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女主光环。
律致好像看出了我的烦闷,掀了帷帐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寻的弓箭:“既出来了,端坐在这品茶有什么意思?”
我推拒道:“可我不会射箭啊。”
律致把我从位子上架起来,轻笑道:“我教你。”
眼前的少年眉目精致,笑起来更是熠熠生辉,让人很难把他和“卑贱”两个字连在一起。
被他拉着,有种调换身份的错觉。仿佛他才是皇室贵族,而我是被他攥在手里的纸鸢。
“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律致扶着我的腰,帮我调整姿势,“身子再侧过来些,嗯,对。”
他的个子很高,同我说话总是前倾着身子,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侧。
我紧张得心脏和手里的弓弦一起发颤。
律致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别扭拉弓的模样,搭住我的手,轻轻松松把弓弦拉成满月。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虚扣在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弦上的箭如流星般蹿出去,正中红心。
方璟铄:“光天化日,你们这般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方璟铄想要上前拉我,却被律致挡开:“方才我见将军还和唐姑娘同骑一马呢,怎么我家主人借力拉张弓便要遭您的数落?”
方璟铄:“刚才那是特殊情况!”
律致:“方将军要处理的特殊情况可真不少。”
方璟铄拉过我的手便要走:“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么?我教你。”
律致扣住我的肩膀:“主人,还是先把射箭学明白。”
方璟铄:“学骑马!”
律致:“学射箭!”
……其实我倒也没有那么好学。
我被他俩跟拔河一样拽来拽去,骨头都要折腾散了,忍无可忍地尖叫了声:“都给我闭嘴!”
我命令律致:“松手!”
律致目光发沉,还是听话地松了手。
我转头对着一脸嘚瑟的方璟铄道:“你也撒开!”
我甩开他的爪子,迅速逃离这个修罗场。
9
回到帐里,律致面无表情地守在我身后,我从袅袅茶雾中窥见对面的方璟铄脸色也不太好。
律致心思藏得很深,但他对方璟铄的敌意却是锋芒毕现。
难道是双男主的属性相克?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律致只回了四个字:“骊城之战。”
骊城之战,是姜梁两国之间的战役,双方打得难分胜负,偏偏方璟铄如同天神出现,挽回姜军的颓势,打得梁国一败再败。
律致冷嗤道:“但我瞧这方将军,也没什么厉害的。”
我摇头:“不能这么说,方璟铄最大的优点就是赤诚,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自然愿为他出生入死。”
但是这份好心放在感情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律致一只手撑在茶案上,一只手拎起茶壶为杯子注满茶水,身上的皂香混着茶香,四面八方侵占了我:“这么说主人的心,也被他笼络了?”
我面颊发热:“我没有!”
律致撤回身子,低笑道:“没有就好。”
我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话里的意思,我的六皇兄齐王就笑嘻嘻地走进来拉我们去看狩猎,我懒懒地打着哈欠:“不去。”
“往日猎兔子猎鹿是没什么好玩的,今天可不一样。”齐王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今天的猎物是——人。”
我手一歪,茶水尽数浇在地毯上。
繁楼剩下的那批战俘,竟被齐王买走了,他们个个饿得面颊凹陷,眼神混沌,脖颈上套着黑色的枷锁。
随着齐王一声令下,他们立刻纷纷逃窜,猎犬兴奋地追赶上去,可是他们实在太虚弱了,哪里跑得过身强体壮的恶犬。
有个体型瘦小的少年很快就被咬住了小腿,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惨叫声此起彼伏,律致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我冷着脸道:“够了!”
齐王抱着胳膊:“怎么?这个节目九妹妹不喜欢?”
方璟铄出面阻止:“齐王殿下,他们虽是梁人,但都是些老弱妇孺,请殿下开恩,放过他们。”
唐舒禾夫唱妇随似地跪下来:“望殿下开恩。”
齐王怒道:“本王花大价钱买来这几个奴才逗你们玩,你们反倒给本王摆起脸来了?”
我走过去,挡在他们二人跟前,撑着笑道:“皇兄莫气,我看这几个奴才怪可怜的,不如你高抬贵手,转卖给妹妹,如何?”
齐王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九妹妹求求本王啊。”
我依他所言,垂下头:“求皇兄。”
齐王哈哈大笑:“父皇的掌上明珠竟为了几个奴才低头,这可比本王准备的节目有意思多了!”
笑完,还抬手拍了拍我的脸,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齐王让人召回了猎犬,揽着我的肩膀漫天要价:“九妹妹,换你京城里的几处别庄和商行,可愿意?”
天呐,我这个六皇兄明明可以直接去抢,还送我几个梁人!
皇城里的别庄倒没什么,反倒是商行后面门路众多,若是划给他,无异于断了我母后在京城的大半耳目。
我有些犹豫。
那个瘦弱的少年已经被猎犬咬断双腿,仅靠着双臂艰难地爬行,眼神空洞地望向我们。
我想起初见时的律致,也是这样受尽欺辱,濒临破碎。
我开口道:“好。”
回去的路上我为自己的冲动心疼不已,看见边上律致的好感度只涨到35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钱花出去居然只涨了15 %?不可能!一定是出故障了!
我扳过律致的脑袋左瞧瞧右瞧瞧,他乖巧地任由我捧着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马车一个颠簸,律致英俊的五官突然放大,我猛地撞上了他柔软的唇瓣。
律致的身体僵了僵,脑袋上的好感度跳闪到40 %。
“!”
趁着这段颠簸的路程,我低下头,像啄木鸟一样飞速啄了两下。
好感度没有任何波动,看来这招只能用一次啊,我有些沮丧地同他拉开距离。
律致却欺身过来,将我压在马车的一角,我下意识伸手去推。
律致眼神里带着考究:“你瞧上去很失望。”
“我、我没……”
话没说完,腰侧的手猛地一紧,我整个人被律致拥进了怀里,抵着他的胸口,有些乱的心跳撞得我耳廓发疼。
“无论如何,谢谢你。”
10
啪地一声,我的左脸挨了个巴掌。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个节骨眼上,去买几个敌国的战俘?还拿商行去换,当真是好大方啊!”
“你知不知道如今多少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你倒好,上赶着给你那个六哥哥做嫁衣。他来日要是翻身了,我们母女还有命活吗?”
皇后的食指戳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左边脸颊火辣辣的,连带着眼眶也隐隐发胀。
“你就在静室里跪着,好好静思己过,至于那几个梁人赶紧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我伸手想拽她的裙角,被她冷冷地甩开。
不怪她把话说这般重,如今立储之事悬而未定,朝廷中暗潮汹涌,我也是昏头了才做这亏本买卖。
我跪在静室里,思来想去,还是趁映柳给我送饭的时候给她放消息,把那批梁人连夜运了出去。
气得皇后直接断了我的水和粮食。
独留我一人守在空荡荡的静室里,肚子咕噜噜地叫,再后来饿着饿着就麻木了。
只觉得脑袋发昏,失去重心地往后栽,意识慢慢往上飘。
回过神时,我居然身处现实世界与异世界相连的通道中。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后背瞬间起了冷汗:“组、组长好。”
“还记得我啊,”组长抱着胳膊,挑眉道,“我以为你沉迷男色,不知今夕何夕了。”
我:“怎么会呢,我一直在努力攻略……”
组长:“你说的是方璟铄?还是律致啊?”
她点开空中的电子面板,调出两个男主的好感度数据,方璟铄眼看就要突破80,而律致连半百都没过。
组长道:“你就别舍近求远了,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方璟铄身上,赶紧完成任务回归现实。”
我:“……好。”
组长打了个响指:“我等你的好消息。”
再睁开眼,对上方璟铄苍白憔悴的俊脸。
“你醒了?”方璟铄用力将我拥到了怀里,他的力气好大,抱得我两肋生疼,“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
虽然我只和组长聊了几分钟,但在这个世界却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宫里头的御医轮班值勤,愣是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其中一个劝大家节哀,直接被方璟铄掐着脖子丢出了皇宫。
到后面连皇后都接受了现实,哭着要给我办场盛大的法事。
我是真的会谢。
方璟铄却倔着性子守在床前,一直守到我醒来。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带起粗砺的痒,声音却很温柔:“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深深吸了口气:“阿铄,我们成亲吧。”
方璟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最后吻住我的额角,轻声说:“好。”
我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了律致的身影。
他守在公主府的门前,像只孤独的石狮子。
胸口莫名酸痛,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忍不住朝他飞奔过去。
律致的眼睛亮了亮,喉结上下翻滚,唤道:“主人。”。
他不知道在深秋的清晨里站了多久,连睫毛都浸着潮湿的晨雾:“你可好些了?”
“我好着呢,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松开他的手,转圈,长长的裙摆旋成花朵,证明我的生机勃勃,“你瞧,我好着呢。”
他垂着眼睫看我,似乎在隐忍什么。
我被他盯得有些尴尬,揉揉鼻子问道:“你怎么没和他们回梁国去?”
律致岔开话题:“花园里的秋千修好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我坐在秋千的横板上,被律致推得高高飞起,冰冷的风压进肺里,神志也跟着清明。
“律致,你走吧。”
身边的铁链被猛地一扯,律致冷声道:“你说什么?”
“律致,我快要成亲了……我总不好留你在身边……”
“既如此,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律致捏过我的下巴,逼我迎接他的审视,“为我解毒,还帮我救那些梁人,你做这些,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我喜欢……他吗?我像被戳到了痛处,急忙矢口否认:“不是的,我喜欢的是方璟铄!买你不过是要惹他吃醋罢了。”
律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我唤你一声主人,还真把我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啊?”
说完,他低下头,用力咬住我的下唇。
我的惊呼被他吞进喉间,只能推拒着捶他的胸口,后颈被他钳制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手。
律致的嘴唇沾了血,恍若初见时那般,红艳艳,湿嗒嗒。
他的眼神如出鞘剑刃般寒意渗人:“可惜,这次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11
律致走后半个月,北边战事又起,梁兵来势汹汹,一路呈摧枯拉朽之势,慢慢将战火重新烧回骊城。
方璟铄不得不搁下一切私事,披甲上阵,临行前他愧疚地抱住我:“此役之后,我便上还兵权,做个闲散侯爷,与你相亲相守。”
冰冷的铠甲贴着我的侧脸,我故作轻松地捏了捏他的胳膊:“好,不管输赢,一定要平安归来。”
方璟铄:“不会输的。”
他翻身上马,猎猎秋风扬起他束起的黑发,俊逸无双。
送走方璟铄后,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映柳重新温好茶,宽慰道:“有方将军在,咱们一定会赢的。”
我接过瓷杯,摇头道:“赢不了的。”
在书里,这一仗梁国大胜,不久后姜国国君病逝,六皇子即位……这些事件如同板上钉钉,构成整本书的背景骨骼。
任凭我怎么改变主角的情感与意志,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趋势。
我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到方璟铄回来,我便被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下了牢狱。
好家伙,一通出卖色相砸锅卖铁的操作下来,俩男主一个都没搞定,还喜提铁窗泪……
我的六皇兄,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太子。
太子一边炫着砂糖橘一边慢悠悠道:“这仗输得这般惨,说不定连骊城都保不住,这些可多亏九妹妹你。”
我没好气道:“比不上太子殿下的好手段,勾结梁人,浑水摸鱼,还能利用我这替罪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太子舔了舔嘴唇:“妹妹真聪明,可天底下又有谁会信你呢?”
我开门送客:“太子殿下有闲情在这里笑话我,不如多花点时间收拾残局,稳定朝纲。”
太子笑道:“别急,本王不正在收拾残局吗?”
我警惕道:“你要杀我以泄民愤?”
“杀了你?”太子亲昵地掐住我的肩膀,“九妹妹莫怕,本王不仅不会杀你,还会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我睁大了眼睛,确定他说的是“出嫁”不是“出家”。
太子:“今日得了来信,梁国新任国君愿意鸣金收兵,让回骊城,只问我们要一样东西。”
我:“什么?”
太子伸出食指扬起我的下巴,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12
太子不出几日便收拾出了送亲的队伍,连夜把我送出皇城。
我忍不住瞪他:“不能等天亮了再走吗?”
“白天出城,你也不怕百姓往你轿子上砸臭鸡蛋,”太子将我摁回轿内,“方璟铄受了重伤,是赶不回来的。”
我:“如果你还有几分良知的话,请善待他。”
他敲了敲轿子,语气不耐烦道:“知道了,大情种。”
街道冷清,只有我们点的几盏纸灯飘摇,一旁的映柳在低低抽泣……
等等,这是给我送亲还是送葬啊?
我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突然急停,刹得我差点借着惯性发射出去。
我生气地掀开轿帘:“怎么回事?”
方璟铄骑着马,拦在轿前,眼中冷冷的寒光隐现:“他们当真让你去和亲?”
我怔愣了一下,居然脑子短路问道:“你是来送行的?”
方璟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我是来抢亲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侍从纷纷搭住腰间的剑,方璟铄亮出长枪,暴喝道:“谁敢阻我!”
尖锐的压迫感足足把所有人震了一跳,我也有些紧张地朝他道:“那个……先放下武器……哎——”
方璟铄突然回枪策马,伸手拦住我的腰,将我捞进怀里,我越过他的肩膀,看着送亲的车马被重重叠叠的树影覆盖,惊叫道:“你疯啦!你截的可是和亲的轿子!是皇命!”
方璟铄紧紧环住我,气息又粗重了几分,声音像干燥的沙砾:“我截的,是你。”
我在方璟铄的怀里挣了挣,他痛哼一声,推在他胸口的手沾着粘稠的湿意。
借着熹微的晨光一瞧,竟是满手的血!
我急道:“你顶着胸口这么大一窟窿千里迢迢跑这来?”
“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方璟铄像棵逐渐失去生命力的植株,抵着我的身体,“阿淳,我好疼。”
我叹了口气,由他靠着。
我们抵达附近城镇时已经是天光大亮,接连问了好几间客栈都没有空房。
客栈的老板道:“姑娘,梁国近日大赦,几千个姜国战俘得以归乡,沿路的店肯定都住满了,我们这有间房间宽敞些,原挤了三个伤兵,今早刚走两个,你和你的夫君挤一挤吧。”
也只能这样了,店小二和我一人抬着方璟铄的一条胳膊,费力将他带回了房。
地上凌乱地铺着被褥,床上探出个脑袋,面露惊讶:“九殿下!方将军!”
他下床吃力地朝我们行了一礼,道他原是方将军的手下。
伤兵帮忙解开方璟铄的衣服,露出缠在右胸的绷带,早就被血浸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别过脸,不忍再看。
方璟铄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吓到你了?”
他的手从来都是暖的,眼下却凉得像块冰。
我:“我去帮你打点水来。”
我吸了吸鼻子,正欲起身,却被他拽住。
方璟铄:“别走,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求陛下收回成命,然后给我们赐婚……”
他的目光涣散,意识迷糊,只有拉着我的手不肯卸力。
我喂方璟铄喝了药,又在床边守到他睡着。
楼下忽然一阵喧闹,应该是送亲的队伍寻了过来。
还好方璟铄因为药力睡得昏沉,我伸出食指轻轻揉开他的眉心。
如果不是我,他或许会按照原本的剧情,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最后和唐舒禾收获幸福美满的结局吧?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宿主,傻傻地深陷其中。
哪怕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要抽离这个世界,他们不过是一堆早就被安排好的数据。
可数据是假的,感情是真的,在我攻略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攻略我。
我不由得为他们的荣光而快乐,为他们的痛苦而悲伤,早已无法肆意对待,潇洒抽身了。
我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方璟铄的睫毛感知般地颤了颤,却没能醒过来。
我把客栈内的伤兵们唤来,给了他们足够的路费,还有陪嫁的一些珍贵药材,他们感激收下,并许诺定会好好护送将军回京。
映柳将我扶上马车,我朝着方璟铄的房间深深望了一眼。
缘尽于此,望君珍重。
13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耗了大半个月才到梁国的皇都,屁股差点磨包浆。
刚到宫里,我就却被两个婢女架住身子,不由分说地剥衣洗漱,重新换上梁国的服饰被推到了皇帝的浴池,在氤氲的水雾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律致懒散地握着酒盏,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就这么拨云见日般望过来。
“主人见到我,似乎不怎么意外。”
往日唤我倒还作出几分恭敬,现在只剩戏谑之意。
作为看过剧本的女人,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来历,但是真当他卸下假面,眼神中是不再压抑的野心和欲望,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还是有些不适应。
律致朝我展开双臂:“愣着做什么?过来为孤宽衣。”
哟呵,好大的架子。
我走过去,他不同以前般躬着身,挺直了脊背,顶顶的清隽风华。
他拉住我不知该往哪放的手,搭在腰带上:“从这里开始。”
吧嗒一声,腰带被解开,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我莫名的烦躁与不悦,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脚一空,律致食指勾住我的腰带,让我不至于栽进浴池里。
“怎么?还念着你的青梅竹马?气孤坏了你大好的姻缘?”律致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轻笑道,“你们俩当真是情谊深厚,方将军身受重伤,也要不眠不休地赶去截亲。”
我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你不要动他。”
律致眼底的阴郁锋芒毕现,撤了手,往我肩膀一推。
我猛地跌进浴池,池水灌进鼻腔和耳道,痛苦又慌乱地扑腾两下,就被律致箍着腿抱了起来,我攀着他宽厚的肩膀剧烈地咳嗽,鼻腔火辣辣地疼。
衣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挂在身上,对方的体温却感知得一清二楚。
我缓过神来,恼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买下了我,就该怜我,爱我,”律致将我放下来些,抵着我的额头,拇指摩挲着我眼角的小痣,“这双眼睛,也只能看着我。”
“孤没姓方的那么有耐心,等不到,便用抢的。”他的声线很低,带着柔和的酒香和朦胧的水汽,我的后脑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向下压,直至唇齿相触。
我的身体战栗,似乎有什么翻涌上来,律致不满我的挣扎:“躲什么?若是那姓方的,你也会这般躲吗?”
他擒住我推拒的手腕,非常霸道地——挨了我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
我闷声为自己辩解:“我都推你了。”
律致无奈地摇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撑起身子出了浴池。
我也跟着费力地爬上来:“你不是要沐浴吗?”
干爽宽大的袍子兜头罩下来,遮住我的视线,律致隔着袍子揉我的脑袋:“先带娇气的小公主去看御医。”
14
起初只是觉得赶路疲惫,宫中的御医诊完脉才知道自己得了风寒。
映柳拿来干净的帕子,律致抬手接过:“你去给她先煮壶热茶。”
然后当着满室御医和奴婢的面,非常自然且认真地帮我擦起头发。
丝毫未觉得以现在的身份,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妥。
律致对着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御医道:“她不久前无故陷入昏迷,你来好好看看,孤不想她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任何意外。”
那位御医上前来想扒拉我的眼皮,那得多丑啊,我扭头不配合。
律致轻而易举地扳过我的脸:“听话!”
威严中带着点诱哄,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翻白眼。
御医看完,律致才将茶杯递到我的唇边,我习惯性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半温的茶水。
御医道:“娘娘除了感染风寒,身体没有其他问题,非常适合生育。”
我呛了水,就差把肺咳出来。
律致直接用拇指擦掉我下巴上的水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知道了”。
后面几天,律致都没来看过我,他是夺权登位,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病中的人总是分外脆弱矫情,等着等着便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迷迷糊糊有人将我扶起来,喂我喝药。
“哭什么?”
是熟悉的声音,我咽下酸苦的药汁,被迫害妄想症道:“你报复我对不对?无视我,冷落我,最后像当初我对你那样……抛弃我。”
律致捏起块甜蜜饯,推进我的嘴里:“抛弃你?你想得美。”
我有些愤愤地咬住他的指尖,换来他的一声轻笑。
15
病愈后回过头来想,又觉得那天夜里的对话不过是梦。
窗外头寒风呼啸,新修的秋千被吹得摇摇晃晃,律致偶尔打发人送些东西来,其中有个木箱里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我摆摆手让映柳收到府库里,午睡时将往事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主动示好。
入夜,我提了食盒去找律致。
律致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今日遣人送的夜明珠,听说你没看两眼便收起来了。”
我:“本来也没多喜欢夜明珠。”
律致:“是不喜欢夜明珠,还是不喜欢送夜明珠的人?”
他这么一说,我记起生辰时因为夜明珠和唐舒禾闹的那一场,不知道怎么接话,便把鱼汤端出来,岔开话题道:“近些日子听说你胃口不好,便让人凿了池塘,捞几尾鲜鱼上开给你开开胃。”
律致嗤地笑了声:“当初你倒追方璟铄的时候,也是送吃食,你只有这招?”
我垂头看手中的碗,精心剔过刺的鱼肉,还有细白纱反复过滤后留下的清澈的汤,每道程序都是我亲力亲为,却要听他这般取笑。
偏偏我也不敢怎样,只能把碗重重扣在桌上,起身告退。
“急什么?”律致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案,“来帮孤研墨。”
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
律致:“别撅嘴巴了,快过来。”
我不情不愿地坐过去,磨完墨,他又丢了几本书让我念,但那些文章无异于高中必背文言文,他就是故意折磨我!
我念完两篇,索性趴桌上摆烂装睡。
律致为我盖了件狐裘,便继续埋头批自己的折子。
我趴得都快睡着了,身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我悄咪咪掀开眼皮偷看他去做什么。
只见他坐在不远处,取了汤勺,一口一口地喝起了凉透的鱼汤,期间不忘瞄我一眼。
我赶紧重新闭上眼睛,转过脑袋,心里头又酸又甜。
后面我便天天到御书房给他送夜宵,虽是给他送,最后大多都进了我的肚子。
律致见我一会儿在棋盘上用黑子摆出个猪头,一会儿趴在纸上充当人形纸镇,一会儿吃糕点洒了整桌的碎屑,无奈开口道:“你何苦在孤这耗着。”
我:“那我明日便不来了。”
说完便要起身,衣角骤然被拉住,律致:“孤也……没让你不来。”
我歪头打量着律致,在公主府好容易喂胖的双颊又微微凹陷了回去。
看着可怜,我慷慨地将最后一块红豆糕递到他嘴边,他张嘴衔了。
准备缩回的手突然被他捉住,我紧张道:“你做什么?”
好在他这回没有咬我,只是低头亲了亲我的指尖:“这里沾了豆沙,甜的。”
我的面颊发热,最后没能抢回自己的右手,被他穿过指缝,十指相扣在搁在身侧。
律致的好感度在相处中日益攀升,80 %,87 %,90 %,92 %……跳动的数字像柄摇摇晃晃的利剑,终要落下来斩断我们的姻缘。
律致见我盯着他头顶看,抬手卸下簪子,把镶满宝石的王冠搁在我手心:“喜欢便拿去。”
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踮起脚尖,亲他的下巴。
他从善如流地弯下脖子,默契地让我的嘴唇印上来,落下来的乌发散成暧昧的囚笼。
16
除夕那天,律致也没能闲下来,我带着几个丫鬟提着食盒去找他。
御书房里却空无一人,我心中没由来得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突然一道刺耳的声响划过,爆开的五彩光芒盈满暗室,我看到律致披着月白色的狐裘,身后是斑斓的焰火。
我飞扑进他的怀里,问他饿不饿,他掐了把我的鼻子:“你怎么只想着吃。”
我请他吃汤面饺儿水磨年糕,他请我喝美酒。
我俩喝得醉醺醺,帝王的威仪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软软地伏在我的膝头。
律致:“以前阿娘在的时候,也常问我饿不饿,冷不冷,阿娘走后,就再没人问了。”
他的娘亲是贵妃的陪嫁,贵妃怀孕的时候,为了固宠,便把他娘亲献给了梁帝。
他娘亲是贵妃的忠犬,他也要做贵妃之子的忠犬。
姜梁两国战起,他被荐为副帅,打赢了不过是为他的哥哥做嫁衣,反正自小便是这样,五皇子鞍前马后,换三皇子人前的风光无两。
他的娘亲跪在贵妃殿求了三天,殿前的砖石浸了她额前的血,也没换来帝妃的恩典。
再后来律致战败,匆匆与一具死尸换了身份,侥幸逃生,成了战俘,入了繁楼。
律致:“当时的方璟铄真是好风光,街边的百姓拥簇跪拜,唤他英勇的少将军。如果可以,谁不想做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我却只能作蛰伏的恶犬,放下尊严,弓着脊背,直到你为我套上项圈……”
文中律致被一个性情暴躁的富商买走,经历了近乎屈辱的虐待,最后被唐舒禾救起,自此对她死心塌地。
这些痛苦对曾经的我而言不过是段文字,现下却觉得后怕,庆幸这一次他没有切实经历过那段黑暗的日子。
借着酒劲荒唐了一夜,我从他臂弯中醒来,作出这么大牺牲,好感度居然还停留在95 %。
气得我忍不住抬手打他的脑袋,手伸出去却半路减了势头,温柔地落在他脸上。
他的睫毛颤了颤,侧过脸吻我的手心。
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这天晚上,我偶然翻到建议立后纳妃的折子,律致问我怎么看。
想到他同其他女子亲近我自然是不愿,可我总归是要离开的人,没有理由霸占着他的柔情蜜意,只回道:“我命薄,撑不起你梁朝皇后的位置,待我死后你想纳千个百个,都随你。”
律致听完,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我自知说错话,又心下别扭不肯低头。
转身要走,撞上送宵夜的小太监,正觉得面生,眼前倏然晃过寒芒的刀锋。
还没来得及反应,律致已经毫不犹疑地拦在了我的身前,紧接着便是刺破血肉的声响。
周遭慌成一片,混乱的声音在我耳边化作尖锐的轰鸣。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恐惧、震撼、或者是……疑惑?
在我生活的时代,沉重的执念被称为贱,满腔的爱意被当作舔,爱情廉价又腌臜,唯有自我高贵又冷静,哪有人会真傻到为爱去死。
到底为什么?他不是千辛万苦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吗?为什么现在却不管不顾地挡在我的身前?
不可能的,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我要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就会看到律致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眼前……
而不是现在这样,胸口插着把刀子,血黏糊糊地流了一地。
他的衣裳被血水染红,仅剩干净的一角,被我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用力挽住他的魂魄。
我的喉间发出难听的低咽:“律致,别……离开我。”
梁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短短一年换了两个皇帝,现在新君登位不到半年遇刺,昏迷不醒。
我强撑着精神,在朝堂上骂骂咧咧,堵那些起歪心思人的嘴。
拿着凤印,对着堆满小山的折子,冷汗涔涔。
点灯熬油至深夜,我眼睛都累出了重影,高考都没这么努力过。
榻上的律致仍旧紧闭着双目。
气得我疯狗病发,咬他的手腕道:“好你个律致,自己在这睡得香甜,让我替你受罪!混蛋!混蛋!混蛋!”
我掀开被子,钻进去挠他痒痒,恶狠狠地威胁他:“再不醒,老娘直接开摆,回姜国嫁方璟铄去!”
无人回应。
烦死了。
17
睡意蒙眬中我总是下意识地去探律致的鼻息,却摸到身侧空出的一块,瞬间惊醒。
眉目清俊的少年逆着光坐在茶案前,神色懒懒地饮着茶。
见我醒过来,他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深红的牙印,质问道:“你干的?”
我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节,像是拧开瓶盖的汽水,酸楚猛地涌上来,泪流满面。
律致将我揽进怀里,帮我揩鼻涕和眼泪:“哭什么?昨儿夜里说要撂担子不干,跑回去嫁老情人的时候,不是很神气?”
我哭得天灵盖都快开了,律致只能将我抱得更紧。
我哭累了,探过身子取了他喝剩的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
律致:“哭完了?”
我:“中场休息。”
律致:“……”
我:“你是傻子吗?要是真死了,你这些年的苦不都白挨了。”
“确实很亏。”律致的眼珠子转了转,作出思考的样子,“但那时候哪来得及想这些。”
我做作地捂着脸道:“想不到你这么爱我。”
律致居然没有反驳,坦然道:“嗯,我爱你。”
我伸手点了点律致头上的99 %,数字瞬间化一串提示:
是否停止攻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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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贺昕淳,攻略失败。
番外
暮霭沉沉,廊下偶有蜻蜓飞过,下人体贴提醒:“侯爷,快下雨了,我扶您进屋歇着吧。”
花树下的方璟铄恍若未闻,只是安静地躺在摇椅上,望着损毁的墙面发呆。
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贺昕淳,也是这般闷热的夏夜。
进宫时有什么东西猛地磕在他的胸口,随后两个人皆是屁股着地。
对方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方璟铄起身伸手去扶,没想到她呆了呆,高高兴兴地握住他的手:“终于找到你了,方璟铄。”
声音又清又亮,像只活泼的黄鹂鸟。
她继续道:“我是这里的九公主,你的青梅竹马,未来的妻子。”
方璟铄错愕地睁大眼睛,耳红得可以滴血,只当她是撞坏脑子,胡言乱语。
没想到自己后来真被这九公主缠上了,成日在尚书房外头翘首以盼等他们放学,叽叽喳喳地将他送到宫门口,风雨无阻。
不久大家就开始开着玩笑叫他小驸马。
方璟铄见惯了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哪见过九公主这般毫无遮掩的猛烈攻势,顿时有些无措,失手打翻了她手上提的锦盒。
几颗方形的糖滚落在地,小姑娘赶紧蹲下去捡,抬头瞪他,眼睛红红的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方璟铄慌了神:“你、你别哭啊。”
“那你把这些都吃了。”贺昕淳把手里的糖举到他跟前,掌心霜白,指尖却很粉,“三秒内捡起来,还能吃。”
方璟铄:“……”
迫于九公主的淫威,他还是吃了。
待到她及笄,她居然堂而皇之地搬出皇宫与他做邻居。
贺昕淳很快就发现连着他院子的那道矮墙,架了梯子,坐在雪白的墙头朝正在练功的方璟铄招手。
方璟铄背过身去不搭理。
贺昕淳:“我要掉下来啦!”
方璟铄:我信你的鬼!
贺昕淳:“我真的要掉下来啦——啊!”
少女一声惊叫,被少年及时抱住。
她的身上带着花香,像撞进怀里的蝴蝶。
方璟铄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怕早就断了。
于是他连夜加高了墙面,气得贺昕淳在另一边锤墙大骂,方璟铄将手搭上去,好像能隔着墙面握住她气急败坏的小拳头,突然傻傻地笑起来。
贺昕淳没办法翻墙,只能老老实实走正门,反正方璟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病逝,府中没有长辈,也少了许多规矩。
下人们都说,九殿下来了以后,将军府便热闹了些。
贺昕淳脚下一滑,怀里的梅枝飞出去,砸了他一脸,鼻尖是清冷的梅香,耳边是尖锐的惨叫。
……未免也太热闹了些。
到了年纪,方璟铄子承父业,总要上阵杀敌。
他虽然勇猛,但到底年少,很快吃了败仗,躲在山洞里,忍痛拔下扎在身上的箭矢。
风冷冷地灌进来,伤口溃烂发炎,引起一场发烧,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见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极美的人,有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和春雨洗过的好嗓子,经常给他唱轻柔的童谣。
可是在父亲棺椁回京后,一切都变了,悲伤啃噬掉她的所有生机,曾经的剪水双瞳成了混沌死水,张嘴只能发出苦涩的呜咽。
接着,她覆在棺椁上哭泣,方璟铄想上前去拉拉她的衣摆,却在她抬头的时候,惊惧万分——眼前分明贺昕淳的脸。
方璟铄从梦中惊醒,手中握紧了贺昕淳为他求的平安符。
她不应该变成这样,即便他真的死了,他也希望她能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风风光光地嫁给下一段好姻缘。
有人把他从山洞里背了回了军营,方璟铄感激他的恩惠,他说,他的妻子是宁国公的幼女,因不满家中指的婚事,同他连夜私奔到骊城,没想到姜梁两国起了战事,逃亡中妻子丧生,只留下他与女儿相依为命。
如今为报妻仇,参军杀敌,沙场上刀剑无眼,若有什么意外,只求方璟铄能看在今日之恩,将他女儿带回京城国公府,认祖归宗。
方璟铄应允了,带伤同梁军拉锯数月,总算攻下骊城,凯旋。
只是那个将士,真的没能从沙场上回来。
他按照诺言,找到了上京寻亲的唐舒禾,带在身边妥帖照顾。
唐舒禾也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知进退懂分寸,不像贺昕淳,总是让他气恼担忧。
贺昕淳每次见到唐舒禾在他身边就要炸毛,方璟铄觉得她无理取闹里头还带着点可爱。
她的目光像利箭一样紧紧扎在他身上,他甘之如饴。
可她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开始移开的呢?
从那个侍卫出现的那一天起,贺昕淳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她没来的那些日子,方璟铄就坐在花树下,对着那面高墙发呆,他不相信苦苦追在他身后这么些年的小公主会这么快移情。
就算他死了,他也希望她为他伤心两年。
何况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呢,怎么能忍受她用那双熟悉的眼睛去装别人的影子?
看着陌生的青年总是以庇护的姿态站在她的侧后方,那本是他的位置!胸膛腾起莫名的杀意,究竟是愤怒、仇恨、还是妒意?
宫中传来她昏迷的消息,他跌了茶杯,马不停蹄地赶到她跟前。
看见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用力攥住,窒息般的绞痛。
方璟铄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失去贺昕淳的未来,他跪在她的身侧,去牵住她的手,只有将她抓在手里才能缓解心里巨大的不安。
她睡了三天,他便守了她三天,十指紧紧扣着,掌纹织缠,应下他们的婚事。
可老天非要捉弄他,要他再次出战骊城,要他输得彻彻底底。
他顶着裂开的伤口快马加鞭地去追,直到真真切切地抱到她,才略放下心来,轻声道:“阿淳,我好疼……”
还有,我不能没有你。
可他没有力气再说了,大量的失血让他无法控制地陷入睡眠。
梦里他见到怀里的蝴蝶振翅而飞,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再醒来,府上的人为他的大难不死烧香拜佛。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真死过一回,贺昕淳走了,无异于在他胸膛剜掉个窟窿,呼啦啦地灌进风,牵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下人们上来问他需要些什么,方璟铄动动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淳。”
方璟铄被人叫了好几年的小驸马。
曾经他有多想念,这个称谓,现在就有多想念,想念她站在将军府回廊的花树下,笑着和旁人说:“我来找我的小驸马呀。”
“侯爷!”
“侯爷!”
下人们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却离他越来越远。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他的脸上,枝头的花瓣堆了他满身,好似他年少时没来得及为她穿上的喜服。
全文完。
这个文看过的啊。写的很好还是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