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爷已经十年没笑过了,他每日都是三点一线。晨起去主厅和老爷请安,食毕便向县学而去。下学后再去主厅请安,受训半个时辰回自己的静雅园用宵夜。
少爷的一日总是在重复,而我作为他的通房丫头,自小就陪他读学,同样重复地过着每一日。
今夜,少爷又是带着满身鞭伤回来了,我给他仔细涂抹伤口。
看着血淋淋的的一道道口子,我眼眶里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生怕流到他身上去,憋着不让它出来。
少爷应当是已经麻木了,他冷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安慰:
[小土,莫哭]
因为他的安慰我更难过了。他过得这么惨,还想着安慰我,我的少爷怎么这么好啊。
约半个时辰,才按照大夫的嘱咐,全部擦完。
2
天上的云朵乌黑乌黑的,遮盖了闪闪的月光。
服侍少爷睡下后,我去丫鬟房休息。
出门时看到在守夜的小黑,他对我龇着牙笑。平时有月光照耀还能看到他油亮亮的额头,今日只能看到一排牙。
他说:[土包子,咋样?少爷歇下了吗?]
我假装淡定:[未曾,你有事找少爷?]
[无事]他听闻少爷还未休憩,便转身走了。
从我十二岁起,这个小黑就一直想欺负我,但介于我通房丫头的身份,没敢下手。
这个身份是少爷特意给我的。那时我在院子角落的槐树下瑟瑟发抖,少爷见我被逼的无路可退。自此将我收入了房中。
3
如今,我即将十五岁,若是没做大户人家的丫鬟,此刻应该是在准备成亲了。
许是我越长越水灵,小黑又动了心思。他最近频繁拦住我,似是在找机会。
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少爷不受重视。在他八岁时,生母亡故,继夫人第二日就被八抬大轿抬进了门。
据说原夫人是被指给老爷的,老爷的心中所爱就是继夫人。
继夫人进门后,视少爷为眼中钉。想起来就会折磨一番,她生下两位小姐后,被确诊再无所出。
从此,她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日日要鞭打少爷一次,才解恨。而老爷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哪怕继夫人当着老爷的面责罚少爷,老爷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说少爷许是活不了多久,偏偏他撑到了如今,只剩两年就会行弱冠之礼。
一旦行礼,就会正式继承老爷的国公之位。我对着天,默默祈祷,少爷一定要撑过去。
4
推开丫鬟房的门时,就见大家又和以往一样捧着帕子等我。
她们想跟我学刺绣,所以宁愿先睡一觉,再保持精力等我回来。
[小土回来了?快快,我今日给你顺了块枣泥糕。]
[还有我呢,我这是一小颗茶叶。听说是夫人娘家给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拿东西贿赂我。而我如往常一样,统统拒绝:
[无事,我不要这些。]说着就拿起工具,开始一针一线地教她们。
我的这门技艺是娘亲被卖之前传授给我的。
她告诉我[若是哪天,你爹卖了我们,我们至少还能活下去。]
一语成谶,我学成的两个月后,娘亲就被卖了,紧接着是我。
娘亲本是求着让我们母女在一处,偏偏嗜赌成性的爹只看谁家的价更高。
丫鬟房到了三更天,屋子里的灯才被吹灭,大家陆陆续续上床睡觉。
5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叫去了少爷那里。
少爷专注地看着我:[小土,我只有你了,你愿意跟我去边疆吗?]
他的神情深深打动我,眼神里的坚定极其吸引人。我被蛊惑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少爷,我只会缝衣裳]。
他噗嗤笑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从嗓子里逸出。
我惊奇又高兴[少爷,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他仿佛是意识到了,立刻收敛笑容,说
[就去给我缝衣裳,你愿意吗?]我明白他的渴求,我愿意跟着他去,哪怕是刀山火海。
于是我重重点头:
[嗯嗯。]
得到了我肯定的答复,少爷的眼睛里瞬间洒满了星星。
6
大力朝五十三年,甲申年辰时,我跟随少爷一同去了边疆苦寒之地。
一路上女扮男装,和少爷一起参军,分配到同一个队伍。我们是最默契的战友,一同上阵杀敌,一同凯旋归来。
我变得和小黑一样漆黑,回府时,好多丫鬟都不认识我了。
我拿出刺绣的活计才让她们认出来。
但我的手已经不再适合刺绣,只留下一道道伤痕。
回府的这日,老爷安排了弱冠之礼。少爷带着军功,由陛下亲封,继承国公之位。
而我只是隐姓埋名的丫鬟,叱咤战场的郑将军的土副将早在军营中不见踪影。
少爷意气风发,一身将领之气。他接下国公之位后的三个月内,不急不缓地处理了继夫人。老爷从此在偏庄子上孤独终老。
7
我依旧是少爷的通房丫头,而少爷不再是少爷。
他每日和官场上的人周旋,每一个官老爷都在给他榻上送美人。
少爷一直都没接受,直到全京城的才女许嫣嫣求亲上门:
[郑祺,你还记得我吗?]
三日后,全京传遍了他们的谣言—是千金小姐和落魄少爷桥头相遇的故事。
这一刻,我的心抽疼。
少爷偷偷习武时,我也不曾怠慢。到了战场,我一次次不怕死地比男人还敢冲。
8
听闻少爷和许小姐的事后,我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原来,我爱了少爷那么多年。
当知晓我爱他时,就要亲眼看着他娶许小姐了。越想越心痛,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必须去阻止,哪怕,哪怕不会成功。
我踉跄地跑向少爷的卧房,就见他穿着战衣站在门前,似是在等我来。
见到他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向我走来。
他用力地将我抱进怀里:
[小土,我只有你了,你愿意,陪我在这国公府里度过余生吗?]
闻言,我突然明白这段谣言是从何而来了。
我的眼泪,这一次终于无所顾忌地掉落在他的肩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