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我们所有的日常所需品,都需要专门的手艺人来完成,可以说,那时的生活,离不开那些手艺人。
然而,随着工业的现代化,越来越多的手艺人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但,他们亲手酿制的食物,亲手打磨的器物,他们走街串巷的身影,却时常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挥之不去。
今天这篇,写一写我们老家村里的手艺人醋哥,他的收益,他的人品,他的现状,这大概也是很多手艺人的现状,全文如下:
一日三餐,离不开油盐酱醋,每每做饭用到这些调料,都会想起一位村里的卖油盐酱醋的好人,因为和我同辈分,这里叫他醋哥吧。
醋哥自己酿醋,还有酱油,有时也酿制酱豆、豆腐乳、醋蒜,偶尔还有一些小咸菜等,都是自己制作。
除了这些,醋哥也和其他人家一样,家里也种着地,酿醋算是业余工作,农闲的时候,醋哥就拉着个车子,把醋、酱油、咸菜等,坛坛罐罐的装到车子,沿村叫卖。
自己村里有了卖醋的,自然村里人也都不去外面买醋了,而且无论是谁,只要是自己村里人去买醋,醋瓶子都会给你惯的满满的。
大概因为这一点,平时跟醋哥家有过脸红脖子粗的人,也顾不得面子,拿着醋瓶子,央求路边玩耍的小孩,帮他去醋哥家打一瓶醋。
去外面买,1斤就是1斤,谁也不会给你多一滴,而到醋哥家,那多的可不是一滴半滴,多大的瓶子,都会给你装满,这样的便宜不赚白不赚。
当然,这样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而村里人到醋哥家买醋,也不全是贪便宜的,比如和醋哥家附近一家卖酒的,一年到头村里也没几个上门去买的,为啥,人品太差,又尖酸刻薄,遇到的人都恨不得躲着他们,谁还会去买酒。
之所以人们都会到醋哥家买醋,实在是觉得人家祖宗几代都是村里的大好人,最开始,都是奔着想照顾他们生意而来的,没想到,自己反而被照顾了,每次去都觉得是占便宜一样,每次都装满满一瓶。
拿了醋的人,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会故作恼怒地抱怨醋哥,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来了。
说是那样说,每次家里的醋吃完,还是忍不住跑到醋哥家,比来比去方圆几十里,还是他家的醋最好吃,毕竟都是纯粮食酿造,没有一点勾兑一点假。
老家的凉拌菜
醋哥家有一块地和我家挨得很近,收麦打场来往多,很熟悉,再加上我爸磨香油的态度和醋哥酿醋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所以两家毕竟交好。
我家去买醋,一般是不收钱的,不但不收钱,还会给你把醋瓶子灌满,另外再捎带给一些好吃的东西,多半是把你送出去,再递过来一个瓶子,里面有时是酱豆,有时是几头腌蒜,也有时是几勺豆腐乳。
一般送得最多的几头腌蒜,因为我家孩子多,这种蒜酸酸甜甜,拿回家就能直接吃,零食一样,所以醋哥经常会给我们拿几头蒜。
我们买醋时,无论是醋哥醋嫂,还是他们的两个儿子,都会给我们这些福利。
有次去买醋,醋哥和嫂子不在家,他们两个儿子在家,老大把瓶子里给灌满了醋,老二又拿了一包腌蒜,我则把钱给他们放到桌子上。
怕他们追来,我拿着醋瓶子就跑,老二说,腌蒜还没拿呢?
我说不要了, 每次都要你们家东西!
老二飞快地追来,说给你腌蒜。
我跑不过他,只好停下来,他递过来的还有打醋的两毛钱,我就把钱扔到地上,提着醋瓶就跑。
回头看他手里拿着钱无奈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玩。
每次,我们也是真心实意的给,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拒绝。
醋哥的父母都是村里的老好人,醋哥两口子也是一样,两个儿子也是善良的实在人。
都说农村人“田地边子亲”,那是因为过去都是靠田地吃饭的,所以因为田地边吵架的人可不少,不是你多种我一垄,就是我多割了你家几棵。
但即便田地很金贵,也有人不会因为这个金贵就忘了人性,就像醋哥,家里再穷,也不会想着多占人家一厘。
但你不占人家的,人家也会占你家的,憨厚老实的醋哥没少因为此被欺负,但醋哥家几乎没因为这些与人发生过矛盾,为啥,不过是醋哥家太过实在,默默吃亏罢了。
醋哥家有个相邻地边的,比较强势,跟谁挨着跟谁吵架,却从未去醋哥家发生过矛盾,大家还以为大概是醋哥家人好,他们不忍心欺负吧。
结果有一天大家走过他们两家的地,看到两家的地界子都跑到那一家田地中间了,这不是不欺负,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是醋哥只是笑笑,自嘲说,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多酿一缸醋,多薅一垄草!(顺带说一下那个强势的人,早已作古,其中他曾赖以倚仗的大儿子也是英年······)
加了醋和香油的大肠汤醋嫂的娘家在附近的安徽,这里以牲口贸易出名,醋嫂家就从事牲口宰杀出售的生意。
那时吃个鸡蛋都困难,别说肉了,可是村里但凡跟醋哥家要好的人家,都吃过醋嫂子从娘家带回来的牛羊肉,还有马肉。
我小时候的记忆中,醋嫂子经常给我家送肉,多半是牛肉、牛杂。
记得最好吃是一种很粗的肉肠,那时大约也没有添加其他成分的工艺,全部是纯肉块,非常好吃,后来很多年我们都念念不忘,但再也没有见过市场上出售过。
后来我吃到广式香肠,就买回家给家里人吃,问他们以前醋嫂送的那个肠,是不是这样的味道,大家都说不是。
想来,物质匮乏的年月,那样的肠再普通都是不可多得美味,怎么能不记一辈子呢,何况那也是真正的肉肠。
后来醋嫂就带了生牛肉自己回来做,也没有什么烹饪技巧,记得也就是把肥的牛肉炼成油渣,连肉带油,放在醋哥装着酱油醋的车子上,外出叫卖。
醋哥家有个和醋哥同一家族的邻居三叔,因为被退亲,不知道怎么成了个光棍汉。
那一年他患了一种病,据说这个病不容易好,醋哥家每次煮了牛肉,都喊他来吃,每次几乎都是吃个够,而且让他随意挑捡自己喜欢的吃。
当时村里还有一个人和三叔患了同一种病,他非但没有同病相怜,还嘲笑三叔,说他说不定都吃不到过年的饺子。
他大概觉得自己有家有室,三叔光棍汉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能有好!
没想到他自己竟然没有吃到过年的饺子,而三叔至今活的好好的,虽然还是没找到媳妇,但现在他在外地跟着做大生意的侄子帮忙,也算是吃喝不愁。
说到三叔,大家都说他是被醋哥家的牛肉给救了,三叔自己也承认,每次回来,都要到醋哥家去坐坐。
加了醋、香油、芝麻酱,还有馓子的咸糊涂醋嫂子离开十多年了,醋哥现在也七十多岁了,身体很好,不再酿醋,还种着一亩二分地,偶尔会做一些酱豆子或者小咸菜,做好了分送给邻居品尝。
醋哥的两个儿子也都成家立业了,大儿子一家常年在外很少回来,二儿子农闲时外出,腼腆又温柔地的儿媳妇在家带孩子,当然也是陪伴老人。
儿媳妇年轻,喜欢到外面吃饭,经常带着老人孩子一起去吃,有时醋哥不想出去,她也会给老人打包一份饭菜回来。
别人都说,醋哥有福,儿子孝顺,儿媳也不错。
二儿子只要在家,每天傍晚,都会牵着媳妇的手在村口溜达一圈,这在思想保守的农村,非常少见,可是他们对这些视而不见。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清晨的时候,村外总有两个并排行走的身影,两人不说话,就是默契地走着,那是醋哥和他的儿子。
曾经,在醋嫂最后的岁月,每天清晨都让醋哥陪她遛弯,而今,醋嫂离去,醋哥还在习惯着这个习惯,只是清晨遛弯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每次二儿子在家,清晨遛弯的醋哥身边,就会多了一个身影,如果大儿子也回来,那么,晨光熹微的乡村小路上,就有三个身影,在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