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8月,在野人山尽头的山路上,17岁的远征军小兵艰难地行走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上流出的不是水,而是黑色的腥浓的血水。
在缅语里面,野人山的意思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当地土著更喜欢称其为“枯门岭”。这里被视为人类的禁区,里面充满着无尽的、未知的恐怖,人踏入这个地方几乎是有去无回。
远征军同古突围后,在日军的追击下进入了野人山,希望通过连绵的野人山进入中国。可是进入野人山后,残酷的噩梦就开始了,大量的远征军战士饿毙山野,很多被瘴气、疾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野人山之路是一条死亡之路,野人山之路是一条炼狱之路。
年仅17岁的朱锡纯,踏着死亡战友的尸体一步步追赶大部队,渴望着活到回国的那一天。他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无数比他身强力壮的人都倒下了,他却撑到了走出野人山的那一天,尽管那一天的他已经奄奄一息。
朱锡纯的双脚被蚂蟥钻了进去,用力扯出蚂蟥后双脚就开始疼痛难忍,在湿热雨多的野人山里,双脚踏着尸水行进的路上,他的双脚开始肿胀腐烂,钻心的疼痛让他一次次差点跌落山崖摔死。
这个上天眷顾的孩子拖着几乎不能迈动的双脚,渗着黑血的脚印一步步走到了印度的列多。
朱锡纯被列多的英军救下了,送进了英军开设的战地医院抢救。在列多医院,两个英国医生将朱锡纯遮挡视线的白色屏障扯掉后,他才清楚地看到了路上异常疼痛的几个黄豆大的流着黑脓水的小眼,现在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右脚烂出了两个核桃大的地方,左脚也烂出了一个核桃大的地方,面骨上有梨子那么大的烂伤,踝子骨那里的烂伤最严重,有如茄子那么大的伤口,肉烂下去有两三分深,形成了一个个烂肉凼,烂得丝丝红肉一颤一颤地颠动。
两个英国医生显然被这种情况吓了一跳,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竟然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忍受了如此难忍的折磨活了下来。不过医生毕竟是专业的,他们用镊子钳去踝子骨上一块块腐烂的黑肉后,开始进行了手术。
镊子钳掉黑肉后,出现了一块黄膜,覆盖了整个茄子那么大的腐烂的面积。黄膜被镊子钳掉后,与其他地方的伤口一样,出现了两三分深的肉凼,烂成腔壳里的丝丝红肉在颤动着。
脚后跟的腐烂更重,青筋烂得凹陷了下去。在野人山行军时,朱锡纯见到很多人的双脚被旱蚂蟥钻过后,双脚烂得黑水直流,可是也没有见过烂得比自己更惨的,现在自己的双脚烂成了这样,已然成了一个肉壳,这双脚只怕是废了。
毕竟才17岁的年纪,想到双脚要被截肢,朱锡纯的眼泪在打转,他想起了在老家的未婚妻正在等他回去结婚,想到双脚残废后的各种惨状,他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下午,远征军的军医朱明哲来看朱锡纯时,朱锡纯连忙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截肢了。朱明哲告诉他,双脚腐烂流出来的是山里的黑尸水,蚂蟥钻了脚之后又踩了尸水,病菌就从蚂蟥钻过的地方感染,一直烂到肉里面去。
在野人山没有医药救治,就只能被病菌烂透了双脚,最后悲惨的死去。可是朱锡纯在烂了脚后还能活着走出野人山,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现在烂肉上出现了黄膜,又出现了丝丝的红肉,证明已经有了新的转机。
17岁的少年身体恢复能力强,双脚烂成空壳后还能长出肉来,这是极少有的好体质才能这样,所以朱锡纯的双脚不会被截肢,也不会就此残废。
朱明哲是军医,他的话应该是非常令人信服的。可是朱锡纯还是不肯相信,苦苦哀求军医官告诉他实情。朱明哲有些不高兴了,对他说道:
“你的命算是大的了,今天上午又死了四个,一个是蚂蟥钻进了睾丸,这个地方很危险,钻进去就没命;一个是蚂蟥钻进了心脏,开刀后里面还有一个小蚂蟥;另外两个是烂死的。”——朱锡纯:《野人山日记》
朱明哲狠狠抽了一口烟,扭头朝着窗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现在死的不算多,前几天每天都要死十几个,一张病床上不到两个小时死了四个人,一间病房里一天死了九个人。”
朱明哲再也没有说话了,扭头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朱锡纯这下相信了他的话,可惜了那些在列多医院死去的弟兄,他们已经走出了野人山,却因为疾病死在了病床上,可是他们比起那些抛尸山野,被毒虫野兽吞噬躯体的官兵而言,又是何等的幸运。
朱锡纯在列多医院修养了一个月,双脚的空壳渐渐长满了肉,新长的肉总是奇痒无比,但没办法只能苦苦忍着,比起死来说这点痒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休养一个月后,朱锡纯跟随部队离开了列多,开往了下一站——印度的兰姆伽。
这是朱锡纯走出野人山后,在列多医院的真实见闻,在他的日记里清楚地记录下了这件事情。透过这些看了都令人觉得疼痛的文字,人们不难想象当初远征军在野人山有多苦,远征有多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