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公园五分钟，突然感觉左脚踝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只拇指大的黄蜂正用力地刺我。是的，我真的看到它在用力。

我一下子傻了，盯着它，也不敢动。等它刺完了，我才惨叫起来：“啊————！”

“怎么了？！”一只羊在五十米处被我惊吓到，一脸愕然。

“啊————-啊——！” 我这下完全清醒了，脚踝的疼痛使我更大声叫起来。“我被咬了！！！”

一只羊朝这边跑边喊：“你被蛇咬了？！！”

“大黄蜂！！！” 我疼的龇牙咧嘴。

咬我的大黄蜂一定觉得味道不错，竟然带了另外两只飞过来，像三架小直升机。

一只羊拿起衣服要打过去，我叫道：“不要打它们，惹怒了它们会再攻击的！快走！”

旅行接近尾声，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我疼的想哭，却又笑出来。多年后，我可以说：“嗨，还记得大战黄蜂三百回合那次旅行吗？”

不如回到几天前，从这次公路旅行的起点，慢慢讲故事吧。

这次的路线：美国南部New Mexico 州和一点Texas州。

从旧金山飞到Albuquerque, 半夜到达，一出机场，一阵热浪扑来，凌晨的气温也有27度。新墨西哥州算是美国相对贫困的州，有大面积的沙漠和戈壁。

打了个Uber，去旅馆。明天美国国庆节，这么晚还在工作，生活一定很辛苦吧。司机说：“我住在这里19年了。因为没有钱，有好多年没回家，我的侄女今年高中毕业，我许诺一定会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很多年没见到她了，我不是一个好舅舅。”

总说西方人亲情淡薄，我却觉得他们亲情更有界限，不干涉别人的生活，彼此尊重友爱，但内心甚至比我们中国人还更重视家庭。

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这样辛苦的人，接下来几天会有怎么样的经历呢。

▲孤独的路

蘑菇石头

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先去了Kasha-Katuwe Tent Rocks National Monument，这是一个有很多奇怪蘑菇石头的国家公园。

这里真热，地上都是石头和沙子。一英里的徒步路线，走了一个多小时。每看到一棵树，就赶紧躲在树荫下休息。大家都不想说话，都是默默走路。爬到山顶，回头看山谷里高耸的，一堆一堆蘑菇一样的大石头。有的石头还有一些窗户，不知为什么很像贫民窟。

有一个大石头从土里钻出来，矗立到天空中，又分裂成两个细小的石柱，就好像倒立的人把腿伸在空中。

我躲在大石旁休息，对一只羊说：“你看，像不像倒立的人，上半身埋在土里，露出两只胖腿和小小的脚。”

一只羊说：“像。你看两侧的灌木丛是不是他胳肢窝的腋毛，不然你去挠一挠，看他会不会笑。”

我说：“这个石人晚上估计会颠倒过来，腿在下面，上半身露在地面。所以游客一会看到两个石腿，一会看到一个石脑袋。每天景观都在偷偷变化。”

嗯，炎热的沙漠也挡不住恶趣味。

出了公园，很快到了Santa Fe，新墨西哥州的首府。一进这个城市，就像到了另一个国家，完全不同的世界。

最美烟火

低矮的红沙房子隐藏在沙漠灌木丛里，除了教堂，没有高于一层楼的建筑。房子全是红沙土做的，好像一个神秘的部落。小镇一条路两边都是艺术品店，沿着路走到小镇中心，是一个非常墨西哥特色的四方广场。

中南美洲的国家总喜欢这样的布局。每个城市都至少有个四方广场，广场里有喷泉，街边小吃，摆地摊的，响着铃铛的冰激淋车，三三两两在长椅上乘凉的人。广场的四周是各种商店、酒吧、饭店。旅客在四周的各个街道逛累了，喝着冷饮坐在广场的草地或长椅上休息。有时还有演奏乐器的民间乐手，跳舞的艺人。广场最好的位置总是矗立着一个大教堂，天上人间，信徒民众，一片祥和。

晚上这里有烟花庆祝活动，国庆节放烟花是每个城市的习俗。之前在旧金山堵车4个小时就看了15分钟一点也不震撼的烟花，导致我对美国的烟花没什么信心。

正好在这，就懒洋洋地去看。没想到这是我10年内看到最美的烟火。离得很近，像铺天盖地的星星撒落，非常梦幻的30分钟。烟花完毕，众人欢呼鼓掌。虽然放烟花的人远在天边，根本无法听到这个赞赏，但大家还是不吝啬掌声。

这晚大约12点才入睡。第二天一早就沿54号国家公路往南开，第一站去white sands national monument, 晚上住美墨边境城市El Paso。

一路风景都是平坦无边的戈壁沙漠，红色的沙土地长着低矮的仙人掌，大山毛榉，桤木，还有丝兰，尖锐的叶子中托起长长的开满白花的茎。远处梯形的山，做这荒漠的背景。除去植物，大概是火星或者月球的样子吧。

我不由感叹大自然的伟大。在无人类建筑，没有手机信号，甚至路上没有车辆的大荒原，感觉自己渺小的像草丛中的甲虫。我突然明白这一切来的不容易，阳光、土壤、水养育着人类。习以为常的这些东西，也是可以失去的，它是一种恩赐，并不是理所当然。而人类正在破坏它。被污染的空气、水、土壤，地球遍体鳞伤。其实人类也在伤害自己，垃圾会变成水、空气、食物，被我们一口一口吃下去。

人类创造东西也在毁灭东西。其他的物种只取所需，我们却贪得无厌，破坏了地球，其他的物种也要跟着陪葬，真是无辜。这样想来，我真是讨厌这样的人类，这样的自己啊。

白色沙漠

下午到了白沙国家公园。越往南走越热，加上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反射着日光，我像是被烤焦的鱼干，垂头丧气。夏天来沙漠，也是极致体验。

白沙公园就是一大片的白色细沙组成的沙漠。进入公园最深处，沙丘最大最白最纯净。我想起之前带着狗去死亡谷小沙漠徒步，它一身长毛，躲在我的影子下。后来，狗和人都瘫在沙谷里。这个白色沙漠更大，可以徒步七英里。夏天不是个好季节，为了不死在沙漠里，我大概只走了一英里，喝了2升水，倒在沙谷里。

白色的沙，像牛奶一样白，一点杂质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垃圾。连绵起伏的白，深深浅浅的白。天上的白云低矮，蓝色的天空透出来。这就是天堂的样子，电视里那种很多天使飞翔的白色天堂。它美的不真实。

傍晚的时候，我们大约三十多个人跟着公园管理员，穿过几座沙丘去看日落。当斜阳西沉，天空泛蓝，沙丘笼罩了一层冷色调，显得遥远、静谧、神秘。与白天温暖的天堂不同，这时候的沙漠更像沙漠，那种荡气回肠的苍凉沙漠。

我们一行人各自坐在远离人群的沙丘上，望着夕阳。风凉了，绿色的树叶抖动，月亮都依稀可见，沙子里爬着黑色的甲虫和白色的蜥蜴。

我的心像喝了酒，微醺。太美，我失去了语言去形容它，只想这样守着它，睡在沙丘上，看日落、银河。

公园管理员每周要带人看两次日落，一年要看100多次日落。我想起《小王子》那本书里，因为小王子的星球很小，有一天他看了44次日落。管理员就像小王子一样，守着这个白色星球，充满了浪漫色彩。

离开白沙公园，在Alamogordo小城吃了顿饭，到El Paso已经深夜了。

美墨边境

又是睡到天空大亮，刺眼的阳光穿过窗帘照醒了我。本来计划走路穿过边境墙去墨西哥逛一逛，询问了几个本地人，都说对面很乱。黑帮、枪战、贩毒、偷渡，大概率会有去无回。最后决定只去边界的围墙看看。

一墙一河之隔，两个世界。墨西哥那边壮年人都在努力偷渡到美国来，穿越沙漠，穿墙打洞，屡败屡试。而成功偷渡到美国的成年人，只留他们的孩子在墨西哥当留守儿童。他们大约只有一个未来，就是沿着父母的路，偷渡到美国来团聚。

不说偷渡的墨西哥人，我觉得在美国居住的墨西哥人挺和善的。大部分都做着建筑工人，搬运工，清洁工之类的工作。他们是乐天派，有吃有喝就不求其他什么，不像我们中国人总想着万贯家财，买车买房。大概来美国不容易，所以他们和中国人一样，本本分分的工作，尽量不惹事。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他们，这些力气活就没人做。墨西哥人一个小时10美金，若让美国人做，恐怕得一个小时60美金伺候着。所有的工作都会贵起来。

也许我的想法很简单吧，我只希望世界和平，没有暴力、歧视、仇恨、杀戮、战争。至于谁弱一点，谁强一点，只要和平相处，又有什么关系。

吃过一顿德州烧烤，在El Paso附近的山顶上俯瞰了整个城市，甚至还用望眼镜观赏了对面的墨西哥。

接下里是回程，不知道会经过什么城市，也不知道在哪里停留。并没有什么计划。

▲黑色围墙外是墨西哥

▲买了4个瓜，一路在吃瓜

外星人和温泉

“咦，这个城市名字很奇怪，叫true or consequences（真相或后果）。去看一看吧？”我对一只羊说。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我查一下维基百科。原来有个电视节目叫真相或后果，节目10周年纪念的时候，主持提出一个赌注：如果有哪个城市把名字改成节目名字，就有$100000的奖金。这个小镇当时叫hot spring，因为当地有地下温泉，这里修建了几个温泉旅馆。小镇的人民投票通过，愿意改名为true or consequences。最后他们赢得了10万美金。

大约2个小时，这个奇怪的小镇就出现在眼前。小镇稀疏的低矮房子，沙土的外观，涂了各色的油漆。奇奇怪怪不规则的造型，整个小镇大约只有三家餐馆，徒步可以走遍所有街道。街道两边时有废弃的房子，整个小镇街道上空无一人，像一个幽灵镇。

竟然还有一个游客中心。还没进去，屋子里的老爷爷就出来招呼了：“进来，进来！”

进去之后，老爷爷仿佛几年没和人说过话似的，无比热情。介绍着小镇的温泉，商店，旅馆，旁边不远处的湖，还有晚上的烟花活动。甚至，这个小镇附近还有美国第一个火箭制造基地呢！

真是个其貌不扬，但意外惊人的小镇。

“新墨西哥沙漠里经常有UFO事件，你知道吗？”他说。

“你看见过？”

“那倒没有，但我朋友见过。这里荒芜，外星人会想找个空地降落吧！”

真是有趣，这里的人会一本正经在给游客讲外星人呢！镇子里有个饭店叫“latitude 33”。北纬30度附近是个神秘的纬度，世界上很多未解之谜都发生在这个纬度，百慕大三角，四大文明起源地，金字塔，玛雅文明，UFO目击事件等等。

由于今晚有新墨西哥州最大的烟花活动，加上这里有温泉，网上搜索周边所有的旅馆，都订光了。老爷爷自告奋勇一个个打电话问不在网上的当地 旅馆是否有房。

“喂，我是John。哥们最近好吗？问你个事，你们还有房间吗？哦，没有，那谢谢。有空来喝一杯。”

“喂，我是John。好久不见，有空一起吃饭。你有空房吗？哦，没有啊。没关系，替我向Mary问好。”

“喂，你干啥呢？说正事有房吗？剩一间！给我留着。”

John就像个地方老炮一样，和每一个人都很熟络。定好了房间，他很有成就感，仿佛在表示，看我宝刀未老吧，这地方谁不认识我！

走的时候，John送到门口，挥手说：“明天还来吗？明天我还在这里呀。”

我要笑死了，他像一个求人关注的大孩子。估计在这沙漠中荒芜的小镇，一年也来不了几个人去游客中心。他大概寂寞吧。

小镇的四周就是广袤无垠的戈壁滩，远处是一座座同样荒芜，古铜色的山。午后，气温骤降，大风吹着，四野苍凉。

对着大自然，泡了个温泉，高过屋顶的向日葵在头顶上晃着，外面狂风呼啸，甚至还有几声闷雷。四处无人，只有温泉旅店的猫走过来。

晚上在湖边，又是一场烟花秀。硕大的烟花仿佛从湖水里升起，在空中炸开，漫天璀璨，倒映在水中，水面闪烁七彩的光波。天上水里，奇幻无比。

湖边黑影里都是人，坐在地上，卡车里，躺椅上。面对着湖泊，背靠着荒漠，头顶是稀疏的星和月，风格外的凉爽温柔。

这远离尘嚣的，寂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