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全才、曾为帝师的唐顺之还钻研数学,曾领兵抗倭,为戚继光之师

史海撷英 2024-11-09 15:39:13

有一个人,在中国文学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思想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武术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军事史里可以找到他的名字,在中国数学史里仍旧可以找到他的名字,这个人就是明代的唐顺之(1507年11月9日——1560年4月25日)。

唐顺之,字应德,一字义修,人称荆川先生,嘉靖八年(1529年)会试中获得第一,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文武全能,文理全能的天才。唐顺之学生万士和评价他说:“若吾师之有生,得精灵之所会。固天纵之聪明,发天光于智慧。盖乾坤之翕聚者,至是一开。而吴地上下数千年间,于此尽收其粹。”“故先生之一咲一唾,莫非宝藏之所存。而人之得其一枝一叶者,犹足以垂命而耀世。其愽物也,天文地理经书子史医药算数之说,靡不贯穿。其微然一经拣择,则如李光弼入朔方军,而精采顿异。其取益也,佛氏之禅定,老氏之虚静,养生家之款窍,靡不悉得。其玄然一亲经历,则如身坐相轮之上,而曲直不蔽。”其评价亦非夸张语也。

唐顺之是会试第一,也即会元。会试担任主考官的是张璁,张璁自己中进士已年近五十,推己及人,颇想提拔科举中怀才不遇,积学不售的大龄考生。看到唐顺之的卷子,眼前一亮,觉得文字“冲雅典则,力追成弘风度”,以为非年龄大,饱学老成者不能为。欣然将之定为第一名。结果等最后拆开试卷,对应人名,才发现其作者唐顺之此时才只有23岁。

殿试,唐顺之第四名。这一届状元是罗洪先,后来是名动天下之王学巨擘,是唐顺之终生挚友。说起来,唐顺之本有得状元机会,李贽写的唐顺之传中说“及廷试,邃庵内阁使乡人索试策,欲首擢之。而公以年少筮仕,守己肖严,竟不与通,置二甲首”。邃庵是杨一清的号,原本是想让唐顺之做状元,无奈唐顺之律己甚严,不领会对方之好意。杨一清愤怒地说:“我何为私?为国求才耳。”这一届进士,除了罗洪先、唐顺之是第一流的人物,此外如李开先、杨爵、杨博、曾铣都颇有才华能力。

唐顺之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留名人物,尤其在明代文学史,属必提人物。和王慎中、归有光并列为嘉靖三大家,又列名嘉靖八才子:《明史》中说“时有‘嘉靖八才子’之称,谓束及王慎中、唐顺之、赵时春、熊过、任瀚、李开先、吕高也。”

唐顺之

唐文治写的《<唐荆川公年谱>序》中评价唐顺之文章“博大汪洋,不独扫空同之涂附,几驾鹿门、震川而上之。读《沈紫江生墓碑记》,卓荦天才,精光不泯,为有明一代杰作”。空同乃李梦阳,鹿门乃茅坤,震川为归有光也。俞长城评论“先生捷南宫,年甫弱冠。主司见其文坚老,疑为宿儒。然则先生之文,亦由天授,不尽关学力也。……先生于经史子集无不贯通,而皆不用入文字。所谓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李贽的《续藏书》既把唐顺之列入理学名臣,又列入文学名臣,在其传中说:“于时王遵岩、陈后岗、高苏门皆以诗文名当世,一见公作,心服之。”“文章可以窥班马,诗可以追李杜。然尝曰:‘此不过应酬之作,更看山中静坐十年后,文字更如何耳。’”王遵岩者,为王慎中也;陈后岗为陈束也;高苏门为高叔嗣也。

唐顺之曾编纂了一部《文编》,里面既收录了《左传》、《国语》、《史记》等先秦两汉文章,又选用了大量的唐宋诗文,尤其是“唐宋八大家”的诗作,初步确立了“唐宋八大家”的历史地位。此后,茅坤在唐顺之《文编》的基础上,编写了《唐宋八大家文钞》,正式提出“唐宋八大家”这一称呼,并一直流传至今。

若是照此看来,唐顺之应该是位文学家。然而,唐顺之在数学领域的表现也十分亮眼。他精通元代所传数学上的“回回术法”,尤其擅长“孤矢割圆术”和珠算,是当时公认的算盘高手。不仅如此,唐顺之还凭借着强大的数学功底,编写了《勾股孤矢论略》和《勾股六论》,算是一只脚踏入了数学家的殿堂。《明史》中说:“按明制,历官皆世业,成、弘间尚能建修改之议,万历以后则皆专己守残而已。其非历官而知历者,郑世子而外,唐顺之、周述学、陈壤、袁黄、雷宗皆有著述。唐顺之未有成书,其议论散见周述学之《历宗通议》、《历宗中经》。袁黄着《历法新书》,其天地人三元,则本之陈壤。”“而明之习其术者,如唐顺之、陈壤、袁黄辈之所论着又自成一家言。”在李约瑟的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就可以找到唐顺之的名字:“在明代初期的150年间,数学上几乎没有什么令人注目的东西,但到公元1500年后,数学家又开始出现。军事工程家兼数学家唐顺之(1507——1560)由于从事圆弧计算工作而获得了盛名。他出版了五部著作,其中《弧矢论》要算是最重要的一部。与他同时代的数学家有云南巡抚顾应祥,他的《测圆海镜分类释术》根据系数的符号把不同次幂的方程区别开来,并对它们的解给出较为详细的解释。两年后,他的《弧矢算术》(1552年)系统地发展了当时处理弧与弓形的公式。”“另一个和唐顺之同时代的人是周述学,他的著作主要是历法计算方面的。”周晖的《金陵琐事》则记载:“唐荆川历数之学,得箬溪顾尚书传其法,又得东皋周台官秘书印证。常云:知历理,又知历数,此吾之所以异于儒生;知死数,又知活数,此吾之所以异于历官。所著《勾股测望论》、《勾股容方圆论》、《弧矢论》、《分法论》、《六分论》,发挥明白精透。周东皋称士大夫能历数之学者赵大洲,上不得算盘。唐荆川上得算盘。但荆川亦未到顶。能到其顶,则僧一行、郭守敬矣。东皋名相,万历乙未进士,周元之祖”。

不过,倘若以此认定唐顺之是数学家又有些争议,因为唐顺之不光数学好,武术造诣也可圈可点。为了练好武术,唐顺之时常不顾山高水远,四处寻找武术高手登门求学。若有一技之长者前来拜访,唐顺之必定将其奉若上宾,虚心求教。

礼贤下士的态度,让唐顺之结交了诸多武林高手,而唐顺之本人也在四处求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一代宗师。他在枪法上可以当戚继光、俞大猷的老师。这个不是别人吹嘘的,而是有戚继光自己的著作为证。戚继光《纪效新书》记载:“巡抚荆川唐公于西兴江楼自持枪教余,继光请曰:‘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荆翁曰:‘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枪无益,而我之力尽。’此说极得其精。余又问:‘如此一圈,其功何如?’荆翁曰:‘工夫十年矣。’时有龙溪王公、龙川徐公,皆叹服。一艺之精,其难如此!”

唐顺之

据《唐荆川年谱》记载,则唐顺之又有教俞大猷枪法事:“公又有月夜登谯楼,教俞虚江大猷枪法事”。不过此处年谱未给出处,只说是某书似有此记载,则未必为真。俞大猷之武艺,应当不必再要唐顺之教了。

另外在京城,唐顺之也有与人论枪法事:“又在京师与人论枪法曰:‘执须其中,出勿过长。庶可四面掩护,乘人而不为人所乘。’因于酒家,借枪起舞。‘出勿过长’,正与教元敬圈串一尺之说同。”

唐顺之自述在练习枪法有成后,“殊有跃马据鞍之气,每以未能尽其技为恨。”

唐顺之还是拳法高手,其所著《武编》中论拳术的部分乃是中国拳术史上之重要文献,时间上早于戚继光《纪效新书》之拳经,从内容上看无论对当时拳法名家之点评还是所论拳法要诀都对戚继光拳经有重要影响。唐顺之又有一首《峨眉道人拳歌》,也颇为精彩:“浮屠善幻多技能,少林拳法世罕有。道人更自出新奇,乃是深山白猿授。是日茅堂秋气高,霜薄风微静枯柳。忽然竖发一顿足,崖石迸裂惊砂走。去来星女掷灵梭,夭矫天魔翻翠袖。舑舕含沙鬼戏人,髬䰄磨牙贙捕兽。形人自诧我无形,或将跟絓示之肘。险中呈巧众尽惊,拙里藏机人莫究。汉京寻撞未趫捷,海国眩人空抖擞。翻身直指日车停,缩首斜钻针眼透。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犹言技痒试贾勇,低蹲更作狮子吼。兴阑顾影却自惜,肯使天机俱泄漏?余奇未竟已收场,鼻息无声神气守。道人变化固不测,跳上蒲团如木偶。”这首诗后来便被收录在《峨眉山志》中,成为后人了解峨眉拳法的重要文献资料。

武术修为登峰造极的同时,唐顺之还拥有一手绝妙的射箭技艺。用唐顺之弟子万士和在《戏咏荆师射诗》中的话来说,就是“山西侠客射雕手,犹叹吾师用术工。持处虎蹲还据石,发时鹰击又乘风。印空绝影虚闻响,落地无尘已没锋。岂是屠龙无所售,幻来余技亦神龙。”无独有偶,唐顺之的好友皇甫汸也曾在诗作中写道:“左肘能教置杯水,右手引弓轻发矢。风前报道百叶穿,云际惊看两鸿死。是时观者愕相向,我亦心雄气增壮”,全程夸赞唐顺之的精湛箭术。在武艺上,唐荆川非泛泛而谈者,年谱评价唐顺之曰:“射法枪法为最工,枪师为杨松,而公又之以之传南塘、虚江。”“世人多以文章相推尊,而公当日所自喜者,则为射法、枪法、兵法,不在文章。故以射法教沈青霞、胡庐山,以枪法教俞虚江、戚南塘。在京师酒家,与人论枪法,则借枪起舞,在吴门则对众弯弓发矢,皇甫子循为之作歌。朝廷初命公为视军情官职,等巡按御史,无军旅之任,而公即自出马杀贼。”

他不只能文能武,还有着特殊的经历。

唐顺之

首先,唐顺之做过帝师。明嘉靖八年(1529年),唐顺之考取会试第一名,却因廷试时不愿打通关节,被录为二甲。是金子总会发光,当嘉靖皇帝批阅唐顺之的试卷,特意在他的试卷上御批“条论精详殆尽”。主考官张璁想要拉拢唐顺之,主动提出将原本授予唐顺之的翰林院庶吉士改官部曹。谁知,面对送上门的官职,唐顺之却一口拒绝,结果被调任兵部主事,后又改任为吏部主事。

嘉靖十二年(1533年),唐顺之还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了翰林院,担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参校累朝《实录》。此时,张璁仍然记得当初唐顺之不识抬举,于是处处为难唐顺之,致使唐顺之在官场的处境举步维艰。无奈之下,唐顺之只得称病回家休假,“唐顺之,字应德,武进人。祖贵,户科给事中。父宝,永州知府。顺之生有异廪。稍长,洽贯群籍。年二十三,举嘉靖八年会试第一,改庶吉士。座主张璁疾翰林,出诸吉士为他曹,独欲留顺之。固辞,乃调兵部主事。引疾归。久之,除吏部。十二年秋,诏选朝官为翰林,乃改顺之编修,校累朝实录。事将竣,复以疾告,璁持其疏不下。有言顺之欲远璁者,璁发怒,拟旨以吏部主事罢归,永不复叙。”直到嘉靖十八年(1539年)才重新复职。然而,重回官场的唐顺之,却又因为上书明世宗,请求朝见太子,刺痛了明世宗敏感的神经,结果被削职为民,再度黯然离开官场:“十八年简宫僚,召拜春坊左赞善。明年冬,与司谏唐顺之、校书赵时春疏请来岁朝正后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群臣朝贺。时帝数称疾不视朝,讳言储贰临朝事。见洪先等疏大怒,曰:‘是料朕必不起也。’降手诏百余言切责之,遂除三人名。”“同罗念庵、赵浚谷上封章请朝东宫,因以激上之怒,以为意在刺朕。阁臣又有身首异处不足偿责,揭帖事势似不可测矣。予为之多方求救,如崔京山等不遗余力。因召见,言及之圣心,本无他意。留二十余日,始批下,俱夺职为民。”

仕途失意后,唐顺之玩起了“失踪术”。他隐居在阳羡山里,“杜门谢客,砥节益严”,平日里或是在山中静坐冥想,或是读书游历,乍看之下如谪仙般潇洒。

但看似潇洒的唐顺之,其实一直关心着大明朝的边防。身在千里之外的他,多次用书信方式,手把手教大总督怎么用兵。比如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唐顺之就曾写信给翁万达,信中提出了“用人才”、“募土著”等一系列巩固边防的好建议,还提醒翁万达务必绘制精确的军事地图,作为行军布阵的可靠依据。一番真知灼见,令翁万达受益匪浅,这使得翁万达在回信中激动地表示:“乃今何幸,得闻君子之教!”

山中挥斥方遒的岁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这一年,倭寇侵扰东南,民不聊生,唐顺之心忧天下百姓,毅然出山,踏上了抗倭战场。

可惜,那时的明朝士兵战斗力薄弱,纵有唐顺之这样的英才带队,还是战斗得十分艰苦。唐顺之分析形势,认为首要之务就是整顿军纪,于是他不辞劳苦,亲自跋山涉水核查兵籍,果然查出蓟镇兵员缺额三万多名:“倭躏江南北。赵文华出视师,疏荐顺之。起南京兵部主事。父忧未终,不果出。免丧,召为职方员外郎,进郎中。出核蓟镇兵籍,还奏缺伍三万有奇,见兵亦不任战,因条上便宜九事。总督王忬以下俱贬秩。”

查清楚问题后,唐顺之便制定出一套整顿这支无力抵抗外侮军队的方案,然后与总督胡宗宪商议讨贼御寇的策略。当时倭寇时常利用三月海上刮东南风的机会登岸,唐顺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派兵截击倭寇于海上,不给倭寇任何登陆的机会:“寻命往南畿、浙江视师,与胡宗宪协谋讨贼。顺之以御贼上策,当截之海外,纵使登陆,则内地咸受祸。乃躬泛海,自江阴抵蛟门大洋,一昼夜行六七百里。从者咸惊呕,顺之意气自如。倭泊崇明三沙,督舟师邀之海外。斩馘一百二十,沉其舟十三。擢太仆少卿。宗宪言顺之权轻,乃加右通政。顺之闻贼犯江北,急令总兵官卢镗拒三沙,自率副总兵刘显驰援,与凤阳巡抚李遂大破之姚家荡。贼窘,退巢庙湾。顺之薄之,杀伤相当。遂欲列围困贼,顺之以为非计,麾兵薄其营,以火炮攻之,不能克。三沙又屡告急,顺之乃复援三沙,督镗、显进击,再失利。顺之愤,亲跃马布阵。贼构高楼望官军,见顺之军整,坚壁不出。显请退师,顺之不可,持刀直前,去贼营百余步。镗、显惧失利,固要顺之还。时盛暑,居海舟两月,遂得疾,返太仓。”

李贽记载:“公计平贼上策,当御之海外,而海道不可不熟。乃自江阴与嘉兴两次下海,泛大洋,至鲛门而还。未几春汛急,自登海船,督诸将泊崇明沙,沉贼船十三只,斩贼首百二十级,余贼走三沙。升太仆少卿,胡公奏留同事,又升右通政。”“于时江北巡抚李遂告急,胡总制撽总兵卢镗往援。先生以江北陵寝重地,乃以三沙贼撽镗坚守。身往江北,与李首尾击贼,败之于姚家荡,又败之于庙湾场。度其势无能为,复自江北往攻三沙。居海中二月,竟以盐卤之故,腹疾增剧方回太仓。”

海战虽然打胜了,可唐顺之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高强度的战斗了。他需要找到一位有能力有热血的人,把自己的衣钵倾囊相授,而这个人,就是未来的大英雄戚继光。

论军事,戚继光成名之鸳鸯阵,其实是唐顺之发明的。唐顺之武编《秘战第七》所论即是鸳鸯阵:“秘战者,即新名鸳鸯阵之谓也。每卫锋五人为伍,用挨牌一面,伍长选身长力大者,一名在前执牌,面左止许。顾左不许顾右。后身第二名执狼筅面右,以筅出牌右五尺,紧紧靠牌。其枪手在筅之后三步平执枪,伍长执牌径进,余各紧紧依法随行。”

戚继光

后来戚继光组建戚家军后,对唐顺之的鸳鸯伍去粗取精,最终打磨出赫赫有名的鸳鸯阵,从此战力强大的戚家军,从东南沿海打到长城沿线,再杀到朝鲜半岛,无论浪人倭寇还是鞑靼骑兵,来一个算一个,统统放倒。这赫赫战功的起点,便是唐顺之笔下的《武编》。

唯一的遗憾就是历史给唐顺之的时间太少了。由于长期在海上抗击倭寇,唐顺之不幸身染重病,不得不返回江苏太仓休养。偏偏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调任唐顺之为右佥都御史并代凤阳巡抚,唐顺之明白军情紧急,虽然病情沉疴仍带病上任,到任后又不辞劳苦训练军队,致使病情日益严重。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唐顺之不顾重病在身,又乘船巡视江海。船行至南通时,唐顺之一病不起,最终死于征途。临终之际,唐顺之还在忧心国事,所说的遗言里没有一句提到自己的私事。“三十九年春,汛期至。力疾泛海,度焦山,至通州卒,年五十四。讣闻,予祭葬。故事:四品但赐祭。顺之以劳得赐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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