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三年前的那块手帕,你还留着吗?”文琴站在我面前,微微侧着头,声音有些轻,却像石子投进水里,一下子在我心里激起涟漪。
我愣了片刻,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
这声音,这提问,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也让我想起了那块白底金边、绣着梅花的手帕。
如果不是她提起,我差点把这件事埋在记忆深处,甚至连当初那个绣着手帕的女孩,都快模糊成一片影子。
1990年,我刚满18岁,正赶上征兵的日子。
高中毕业后,我没考上大学,父母也没钱让我复读,一直在家帮着做农活。
那年夏天,征兵的消息传到村里,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去试试吧,考不上书,当个兵也有出息。”
其实我心里也想去。
一来,家里实在太穷,我不想再拖累父母;二来,我也想看看更远的地方。
报了名之后,我通过了体检和政审,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被选上的。
离开的前一天,几个初中同学跑来家里给我送行。
大家围坐在堂屋里,聊着以前的趣事和未来的打算。
有的同学羡慕我能去当兵,说我是我们这帮人里最有出息的。
也有人开玩笑,说部队里会不会给我介绍个新疆姑娘。
我笑着应付过去,心里却有点五味杂陈。
送行快结束的时候,文琴突然走到了我面前。
她是我们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前桌。
平时她话不多,性格腼腆,成绩却很好。
我原以为她不会来,没想到,她还带了一份礼物给我。
“这是……给你的。”
她递过来一块手帕,白底金边,上面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有四个字——“珍重平安”。
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手帕你带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一瞬间,我心里很复杂。
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但确实记住了她低头时耳根微微泛红的样子。
我接过手帕,说了声谢谢。
她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很快又低下了头。
第二天,我坐上火车,离开了家。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隔着窗户看见父母站在月台上。
父亲的嘴巴在动,像是在叮嘱些什么,但我一句都听不清。
母亲眼睛红红的,偷偷抹着泪。
而在他们身后,我好像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文琴。
她站在稍远的地方,目送着我离去。
火车越开越远,家乡的山水慢慢模糊成一片。
那时候我不知道,三年后,我会和她再次相遇,甚至牵扯出一段一波三折的故事。
到了新疆之后,我才发现这里的天气和家乡完全不一样。
夏天的太阳像火烧一样,晒得人皮肤脱层皮。
。
晚上熄灯后,大家累得倒头就睡。
有时候,我会趴在被窝里,拿出那块手帕看一看。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这小小的手帕,好像成了和故乡唯一的联系。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年。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文琴寄来的,信封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
拆开后,是她用田字格纸写的信,字迹清秀得很。
信里写了一些村里的琐事,比如村口的桥修好了,谁家又养了几头猪。
她还问我在部队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借着手电筒的光,回了她一封信。
信里,我告诉她自己过得挺好,训练虽然苦,但我能坚持下去。
还提到那块手帕,说我一直带着它,就像带着她的祝福。
从那以后,我们的信件就没断过。
她每个月都会写信来,有时候还会寄点家乡的特产。
而我呢,总是隔一段时间才回信。
不是不想回,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字写多了怕啰嗦,写少了又怕显得冷淡。
有一次,她在信里“数落”我,说她都快以为我不理她了。
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
说实话,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能收到一封信,真的比什么都暖心。
三年的部队生活转眼就过去了。
1993年,我退伍回家。
回到村里的那天,父母早早就在村口等我。
村里的乡亲们也都来凑热闹。
大家围着我,问部队的事,问新疆的事。
文琴也来了。
她站在人群后面,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了马尾,低着头不说话。
我朝她点了点头,她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回到家没几天,父母就开始张罗着给我相亲。
他们说我年纪也不小了,部队回来正是时候,早点成家立业。
我本来不想去,但看着父母一脸期待的样子,只好答应了。
相亲那天,我一进屋,就愣住了。
坐在屋里等我的,竟然是文琴。
她看见我,也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笑着问我:“怎么是你?”
我挠了挠头,说:“我还想问你呢。”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其实是两家人早就安排好的。
原来,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商量过,觉得我们俩年纪相仿,又熟悉,挺合适的。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交往。
一开始,我们的感情挺顺利的。
她是个很细心的人,总是想着我。
我在镇上的工厂打工,她常常给我送饭。
她的手艺很好,做的菜让我觉得比饭店里的还好吃。
有一次,她送饭的时候突然问我:“你还记得那块手帕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记得,一直带着呢。”
她笑了笑,说:“那就好。”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意外发生了。
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县医院。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医生说,她得的是急性肺炎,幸好送来的及时,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那几天,我每天跑前跑后,照顾她,给她端水喂饭。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
她低声对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摇摇头,说:“你别说这些,赶紧好起来才重要。”
经过十几天的治疗,她终于康复了。
出院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说:“我想好了,这辈子我就赖着你了。”
听完这句话,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那你可别后悔啊。”
后来,我们结了婚。
婚礼那天,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笑得特别灿烂。
我站在她身边,心里满是踏实。
那块手帕,我一直留着,放在我们卧室的抽屉里。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些年在部队的日子,想起她低头绣花的样子。
生活就像一场漫长的行军,总有一些人陪你走一段路,然后各自分开。
但只要心里有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离开。
有些情感不需要说破,藏在心里,就足够了。
“你还留着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那块手帕。
她接过去,细细地看了看,抬起头冲我笑了。
“还好,你没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