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我不会,教教我?”
他单手扣住我的腰,声音极尽缠绵。
而我疑惑挠头,“这左右野马分鬃有这么难学吗?”
1
我穿书了,还穿成了一个身中奇毒还要和摄政王玩命最后不得善终的傀儡女帝。
而今天就是我纳兰欢——大宋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女帝回宫的大喜日子。
我的便宜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皇弟,当今摄政王殿下纳兰瑾亲自驾车来迎,实在是给足了我面子。
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他和大将军的势力焦灼不下,需要一个傀儡女帝来维持表面的平衡,而我又恰好苟住了,这种好事落不到我头上。
在原书里,这位摄政王生母出身民间,身份低微,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一路青云直上,稳握皇权,最后甚至还被爆出不是皇室血脉,当着天下人的面给先帝脑袋上种了一片青青草原。
救命!
就是这么个脸上写满了不是善茬的主,原主却偏偏还要去招惹!
即使身中剧毒,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搅弄风云!
可我是谁?
我是21世纪能苟住绝不出去浪的粘锅咸鱼,是能加绒就加绒能泡枸杞绝不喝可乐的怕死养生达人,你让我拿我的命去搞事业?
不存在的!只要剑没悬在我头上,我才不管什么争权夺利呢,在宫里老老实实看病顺便混吃等死不香吗!
为了自己能留着命回宫享清福,我决心克服消极懈怠思想,每天早晚雷打不动练两个小时太极,大冬天时时刻刻都备着暖壶,午休必捏肩,睡前必泡脚,生怕自己一个闪失就丢了小命。
诶,纳兰欢,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收拾了一身细软,我换下沾上薄汗的太极服,被扶着上了轿子。
一掀帘子,只见一个身着华丽锦衣的男子正坐在软榻上,漆黑的头发微散,落在膝头卧着的纤细美人的脖颈处。
眉眼像经过雕琢一般,流光潋滟,唇极薄又极艳,噙着一丝笑,贵气逼人。
他微微低头,白玉般的手提着一根青色螺笔,静静地为面前的女子描眉,对我的闯入似乎毫不在意。
“乖,别动。”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子的脸上,一笔一划,像在打磨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伏在他膝头的纤细美人闻声颤抖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又被一股力量支撑住。我这才看清,在她脆弱的喉咙上,一只修长的手正如同毒蛇轻巧地缠绕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咽了口口水。
书里纳兰欢和纳兰瑾很不对付。
嗯,玩过命的交情。
因为纳兰瑾小时候功课比原主好,纳兰欢气不过,给他下迷魂药、穿小鞋,设计陷害……小女孩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把纳兰瑾的名声搞臭,不让他出风头罢了!
但纳兰瑾根本没有把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一场小意外就让这位准储君在外流落了十余年。
可见两个人的城府和心狠手辣程度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
可她纳兰欢造的孽现在要我来还啊!
就比如现在,纳兰瑾没开口,来接我的几百号人都站着不敢动。可怜这天寒地冻的,我一个身中奇毒的弱女子,蹲在轿子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罢了!
我知道他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也是昭告天下,在大宋,是他纳兰瑾说了算。
太自私了!把自己的痛快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口恶气我能咽得下?
嗯,我咽下了。
“阿瑾,我有点冷。”
我可怜兮兮地唤他。原主应该这么叫他吧?
纳兰瑾终于抬起头来,像才发现我似的,眉眼弯了弯,自成一派风流笑意。
“皇姐,好久不见。”
“诶。”
我眼底蓄满了泪水,饱含深情地应了一句,然后自来熟地爬进轿子。
太冷了太冷了,这根本不是碳基生物能忍受的温度。
轿里又香又暖,空气中是龙涎香奢靡的味道,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暖炉一缕一缕地溢出。
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皇姐觉不觉得轿中有些挤了?”
我刚在地上坐好,就听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半个卧室大的软轿我一进来就挤了?我看你就是为难我玛丽莲梦欢。
看着还能容纳少说十多个彪形大汉的轿子,我卑微发问:
“那我爬?”
轿中传来纳兰瑾好听的笑声,“许久不见,皇姐越发有趣了。”
我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跟着他扯了扯嘴角。
他抬了抬眼,“皇姐是九五至尊,阿瑾可不敢怠慢。”
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轿中突兀地响起,我脸上的假笑倏地僵在脸上。
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松开,原本卧在膝头的女子像一块柔软的绸缎滑落在地上,眼睛惊恐地朝上睁大,却没了气息。
温热的尸体被人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皇姐你看,现在是不是宽裕多了?”
纳兰瑾擦了擦光洁如玉的手,见我脸色苍白,勾勾唇,“你瞧,我又忘了。皇姐在外这么多年,现在心肠跟菩萨似的,没被吓着吧?”
“没……”
他轻轻走过来,下蹲,发冠上的流苏垂在眉间,握住我的手,“那皇姐你抖什么?”
我身抖如筛糠,“你……你刚踩着我手了。”
2
说起来,我穿过来的时机也巧。此时原身刚搭上大将军郑瑜,正准备作死。
在书里,保皇派表面上拥护女帝纳兰欢,其实真正支持的是大将军郑瑜。
郑瑜蹭被原身侮辱过对原身那叫一个恨之入骨,夺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囚禁在暗牢日夜折磨。
每每想到原身的结局,我就恨不得爬起来再打一套太极拳。
不过说来说去,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想活命,既要学会端水搞制衡之术,又得审时度势,抱紧男主大腿。
基于此,我制定了对纳兰瑾跪舔表忠心,对郑瑜明面上帮忙背地里使绊子的作战策略。
就这样,野心勃勃的我荣归宫内,还没来得及拍纳兰瑾的马屁,就被安置在了历代女帝都会居住的乾钦殿……旁边的小破殿里……
更可恨的是,离我的小破殿几百米的地方,一幢富丽堂皇、雕龙画凤的摄政王府旁若无人的立在那里,似乎在嘲笑我的穷酸。
看来纳兰瑾这条大腿对我误会颇深,需徐徐图之。
我试图和他讲道理,“阿瑾是大宋尊贵的摄政王,怎么能住在这逼仄的内宫里?”
纳兰瑾拢了拢颈间的狐裘,不紧不慢道,“皇姐在外多年自然不知我们大宋的律例已改,凡女帝未纳后宫之前,摄政王可居内宫暂住,协理政事为皇帝分忧。”
“……什么时候出的律例?”
纳兰瑾笑如春花,“刚刚。”
?
行。
轿中女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我不敢再整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带着他赐的丫头住进了破殿。
待了半个时辰,我麻了。
冻麻了。
跟在我身边的丫头小翠,嘴甜手脚勤快,就算我这女皇这么磕碜,她也没有半分嫌弃之色。
“皇上,您怎么还一口一个我,您得改口叫朕。这天下都是您的,只有摄政王这种卑鄙小人……”
我捂住她的嘴,“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说来有趣,在纳兰瑾的眼皮子底下,我身边伺候的贴身的宫女居然是保皇派。
我一边翻包裹一边随口问,“摄政王喜欢什么东西?”
小翠撇撇嘴,突然眸光一闪,“您是不是想给他下药?您可终于开窍了!”
“……”
小翠撑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这贼子似乎没什么喜好,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嗜杀了。每一个落在他手里的刺客都会被他喂上软骨散亲手了结,实在是残忍可恨至极!”
我想起那天那个女子,一口老血吐出来,“就没什么温和一点的吗?”
“……喝茶算不算?以前我们姐妹下过一次毒,然后人没了。”
“……”
行吧。
我从包袱里掏出一对自己烧制的保温杯,恋恋不舍。小翠却像是被烫着了眼睛一般,“皇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杯子?”
我:?
虽然它长得中规中矩,但这烧制的材料可是我费尽心思在温泉山挖的,又轻又保温,还富含各种微量元素,最适合我这种命不久矣的病人了。本来烧了两个,一个泡枸杞,一个泡人参,要不是迫不得已,我才不送给他呢。
“诶……皇上你拿着这丑东西这是上哪去啊?”
我拎着我的养生杯头也不回,“去给摄政王送礼。”
3
纳兰瑾正坐在桌案前看书,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黑色的大氅已经脱下,里面身着黑金蟒服,奢侈尊贵。
见他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我也没和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他案边的矮座上。
“阿瑾啊,这么多年来皇姐虽流落在外,但无时无刻不在记挂你。临回宫前,还特地给你备了一份薄礼。”
“给我的?”
纳兰瑾合起了手里的书,微微一笑,“那必定不是凡物了。”
我目光炯炯,“天底下只此两件。”
在他充满兴味的目光下,我献宝似的掏出我的保温杯,“当当当……就是这个。”
两个丑陋的素坯杯子落在他案前。
他的表情有片刻凝滞,倏而把眼睛移开,“嗯,确实称得上薄礼。”
我急吼吼地跳起来,“阿瑾你可别嫌弃!这是我亲手烧的杯子,全天下找不出多一个,长期泡茶饮用对人身体是极好的。”
“既如此,这保命的杯子还是皇姐自己带回去吧。”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被他噎住,不死心的又道,“阿瑾,皇姐手上只有这两个东西算得上珍贵,你莫是嫌弃了?”
纳兰瑾如漆的墨色眸子看着我,眼角一弯,“皇姐果然聪慧过人。”
软硬不吃,纳兰瑾,你的心硬得像石头!
但是!
这一切都难不住我!
“咳,好吧,那皇姐只好把这个自己亲手做的捧在心尖上的好东西带回去了。不过是心意被辜负罢了,皇姐这些年,被辜负的还少吗?习惯了。”
我脸色哀怨,一步一停,还夸张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纳兰瑾却始终没什么动静,我有点慌了。
身后还适时地传来清脆的瓷器坠落声。
完了完了,演得太过了,纳兰瑾火了。
我转身还没跪下求饶,就听纳兰瑾盯着地上的碎片,缓缓说,“皇姐,阿瑾的杯子碎了。”
?
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杯子可不是我碰倒的,你可别碰瓷。”
纳兰瑾一愣,似在惊诧我的厚脸皮。
我百口莫辩,连连后退,“真不是我!你别讹我!”
纳兰瑾突然笑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竟伏在了案前。直到笑够了,才缓缓道,“阿瑾的意思是,皇姐的杯子可否送给阿瑾?”
“啊?”我呆住,“你不是嫌弃不要吗?”
纳兰瑾起身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形和上位者的贵气压迫感十足。
他微微屈身,细长的眼像诱人的钩,盯着我,“我怎敢嫌弃皇姐的杯子,唯恐自己人微言轻,受不起皇姐的一片真心罢了。但既然皇姐如此真心实意,那臣弟只好笑纳了。”
毕竟他这位皇姐似乎,格外真诚。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耳垂上,又酥又痒。
我不自然地后撤半步,说话也磕磕绊绊,“这么……这么见外做什么?我们可是姐弟,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他的眸子凝滞片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好,我记住了。”
4
投桃报李,第二天在朝堂上我给尽了纳兰瑾面子,极尽谄媚之能事,就差把“我全听你的”写在脸上。
“摄政王,如此处置你看可妥?”
纳兰瑾身着金色蟒袍立在一旁,姿态优雅,“全凭皇上做主。”
此时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员跪了下来,“皇上三思!科举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切不能被奸逆蒙蔽,听信谗言啊!”
我震怒,“你说谁是奸逆?摄政王殿下一心为国,你居然敢当着朕的面口出狂言,来人,拉下去,重责十大板。”
“请皇上三思!”
又有一批官员跪了下来,我分不清谁是谁,只炫酷拽地说,“有什么三思四思的,朕心意已决。”
朝堂上安静了几秒。
我还保持着刚刚指点江山的姿势,属实有点尴尬。
难道是处置得太重了?不应该吧?电视剧里不都是砍头起步?
时间像过了一年,只见纳兰瑾微微颔首,玉冠微垂,“那就按皇上说的处置。”
我emo了。
没人告诉我,我这个傀儡女帝傀儡得这么彻底。
晚上,吃完太医精心准备的药膳,我正准备出去散步消食,小翠就神神秘秘地和我咬耳朵,“皇上,郑将军约你今晚子时在御花园会面。”
我被惊得一个踉跄。
晚上十二点见面?我不要命了?太医可说了,我最好晚上九点半就睡觉,千万不可熬夜。
“要不明天?”
小翠急了,“皇上,不能拖啊!郑将军听闻皇上入宫连夜赶回来的,肯定有要紧事要和您商量。”
一听这个我更不淡定了,他恐怕是听说了我在朝堂上的舔狗行径,特地来敲打我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半夜,我咽下一口大补汤,壮着胆子前去赴约。
郑瑜早就等在了那。寒风猎猎,他身姿挺拔,临霜傲雪,身上还穿着银灰色的盔甲,披风被风吹起,在娇娇月光下像一面嗜血的旗。
“郑将军,朕来了。”
外头风大,我拢了拢毛茸茸的披风,冻得哈了口气。
“我还是喜欢皇上叫我阿瑜。”
郑瑜转过头来,一张脸线条凌厉,星眸剑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眼里却含着一丝看不懂的缱绻深情。
难不成,原主和郑瑜是真的搞在了一起?
想到这我又摇了摇头。不会,郑瑜并不是舔狗也不是抖m。现在装出这副深情款款的舔狗样,应该只是为了迷惑原身,让她全心全意地为他干活罢了。
我从善如流地唤他,“阿瑜,舟车劳顿怎么不在府上歇着,可要保重身体啊!”
郑瑜微微一僵,随即垂下了眸,“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关心臣。”
我露出一丝礼貌又不失亲和力的微笑,“以前是朕不爱表达。你我既是同气连枝的盟友,朕对你哪有不关心的道理?”
“可皇上今日在朝堂上,似乎对摄政王更加推心置腹,信任有加。”郑瑜露出微笑,但眼底可以隐隐窥见道道寒光。
“……阿瑜这样想,那可冤枉朕了。今天朕在朝堂上杖责的那个朝臣乃是中间派的核心人物,今日他所受之刑实是摄政王首肯,之后定然对新政派心生怨气。如此一来,中间派自然更加偏向我们。”
说完这番话,我抬眸盯着郑瑜的眼睛,直到他微微弯了一下眸子。
“陛下高明。”
我暗暗舒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听郑瑜声音响起,“和皇上久别未见,没想到皇上如今心有胸壑,成长许多。”
他看向我的神情晦暗不明。
不妙。
我沉下心,语气低沉落寞,“朕如今身处棋局之中,心境和以前自然不同。更何况,朕也想为你做点事……”
“皇上有心了。”
郑瑜的脸上看不起喜怒,拂袖而去,也不知信了没信。
后半夜,我偷偷摸摸往殿里赶,脑子里都是今天熬的夜明天用什么还。
还未进殿门,我就感觉很不对劲。
果然,纳兰瑾正坐在我的肥宅快乐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皇姐,这么晚了,你不在宫里歇息,外出所为何事啊?”
我强颜欢笑,“没什么,就……刚刚做了个噩梦,心有余悸,出去转转。”
“哦?什么噩梦?皇姐能不能和我说说?”
纳兰瑾步步紧逼,我灵机一动,“这个梦和你有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好说。”
“那好,你们都退下。”纳兰瑾摆出一副看看你能整出什么新花样的表情。
等到宫人都走尽以后,我轻蔑一笑,一回头,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抱住了纳兰瑾的大腿。
“阿瑾救我!”
纳兰瑾一愣,想抽回腿,但我像只树袋熊黏在上面。
“皇姐,你是九五至尊,此番大礼,臣弟受不起。”
“我不!”我在地上撒泼耍赖,“你要是不答应救我,我就不起来。”
“松开!”他眉间染上了怒意。
“我不!”我硬着头皮又抱紧了,还变本加厉地在他长袍上擦了擦眼泪。
纳兰瑾气得以手抚额,“答应你便是,快点起来!”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张口就来,“阿瑾,你不知道郑瑜那个王八蛋有多可恨!他给我下了毒,强迫我替他做事对付你!”
纳兰瑾怒气未消,神色一凛,“下毒?”
“正是!”我伸手撸起袖口,一线红痕蛰伏在我白皙的肌肤中,宛如活物。
“早在半年前,郑瑜就暗中给我下毒,逼迫我与他合作。作为交换,他每半个月给我解药暂时压制毒性。”
“那你方才是去见他?”
我想起郑瑜刚刚给我的考官名单,立刻狗腿地掏了出来,“这是我从他手里骗来的名单,你要不要过过目?”
纳兰瑾接过羊皮卷扫了一眼,眼皮一掀,笑了,“皇姐,你的投名状未免也太单薄了些,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玩得反间计呢?”
我泫然欲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竟不信我?”
“正因如此,我才不敢相信。”他笑着将羊皮卷放在一边,手指勾起我的下巴,“皇姐中了他的毒,性命掌握在他手里,怎会突然倒戈?”
说的好有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中毒不久后我遇到一位世外高人,他告知我身上所中的毒名叫忘忧,是药王谷的手笔。当年谷主还未来得及研制解药就突发旧疾去世。如今纵观天下,根本无人能解此毒,郑瑜给我的只不过是普通药丸罢了。”
见他面无异色,我继续动之以情,“他害我骗我,想将我置于死地,与其等死,为何不选择相信你?”
纳兰瑾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一不做二不休,“阿瑾若还是不信,我便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其实我半年前受高人点化,开了天眼,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阿瑾可要一试?”
纳兰瑾盯着我缓缓地笑了笑,“这倒是有趣。”
为表忠心,趁着这次科举,我决心开个挂,给纳兰瑾推荐一个在小说里举足轻重的人才。
我敛了心神,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萧琦”两个字。
此人出生贫寒但是文韬武略无有不精,是一个不可多得人才。但因为性情高傲不愿参与党争,一直受双方打压,一身抱负无从施展。
而最后因为父亲病重不得已才投靠了郑瑜,成为了郑瑜的左膀右臂。
如果能先郑瑜一步将他拉拢,那么就相当于断了郑瑜的臂膀。
“你说的是就是今日那个在朝堂上被打了十大板的萧琦?”
我一个瞳孔震惊,一下攥紧了纳兰瑾的手,“今天那个挨打的就是萧琦?”
纳兰瑾轻嗤一声,“开了天眼?”
救命,我开的是天眼又不是肉眼,我当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那怎么办?”
6
纳兰瑾盯着如墨的夜色,神色轻松,“若他真是一个栋梁之材,那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把他收入麾下。”
灯下看美人,千秋绝调语。此时的纳兰瑾身上少了一份浸淫官场的算计,多了几分少年轻狂的意气风发,让人看得心动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纳兰瑾突然朝我额前吹了口气,眼神促狭地看着我,“皇姐,摸够了没?”
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张松开了他的手。
纳兰瑾身形一顿,转身恶劣地笑了笑,“皇姐又犯病了?”
你才犯病,你全家犯病。
最近几月我暗地帮了纳兰瑾不少,终于让他对我放下些许防备,来往也更加密切了些。
第一次他大驾光临的时候,我正在和太监宫女们斗地主,还不知死活地拉着他一起打。
他面色古怪,我不知死活。
那一天晚上,他是输得干干净净回去的。
第二天他又来了,可惜我纵横赌场多年未逢敌手,又让他输得兜比脸干净。
事不过三。
再赢纳兰瑾一回他可能就要动杀心了。
他第三次抬着几箱金银珠宝大驾光临的时候,我提议赌博这件事又费时又费财,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纳兰瑾没话说。我趁机拉起他的手,笑容谄媚,“其实,我在我们殿里开了个洗脚城,小宫女都是姜嬷嬷一手调教的,保证给您按得舒舒服服。”
“洗脚城?”
纳兰瑾半推半就地被我按在塌上。
一个时辰后,他神清气爽地离开了,还向我要了一个高级技师。
上一次他来找我问罪,还是我喝醉了酒在殿前大跳广场舞的时候。
当我在广场上卖力地扭着社会摇时,纳兰瑾刚从宫外办完事回来,衣服还没换就直冲我这来了。
“皇姐,这是哪个地方的小调,竟如此粗俗?”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酒醉的蝴蝶,也看不起我精神小妹。
我叫停了乐师,一开口味道就很冲,“花花世界迷人眼,没这能力别指点。”
纳兰瑾:?
“天气热脾气爆,我不微笑你别闹。”
“江南江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东方不亮西方亮,你爹啥样我啥样。”
纳兰瑾:“……纳兰欢!”
我虎躯一震,酒硬生生醒了一半。想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后背冷汗直冒。
算了,还是装醉吧。
我又开始演了,这次显然演得不错,连纳兰瑾也被骗过了。
我听他无奈了叹了口气,然后一抬手,给我来了个公主抱。
我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
他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抱我!我可是皇帝陛下!!
纳兰瑾把我抱到了床上,给我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我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地像一块石头,身都不敢翻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快要睡着,却感觉仿佛有人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没能睁开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纳兰瑾已经离开了。
我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练太极练得浑身冒汗,收势的时候突然瞥见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个布衣少年。
“你这练得什么功夫?这么慢怎么打得到人?”那人倒是率先开口。
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旧衣,头发束成书生模样,面容算得上清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过分,如今正上下打量着我。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宫里?”我环顾左右,退后几步,“来人,护驾。”
“别怕啊,”那人笑眯眯地给我行了个礼,“草民顾遥,是摄政王特地请来给您治病的江湖郎中。”
顾遥?!
我一下精神了,记得小说里曾简单提过顾遥的名字,药王谷谷主的关门弟子,神秘得很。
“你师父是谁?”
顾遥眨眼,“皇上要是把你刚刚练的功夫再和我演练一番,我就告诉你。”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和我谈条件。
于是我上手把太极二十四式全部掰开揉碎给他讲了一遍。
当纳兰瑾带着一众宫人来抓我上朝的时候,我正费劲地抓着顾遥的手比划“左右拦雀尾”。
“这套拳看起来绵软无力,但柔中带刚,有四两拨千斤的绝妙之处。只要苦练,不但可以强身健体,实战的时候更是出其不意……”
“皇上……摄政王殿下到了。”
我动作一滞,心虚回头,纳兰瑾正站在五十步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白色的狐裘更衬得他芝兰玉树,贵气非凡。
而我的爪子此刻还搭在顾遥细皮嫩肉的手上。
7
纳兰瑾微微眯了眯眼睛,“皇姐可还记得自己是一国之君?”
我缩回手,看了一下天色,糟糕,差点误了早朝。
“阿瑾,你听朕解释!”我狗腿地一阵小跑,“这件事全怪这个臭郎中,非求朕教他比划几招,这才差点误了时辰,和朕可没半点关系。你要怪就怪他吧,最好打他几板子消消气……”
顾遥:?
纳兰瑾声音带着冷意,“我还不知道皇姐什么时候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了,又是那个世外高人教的?”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现在活像一个出轨被当场活捉的渣男,对着原配语气谄媚,就连说话速度都不自觉快了许多。
“倒是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让小太监传个话不就行了。这么晚可用过早膳,吃得什么可还合胃口?你别看最近天气转暖,倒春寒你听过没,还是要多加注意……”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献殷勤。
“皇姐留步。”他似乎忍无可忍,垂眸扫了我一眼,“皇姐还是先去更衣,别误了时辰。”
我直接一个点头哈腰。
等我火急火燎赶回宫里,却见顾遥正在大摇大摆地喝我珍藏已久的都匀毛尖。
我抬腿要给他一脚,“还喝呢!快说你师父是谁!”
他将我的脚踝轻巧捏住,眨眨眼,“皇上好脚力。可您不是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吗,不然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功法传授给我?”
呃这……
我缩回脚,轻咳一声,“谁知道你是哪来的江湖骗子?”
顾遥倒也没生气,笑道,“皇上,您身上这毒是我师傅亲自下的,要是我不能解,这天底下就无人能解了。”
8
一转眼到了四月,南方前些时日出了灾荒,饿殍遍地,北方匪祸又起,穷凶恶极,好不容易稳定一些的朝局又动乱起来。
一时之间,朝中两派乃至举国上下都在为赈灾和剿匪的人选争得热火朝天。
在这两派相争的节骨眼上,谁愿意做剿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还不如去南方赈赈灾,既得民心又不花自己钱,美事一桩谁不想干?
但在书里,剿匪是一个绝妙的机遇。因为那些悍匪并非真正的土匪,而是二十年前抗击外敌却被奸人构陷为叛军的平成军。
原书里纳兰瑾落败,阴差阳错被平成军所救,又与他们推心置腹一番,才以平反为诺获得了他们的支持,打了漂亮的翻身仗。
而现在我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一些,让纳兰瑾提前接触到这些人。
但郑瑜多疑,所以我先假意让纳兰瑾去赈灾,再和郑瑜商量派人去刺杀纳兰瑾。南方灾情刻不容缓,纳兰瑾负伤,郑瑜代替他去赈灾是名正言顺。
这样一来,纳兰瑾就能早日铲除郑瑜了。
别怪我心狠,毕竟在书里,郑瑜是真恨我真要杀我啊!
“可我派人查过了,北地那一窝悍匪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去剿匪?”
我试图用万能天眼来解释这事,没想到纳兰瑾却突然伸出手点了点我的眉心,笑了,“不必解释,我信你一回。”
我险些落下泪来。兢兢业业帮他搞事业至今,他终于放下嫌隙接纳我了!呜呜呜!我终于把冰块捂化了!
纳兰瑾顿了顿,接着说,“只要剿匪的时候把你一起带上,你就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我:?
9
我完了。
我觉得我和纳兰瑾的勾当已经被郑瑜那厮发现了。
当晚我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脖子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剑。
我侧过头,就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虽然蒙着面,可那双凌厉冷硬的眼睛……这不是郑瑜吗?
“怎么,看到我很失望?是不是恨不得我死了?”
郑瑜已经完全脱去了假惺惺的面具,露出冷硬凉薄的本性来,“可惜,我偏不遂你愿。”
我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伸手往他伤口上一模,“流了很多血?”
郑瑜的脸一僵,倏而把眼睛生硬地瞥向一边,“不用你管,你先想好怎么脱身。”
“不是,你为什么不往别的地方跑?”
郑瑜吹了吹手里的匕首,微微一笑,“这宫里会帮我能帮我的,只有皇上您了。”
行,算我倒霉。
这里和摄政王府也就几百米的距离,这时辰要把这王八蛋送到那去。
“摄政王殿下到。”
我,一国之君,现在像个鹌鹑一般穿戴整齐等在殿门口。
纳兰瑾亲自过来,身上披着黑金外袍,长发未束,除了嘴唇有些发白,神情有些阴沉以外,一切都还正常。
看到我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纳兰瑾仿佛松一口气。
“皇姐,方才我宫里来了几个刺客,有一个不长眼地往这个方向逃了。为了您的龙体,可否让臣弟排查一二?”
我点头如捣蒜,毫无威严地看着宫人把我的小破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
“皇姐,我有些累了。”纳兰瑾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能不能去你的寝宫里小憩一番?”
我不敢拒绝,一边带路一边回忆寝宫里有没有落下什么线索。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纳兰瑾突然身体一软,整个瘫倒在我身上。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冲进了我的鼻腔。
我这才发现,纳兰瑾黑色的衣袍早就被血迹渗透,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他双眸漆黑,仿佛透不进光的深幽穴口,正带着几分执拗看着我。
“我能信你吗?”
10
里面闪烁着一点淡淡的光。
或许是因为不忍看火苗熄灭,我握住他的手,说,“可以,你可以一直相信我。”
脱下衣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纳兰瑾的左肋往下延伸半尺有余,正在不断渗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送出房内,一直到破晓。
“怎么样?”
顾遥眉宇间堆着倦色,“刀口看着狰狞,但没伤着根本。如果不是失血太多,不必如此棘手。”
我心里松了口气,“多亏你了。昨晚那人?”
“已经照你吩咐送出去了。”顾遥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真搞不明白,就你这脑子还在纳兰瑾面前玩吃里扒外?”
“……”
精神紧绷了一晚上,刚一起身,就感觉有些脱力,脑袋晕乎乎的,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好大好多嘈杂,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扶……扶我……”话没说完,我两眼一黑脑袋往前一栽,失去了知觉。
“醒了?”
我悠悠地睁开眼,发现顾遥正动作粗鲁地给我喂药,勺子都快塞进我肺里了。我舔了一口那黑色的药汁,瘪了瘪嘴,“好苦,我不喝。”
“行啊,不喝就等死吧。”
我一个惊呼,差点把药碗打翻,“我要死了?”
“差不多吧。你的毒昨日发作了,以后每隔几日就要吐上一次,要是一个月内没有解药就会浑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懂了吗?”
我身子一软,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苟延残喘这么久,还是等不到解药吗?
我攥着顾遥的衣袖,哭岔了气,“你不是药王的亲传弟子吗?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吧?”
他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别怕,再给我些日子。”
行吧!
我把嘴边的“你这个白吃白喝的废物点心”咽进肚子里。
“对了,纳兰瑾他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传话太监的声音就响起,继而接上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摄政王殿下到。”
我抬眸望去,两日不见,纳兰瑾又瘦了。
原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看不出半分血色,原本合身的外袍如今穿在身上也有些宽松。他来得很仓促,像是刚醒来不久,一脸的病气,衣冠不整地就过来了。
“可好些?”
他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药味,压过了沉香一头。我吸了吸鼻子,原本应该讨厌的味道现在却觉得莫名安心。
可能是生病的人容易脆弱吧,此刻周身被纳兰瑾的气息笼罩着,我竟有几分想哭。
“好多了。”
“我刚醒,没见着你。”
“嗯。”
他哑着嗓子,“那日,没被吓着吧?”
“没。”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原本盛满算计的眼眸里此时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
看着看着,纳兰瑾开始缓缓地往我脸上凑。
我脸刷得一下红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
纳兰瑾的脸在我一寸远堪堪停住,语气有些微妙。
我笑得像狼外婆,“皇姐眼睛这么大,是为了更好地看清你呀。”
“……”
屋内的缱绻一扫而光,纳兰瑾捂住我的眼睛,“别看了,好好休息吧。”
“休息好了还要去剿匪呢!”
我:?
呵呵,哪里有什么温柔缱绻。我狼外婆横看竖看,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干活”两个大字。
11
平成军的老巢已经被找到,趁着朝臣都知道我身体抱恙,我干脆名正言顺闭了朝,修整了些时日就跟着纳兰瑾去北地剿匪了。
纳兰瑾一直在隐藏实力,这次带出去的人明面上不多,但暗中潜伏的人也不少。
然后进山的第一天,我就被擒了。
哈哈,真好。
一到山上,我情毒就恰好发作,一口一口地血把那群大老爷们吓得够呛。
老将军胡子翘得老高,“怎么?你们打了她?”
“冤枉啊!我们怎么敢?!”几个老军医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怎么办?要是这狗皇帝死了我们头上又多了个实打实的弑君罪,那还平反个屁。”
大家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其实我有个朋友,是个神医……”
几个时辰后,顾遥骂骂咧咧地被绑上山来。
我假惺惺,“顾遥,你怎么也被绑上来了?”
顾遥冷笑两声,“还不是有人特意举荐。”
我:“……”
他熟练地拿出药丸塞进我嘴里,“要不是因为你在山上,就他们这点智商,也想绑我?”
“那是那是。”
我吃下药,没多久就没再吐血,只是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
“睡吧睡吧。”顾遥给我掖好被子,轻轻在我头上挠了挠,“等你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我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我梦到和顾遥初见的时候,他弯着眼睛看着我,捏着我的手让我给他表演太极。
突然又画面一转,他的眼角渗出了鲜血,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嘴里的血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来。
“顾遥!”
我陷在梦魇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在呢,别怕。”男人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像一片轻羽在我眉间划过。“现在的样子倒还算乖巧。”
我的意识逐渐清明,刚准备睁开眼,就听他开口,“原本只想拿你试解药,可现在却舍不得你冒这个险了。”
“曾经我只恨命运不公,现在我却只觉得幸运。如果没有中毒,我也就不能遇见你了。”
“不如我自己先试试这解药,你说好不好?”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少有的孩子气,“可要是我不小心死了,可就再见不到你了。”
他点了点我的鼻尖,发出一声喟叹,“要是你喜欢的是我该多好啊,小姑娘。”
顾遥走了很久以后,我才睁开眼。
原来顾遥也中了毒。
他一直在拿我试药。
他似乎……喜欢我。
或许我早该察觉的,他对我的纵容,远超朋友和兄长的界限。
12
我在床上躺到日薄西山,来送饭的金刚芭比眉飞色舞地给我报菜名,“酱猪肘子,黄焖麂子肉,爆炒兔子肉……”
我神情怏怏地躺在床上。
见我不搭腔,她又凑过来,“诶,做女皇好玩吗?”
我撇撇嘴,“好玩,分分钟把命玩没了。”
“这么唬人?”她缩缩脖子,良久又笑了,“不过我可不怕,没人能打得过我。”说完却又突然蔫了,“可我还是挺羡慕你的。要是有个人也能为我豁出命去就好了。”
我捉到关键词,“豁出什么命?”
“你还不知道吧。”说起这个她明显兴奋了些,“你那个弟弟看着是个弱鸡,没想到胆子这么大,武功也不错。山上野兽陷阱这么多,还真的硬是让他给走上来了。”
弟弟?
“你是说,纳兰瑾?”我试探地问。
“对啊,长得可真好看啊,比我们山上的男人不知道强多少倍。你们感情应该不错吧?本来大家都没在你身上抱希望,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肯为了你来山上冒险。”
纳兰瑾来了?
我的脑子有一秒种的卡顿。
他……他居然来了?
他不该来的。
他手里还有半壁江山,有兵有将有心腹,根本不必因为这个敌友不明的平成军,把自己置身于险境。即使没有平成军,凭他的手段,只要韬光养晦徐徐图之,这天下终会在他手里。
可他来了。
他是为我而来的。
得到这个认知,一股名叫甜蜜的电流一下窜过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翻身下床,迫不及待要见他。
“你跑什么,饭还没吃呢!”
我跑得飞快,头发都扬起来了,连带着多日的阴霾都一起抛向了空中。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窗,我贪婪地用目光一笔一划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背影。和平时的光鲜华丽相比,纳兰瑾现在狼狈不堪。外袍下摆碎成了布条,门襟衣袖还有各种爪印,右臂和胸口的伤口被人用白布简单包扎过,可现在已经被血完全渗透。
烛光忽闪,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拢进了光里。
13
他背对着我,正在和老将军说些什么。虽只身一人,但高挑挺拔,不卑不亢,风骨依然。
忽而他侧过了半张脸,我看见他的眼神,尖锐、狡黠,还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从容。
我从未见过面敌的纳兰瑾,像一把锤炼打磨了千年的剑,看似光华内敛,却在挥剑的瞬间,把胜局掌握在自己手里。
最后,他对老将军低头行了个大礼,接着拂袖转身,推开门来。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没能落下来的眼泪。
“瘦了。”
他笑了,脸上还带着血痕,一缕乌发顺着血凝固在了脸上。他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发现自己虎口不知何时裂开了,整只手都染上了血腥。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啧,真狼狈啊!”
我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说,“我扶你回房。”
没走几步,他却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故意,突然瘫软在我身上,压得我不得不改扶为抱,将他大半个身子拢进了怀里,连拖带抱运回了房间。
刚想给他洗把脸,纳兰瑾却一把搂住了我,瘦削的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声音嘶哑,“我很想你。”
“你怎么这么鲁莽,一个人上来了……”
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莫名的羞。心里明知道答案,可我还是想听他亲自说。
“为什么?”他的声音慢悠悠的,语气里带着点揶揄,“我当时就想,你这么胆小,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会被吓得哭出来吧。”
“可我又不是你皇姐。”
我试探他,笃定他肯定对我的身份有诸多猜测。
纳兰瑾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笑得更畅快了。
“你当然不是她。”他的鼻息轻轻扑在我的耳垂上,“郑瑜往纳兰欢的寝宫去,我只会担心她不死。可是是你的话,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会在意你看到我身上的血污会不会害怕,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这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么骗了就骗了,我纳兰瑾并不是输不起的人。”
“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14
当夜,大宴。
我在心里推算着时间,抬手,纳兰瑾的酒杯被他送到了唇边,被我按住了。
“受伤了不能喝酒。”
“好。”
啧,难得纳兰瑾也会这么听话。
察觉到有人在看我,我抬眸,看到顾遥坐在离我很远的对面,正静静地看着我。见我看向他,他举起面前的一杯酒,遥遥对我碰了个杯。
我也傥荡地和他碰了个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日他其实早就知道我醒了,只不过是故意说那些话来试探我罢了。
但我很清楚,感动不是心动。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就在这个当口,突然出了变故。
郑瑜一行今晚就已到了山脚下,比我预料的时间提前了太多。
果然,作为书里的反派之一,郑瑜的智商并不会因为剧情变化而下线。
他动作这么快只能说明从一开始他真正的目标就是这。
在原书里,郑瑜和纳兰瑾有一场血战,纳兰瑾因兵力不足重伤,被平成军收留捡回了一条命,东山再起。
可现在,平成军如今就已为他所用,那他还会受伤吗?
受伤以后又该有谁救他呢?
初生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伸出五指,想抓住什么,手掌里却只是空空如也。
命运无常,我的心里却有了答案。
当那一根箭带着千钧力气射向纳兰瑾的时候,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
读到他眼里的诧异、惊慌、恐惧、以及深切的痛苦时,我知道我不会后悔。
耳边仿佛传来郑瑜狷狂肆意的笑声,“纳兰瑾,请君入山……啊……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样混乱的情景里,隔着千军,我却似乎看到了郑瑜脸上惊慌的表情。
是为我,还是为别人?
电光火石之间,传来旁人全力一掷的刀鸣。
竟是郑瑜。
箭经刀横中一撞偏离了轨道,原本对着心脏的箭矢转向我的右肋,我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倒下的时候我突然在想,原来的纳兰欢情毒深入五脏,不治而亡。那时候的她,是为谁动的情?年少刻骨铭心的爱意真能随时间永远抹去吗?
或许仇恨把爱铸成了永恒。
15
“听说纳兰瑾虽然胜了,可被打得如同落水狗一般,现在全靠补品吊着,倒让我生出几分快意来。”顾遥此刻正躺在花圃里晒太阳,白色的绸布系在眉间,遮住了一双眼睛。
房前窗上晒着刚刚摘下的白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苦涩的香味。我坐在旁边不为所动地剥豆子。
“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我挑眉,“又没死,紧张什么?”
纳兰瑾若是真的快不行了,绝不会让人把消息传来这里。
现在传信过来,只是为了使点苦肉计让我早些回去。
这样明目张胆的陷阱,愿者上钩罢了。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有些……舍不得我了。”
舍不得吗?这里山清水秀,恬静自在,在这里生活这段时间,我确实舍不得。但宫墙之内,那逼仄的四角天空里,却有我更割舍不下的人。
“好了,这段时间你装瞎也装够了吧?再装下去你经常念叨的那株药草可就采不到了。”
顾遥把绸布扯下,露出一双狭长明亮的眸子。
“你居然早就猜到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如果你不要没事盯着我看的话,我可能会晚些发现。”
我的伤其实早就痊愈了,但顾遥偏像个无赖,非说他试药的时候出了差错,把眼睛吃瞎了,生活不能自理,我得在这照顾他。
我知晓他是舍不得我,便应着他住了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了开始,我像他的长姐一般,包容他这些孩子般的小心思。
“那我走啦,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半撑着身子,眯着眼睛对我挥手,“实在舍不得也可以留下的。”
我笑了笑,背上包袱,没有回头。
顺着山风一路向下,我知道前方会有人一直在等我。
16纳兰瑾番外
他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把骗人的话,说的这么真诚。
在她嘴里,素胚成了至宝,毒妇成了情深义重的好姐姐。当她用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时,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生出了这是真的的荒诞感。
如果忽略她眼里那一抹狡黠的话。
纳兰欢那张脸明明那么令人厌恶,可她顶着这样的皮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从她眼里瞧出了几分……天真。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演技很差,她一抽一抽地假哭时,他真想告诉她,她现在抽搐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曾经在他手里,被他完全掌控、一点一点剥夺呼吸、最后化作一块软肉的兽。
“这些年我被辜负的还少吗,早就习惯了。”
小姑娘语气哀怨,拖着步子往外走,时不时还侧过脸来看他的反应。
他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嘴角。
如果非要说辜负的话,他又何尝不是一直被辜负?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冷血残忍,他也曾把自己的真心捧出,他也曾以为旁人都是真心待他。直到身侧飞过利箭,直到汤中里掺入剧毒,直到马失前蹄坠入深渊……
这时,他才明白,在这个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虚伪,和废物。
于是他收起那些可怜的天真和妄想,学会杀伐果决,学会运筹帷幄,学会在阴暗的角落暗下杀手。
这一回,换他们夜不能寐,换他们寝食难安,换他们,去死。
再后来,三六九等的人带着五花八门的目的聚到他身边。
他不再是一个人,却感觉更孤独了。
他们一张口,他便能感知到他们欺骗背后复杂的目的,窥探到虚伪背后他们内心的卑劣。
多看一眼,他都嫌恶心。
而她混在其中,却更像一个调皮的促狭鬼,无关痛痒的谎言更像是孩子的恶作剧。
或许真如她所说,她是一个好人。
身边的太监极力夸赞着他手里的素胚时,他不知为何内心无端生出一股无名火。
这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东西最近肯定会去她面前大献殷勤,那她呢,是不是也会逐渐变成记忆里踩高捧低、满脸虚伪的女人?
他忽然有一种他无意发现的宝藏正在遭人觊觎,岌岌可危的危机感。
可明明是她自己说,她的便是他的。
既然如此,那么皇姐,权势和你,他全都要了。
她和郑瑜频繁联系他是知道的。
小翠是他的眼线,所以他知道她每天天不亮就会起来,醒来先要喝上一大杯水,再开始练那个招式奇怪的武功。
她喜欢研究一些古怪的菜式。虽然嗜甜,却因害怕“糖尿病”不敢吃糖,每次服完药就把糖放进嘴里含一会,再吐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怕死的人?
他不明白。
所以他把天下的名医都请了过来,想找到这个答案。
她脑袋里有数不清的鬼点子,和宫人赌博背地里却一直出千。看着她眉开眼笑的,他突然明白了商纣王烽火戏诸时的心情。
或许真如她所说,她是开了天眼。不然她怎么知道那么多奇怪的词汇,怎么会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后来,她身边多了一个叫顾遥的碍眼的家伙,分享了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一种隐秘的嫉妒潜伏在他内心深处,他想杀了顾遥,不止一次。
可他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她需要顾遥。
有什么东西萌芽了。
酸涩,甜蜜。
他喜欢这种感觉,那么奇怪,那么鲜活。他任由它在他心里野蛮生长。
当郑瑜前来刺杀他时,其实他早有防备。本想假意受伤,再去她的行宫逗弄她一番。
想看她为他慌张得手足无措,想看她为了洗除他对她的怀疑而绞尽脑汁,可郑瑜逃进了她的行宫。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害怕,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惧攥紧了心脏。那一刻,他眼里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她。他也终于明白,他输了。
可输给她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他问她,可以相信她吗?
但他听到他的心在说,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