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我得了高血压，头晕，好像要死了。我死了，看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服！

父亲还真的不会做饭。

那年，哥哥从上海虹桥机场写信回来，说是可以到部队去探亲。于是，母亲带着弟弟去了上海。父亲会搞鱼，他打了一条鲤鱼，煎了我们吃，我戳了一筷子，大妹戳了一筷子，小妹戳了一筷子，我小声对她们说，你们怎么不吃鱼？小妹说，好苦！

那碗鱼端了几天，父亲说，这鱼你们怎么不吃？他把鱼翻过来，蛆爬了出来。

又有一回，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等他们都结婚了，账还清了，我们每天摘点菜到街上去卖，卖完了，我们就去上馆，买一碗包面，两根油条，你一根我一根，你还想吃什么？我想吃肉包子。吃点干的，喝点汤，很舒服。

小弟结婚之后，不知道父亲带着母亲上过馆没有。

终于有一天，姐姐打来电话，说父亲不行了，赶快回来。

我赶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话，只有出的气。

送走父亲之后，我内心一直责怪自己，照顾好父母亲是我的责任，可是，父亲得了癌症我都不知道！

此后的岁月，我老担心母亲。母亲除了高血压，相继又得了心脏病、痛风……

我生怕母亲突然一天又走了。我经常询问我那当医生的同学，偶尔请他们到家里给母亲看看。

我买了很多高血压药心脏病药痛风药，还有遏制瘙痒的药。

我每次回去，母亲就拿了一把刷子和一盒清凉油，让我使劲给她刷背心，抹清凉油。

每年，母亲总要大发病几次，姐姐隔得最近，总是姐姐和姐夫把母亲送到医院，然后给我们打电话，于是，我从武汉回来，小妹从珠海回来，大妹从宜昌回来，哥哥嫂子就在江对面的沙市，小弟在云南打工……

最严重的一次，医生要求母亲住icu，我一直不懂什么是icu，直到女儿在icu实习，才知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们获准进icu看望母亲，母亲说，他们把我当畜牲，张书林，你做点好事，让我出去死在家里呢……

我看见母亲实在难受，就把母亲弄出了icu，母亲一定要出院，我只好同意。

自从这次大病之后，母亲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从来不吃肥肉的，现在喊着要我买肥肉给她吃。

大妹送走她的婆老妈之后，主动过来安置母亲。大妹种菜园，每天烧两餐火吃两餐。母亲经常跟到菜园，做这做那。

我交代大妹，老人的病，大都是感冒引发的，稍微有点感冒症状，立即给她吃感冒药。

我买了很多感冒药，一次就买十盒，放在母亲床边，回武汉前反复交代，一打喷嚏就吃两颗。

二二年，我终于退休了，立即让大妹回去了。

不知道是换了安置母亲的人，还是母亲抗不过新冠病毒，一开放，不到一个星期，母亲就去世了，那是二二年结束前两天。

想想母亲，她经常说，这人活起还有什么益！她的意思是，不能做事，光吃，消耗钱，还要吃好的。

想想母亲，父亲去世二十年，母亲活了八十八岁，如果和父亲平均一下，也有七十八岁。

想想我们六姊妹，老大，我哥，五十八就走了。

好在姐姐、我、大妹，已经安全度过了六十岁。

我们会有母亲那么顽强吗？

我的眼前，又出现母亲那孩子般的笑容。

我的老婆曾经说，八十多岁了还有这个样子，年轻时候肯定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