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
夏末的早市已经很冷清了,三叔的菜店前只摆了两筐青菜,都是昨天剩下的。街对面小诊所的灯还亮着,医生说三叔走得很安详,手里还握着那个旧到掉漆的计算器。
那是三叔用了二十多年的宝贝,按键都磨得发亮。他总说:“做生意要明明白白的,欠钱要记,还钱也要记。”

收拾三叔的遗物时,我发现他住的地方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就一张木板搭在两个板凳上。床头放着个旧木箱,里面全是账本,有的都发黄了,还沾着油渍和泥土。最上面一本是去年的,翻开第一页就看到熟悉的字迹——三叔写字有个习惯,横竖笔画总是分开的,像小学生练字一样。
“张阿婆,白菜2斤,4元。” “李大爷,茄子1斤,2.5元。” “王家小子,韭菜半斤,1元。”

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偶尔会加个”欠”字。三叔的小店在菜市场最不起眼的角落,经常有老人来买菜,有时候手头紧,就赊着。
我翻到去年十月的一页,看到一笔欠账:刘婶,黄瓜2斤,茄子1斤,共计8元。下面还备注着:“儿子住院,等出院了还。”

刘婶我认识,是附近养猪场的工人,孤儿寡母的。她儿子得了阑尾炎,手术后感染,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那段时间刘婶天天往医院跑,人都瘦了一圈。
继续往后翻,在账本夹层里掉出一张发黄的欠条:

“借钱2000元,等卖猪了还。刘翠英。” 日期是1998年。
我愣住了。刘翠英就是刘婶,这欠条都快30年了。再仔细看账本,发现三叔把刘婶后来的欠账都划掉了,却唯独留着这张欠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养猪场找刘婶。她正在清理猪圈,看到我手里的欠条,突然就跪下了。
“三叔的后事我听说了,这钱…这钱我一定还!”她声音哽咽,“当年要不是三叔,我儿子就没命了。”

原来98年刘婶的儿子才3岁,得了重病,医院要2000块住院费。那时候2000块可不是小数目,刘婶走遍了所有认识的人都借不到。最后去求三叔,三叔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她了。
“后来养猪场效益不好,我只能打零工。三叔从来没问过我要钱,每次我去买菜赊账,他都笑呵呵的,还总往多了装…”刘婶说着说着就哭了。

回到菜店,我又翻了翻其他账本。里面全是这样的故事:李大爷的小孙女上学要交书本费,王奶奶过年想给孙子买件新衣服,张叔家要交电费…三叔都让他们赊账,有的十几年了都没还。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最后一本账本里,夹着一张三叔写给我的信:

“小辉,你要是看到这些账本,就都撕了吧。那些欠条也撕了,当我还了他们一点心意。我这辈子没结婚,没孩子,街坊邻居就是我的亲人。这些年攒下的钱都留给你,你要记住,做人重要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心里装着人。”
三叔的菜店我盘下来了。柜台上还放着那个掉漆的计算器,我舍不得换。有时候老街坊来买菜,看到这计算器就会说:“这不是老刘的计算器吗?他可真是个好人啊…”
我把三叔的账本都锁在抽屉里,没舍得撕。那些数字里藏着太多故事,也藏着三叔的一生。现在我也学着三叔的样子做生意,有时候遇到困难的人,我就想,三叔当年肯定二话不说就帮了。
前两天下雨,刘婶来买菜,我看她衣服都湿透了,就多给她装了些菜。她红着眼睛说:“你跟你三叔一样,都是好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柜台上的计算器在雨声中发出熟悉的嗒嗒声,仿佛三叔还在那里,一笔一笔地记着这人间的温暖。
街对面诊所的灯还是每天亮到很晚,就像三叔在世时一样。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整理账本,那些发黄的纸页上,除了油渍和泥土,还有三叔来不及擦干的汗水印。
这盘生意,我会一直做下去。不为赚钱,就为了把三叔的那份温暖,继续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