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金项链是我第一次见婆婆时，她脖子上戴着的。粗略看去约有二两重，麦穗形的链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时我刚从农村嫁到县城，手上的茧还没褪尽。婆婆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院子里的野草，恨不得把我连根拔起。

“小芳啊，这个给你。”婆婆突然摘下金项链，递给刚进门的小姑子。

我端着倒好的茶，愣在原地。小姑子朝我笑了笑，接过项链，动作轻巧地戴上了。

“妈，这不合适…”我老公小声说。

“怎么不合适？”婆婆提高了嗓门，“这是我结婚时你爷爷奶奶给的，传女不传媳，就该给你妹妹。”

我看见老公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学会了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但婆婆对我的态度始终冷若冰霜。她总是在邻居面前炫耀小姑子脖子上的金项链，说这是传家宝，老祖宗传下来的。

直到去年春节，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平静的表面。

小姑子带着项链去银楼做保养，柜台小姐用仪器测了测，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这位女士，您这条项链…”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姑子问。

“是镀金的。”

小姑子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婆婆不信，硬要去省城最大的金店再验。结果出来时，她的脸色比腊月的天还要阴沉。

“不可能！这明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婆婆颤抖着说。

回家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车窗外飘着小雪，落在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有气无力地摆动着。

到家后，婆婆钻进了她的房间。我听见抽屉拉开又关上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深夜，我起来喝水，看见婆婆的房间还亮着灯。推门进去，发现她蜷缩在床角，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收据。

“对不起…”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原来二十年前，婆婆为了在邻居面前争面子，把老祖宗传下来的金项链卖了，换了一条镀金的。她原本打算等手头宽裕了就把真金项链赎回来，但那家金店后来倒闭了，项链也不知去向。

这些年，她白天趾高气昂地炫耀，晚上却时常在梦中惊醒，害怕真相败露。她把这条假项链给了小姑子，既是要刁难我这个农村媳妇，也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第二天一早，婆婆就跪在了我面前。

我扶她起来，给她倒了杯热水。望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我出嫁那天，母亲把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金戒指偷偷塞给我，说：“到了城里，也许用得着。”

我一直把那枚戒指锁在抽屉最里层，从未拿出来过。

现在，我终于明白，不管是金的还是假的，人心才是最珍贵的。

“妈，”我说，“我们去买条新的吧。”

婆婆抬起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

那天之后，婆婆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她开始教我包饺子，教我腌咸菜，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邻居们还是时常谈论那条金项链的事，但我们家的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毕竟，有些真相，不说出来反而成了维系亲情的纽带。

前些日子，我在整理旧物时找到了母亲给我的那枚金戒指。我把它送给了婆婆，算是给她补过生日。她戴在手上，在阳光下一遍遍地摩挲，眼睛里泛着光。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那条项链没有露馅，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会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现在这样也挺好，我们都学会了直面过去的错误，也学会了真诚地对待彼此。

昨天，婆婆特意找了一家老字号的金店，重新打了一条和当年款式一模一样的金项链。这次，她把项链交给我时说：“传女不传媳这种话，是我糊涂了。你才是我的女儿。”

我听了，鼻子一酸，却笑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项链在我手心里泛着温暖的光。这次的光芒，比二十年前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