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折舟

在互联网，“土木”始终是一个带有灰色幽默的词语。从三年前开始，土木老哥们总是以“苦闷到极致就是乐子”的精神输出各种名梗，首先是土木哲学奠基人大猛子提出了“牛马和罗马二象性定理”，然后一批教学生选专业的老师，比如张雪峰，和“稳辣”派的暴叔，给土木的就业前景定了型——“工科专业有的选就别去，但如果你想离原生家庭越远越好，那么恭喜你是天生的打灰圣体”；而后工地上的各类前辈也纷纷现身说法，一时间打灰和提桶跑路成了关于土木领域最经久不衰的笑话：

但是好消息来了！现在最时髦的土木笑话已经完成了迭代，它不再调侃“三天灰头土脸，一周雌雄莫辨，一年眼里失去高光”的土木学子，而是惊喜地发现：安全工程的毕业生们也是个顶个的倒霉。

你或许在最近一年的短视频里刷到过这种画面：带着红帽子的安全员来到工地，围绕着他的不再是普通的工人，而是工地上的行为艺术家，最野生的杂耍表演者，以及大隐隐于工地的物理魔法师。他们有些是挑战无安全措施高空作物的建筑工人，在裸露的钢筋上踩高跷，身手敏捷而优雅：

有些干脆对着数吨重的土立方玩起釜底抽薪，誓要为材料学子们出一道生动的力学题目：

有人浇筑水泥直到忘我，在几十平米的房间为自己创造出一片水泥泳池：

而那些脚手架上毫无保护，对着摇摇欲坠的墙面、楼体或其他建筑结构的工人，无疑才是21世纪真正的冒险家：

是的，这一连串以工地事故为主的土木笑话，让赛博安全员们在互联网上死去活来了将近一年。阎王爷的生死簿上，除了有奇思妙想的工人们闪来闪去，这些血压功率堪比涡轮引擎的安全员们也成了地府熟人。

以至于还出现了喜闻乐见的合集，除了各种反物理学的画面，甚至还有当代赫拉克勒斯徒手扛起数吨重钢卷的恐怖场面：

更有甚者，在前不久，它甚至进化出了擦边版本，这下两个版本答案合二为一了。你或许不清楚，为什么要在一个调侃工地事故的视频里露出大雷的缝隙，但是视频的播放量会告诉你，没关系，大家都不明白，不妨碍大家爱看。

（主播名字是@arabellawilcock）

每年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地狱笑话在互联网上流行，比如航空贡献了成百上千的空难地狱笑话，交通领域每年光是监控都能剪辑出几个小时的抓马时刻养活成千上万的短视频账号……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这些地狱笑话的高传播比一切正襟危坐的宣传都有用，毕竟没人想让自己变成地狱笑话里的素材：

（空难笑话大全，来自B站up主@屠屠老湿TaxiWay）

但是土木的安全员笑话比这些笑话走得更远了一些，在很多时候，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安全事故合集，还兼具了比较严肃的社会功能。

比如，直到今天，它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新素材，反正我前前后后刷了一个小时，基本没重的，不仅地域横跨古今中西，主角还能从土木佬赛博进化成塔吊和货车，各种堪比迈克尔贝的大场面直接给我赛博功德干到欠费了。

其实这个梗在洋抖流行的时候，素材是以印度、美国非洲等地的工地事故为主的，而在去年年底传进来之后，光速适应了我们自己的地方特色。众所周知，能比地狱笑话更地狱的，只有现实，而脱了安全员红色帽子，网红们依旧会继续原理工地的生活，但现实生活中的安全员还是要提心吊胆的生活。

就像在大部分“安全员看完似了”的段子视频下面，偶尔会出现一条社会新闻——“安全员第一天上班被判刑”。它说的是今年6月份，济南的一次重大施工事故里，第一天实习上班的质量员王念璞由于未能及时把《停工通知》送到公司手上，被判处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

当然，这篇文章不会在这里拆解事故的来龙去脉，但事故面前倒霉的安全员很明显过于贴合网友对土木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在大部分“安全员第一天上班”的烂梗视频里，大部分都会带一个“24岁安全员第一天上班被判42年”的tag。

（当然，这个Tag是以讹传讹而来的，王念璞具体的判罚结果不是42年）

解构往前一步经常是是无止境的娱乐，但往后一步却是现实。这些调侃安全员和工地事故的段子背后，除了有让人非常好奇的追责链条，比如承包公司是怎么丝滑地从重大事故责任中脱身的，相关官员又是怎么回应民间质疑的。

除此之外，这些笑话还持续地反映着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建筑工地上显著高于其他行业的事故发生率。在统计中，2014-2020年间，超过三成的工伤事故都发生于建筑业，也就是我们最爱调侃的土木老哥的献身地。

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多样的，但基本无外乎因恶性竞争导致的节省成本，和事故发生后混乱的追责问题，土木老哥给互联网提供无数欢乐，面对的确是安全培训、设施保养、法律保障上的苦涩现实，以至于有时候梗图相比起土木从业者面对的情况来说，都显得不够魔幻。

作为呼应的，就在这个安全员梗流行的期间，还有一张聊天记录在悄悄流传：

所以，归根结底，土木笑话的流行不是“看不起农民工”这样等级制的嘲讽，不是对打灰佬们的戏谑，这更像一出荒诞剧，每一个自嘲的安工或土木老哥，真正笑的不是他人或自己，而是一种处境，一种夕阳行业里众生皆苦的处境——都几把已经难成这样了，笑一下蒜了。

其实，就在10到15年之前，土木专业还是个不错的专业选择，它吸纳了大量的毕业生和农村人口，在狂飙突进的基建时代创造了某种辉煌。但今天不是这样了，在今年各大院校公布的信息中，土木和建筑专业成为了实打实的天坑，连带着安全工程、环境科学、城市规划和景建规划专业的招生，都不是很理想。

比如经过统计，身为985的湖南大学最近两年土木工程学院夸张的转出转入比，有时候这个比率甚至无法计算，因为转入数量是一个淳朴的零。

在今天，已经没有人会否认土木或者建筑这些行业的夕阳程度了，在这种意义上，“安全员看完似了”的笑话里，让人欣慰的点除了工人的死里逃生，或许就只剩下一个：

今天的工地上，起码还是有毕业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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