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红酒炖牛尾

前段时间，号称东半球最强法务部的任天堂终于出手了。

不过，告的不是某些人心心念念的国产手游，而是另一款话题作，自带“玩家喜欢”政治正确光环的独立游戏——《幻兽帕鲁》。

关于这款游戏，想必不用过多介绍了。

作为一款上半年的热门大作，《幻兽帕鲁》凭借各种打工人梗，以及对“宝可梦”系列抓宠玩法的微创新，吸引了大批玩家。同时，也带起了新的一轮，对“宝可梦”系列开发商Game Freak，多年以来不思进取的口诛笔伐。

可彼时当大家都认为，《幻兽帕鲁》在前极道企业任天堂眼皮子底下蹦跶，必将招徕法律的铁拳时，老任却一直没有出手，反而让《幻兽帕鲁》抱上了索尼这条大腿。

直到今年9月份，任天堂终于正式对幻兽帕鲁提起了诉讼，似乎正印证了当时国内的一个传言——老任是打算把帕鲁养肥了再杀。

可是，在玩法抄袭如此难界定的今天，号称最强法务部的任天堂若想告《幻兽帕鲁》，真的能赢吗？

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任天堂想告《幻兽帕鲁》什么？

和粉丝之间打嘴仗不同，即便《幻兽帕鲁》的玩法属于是，但凡听说过宝可梦系列，都会觉得像的程度。但玩法抄袭这种事放在法律层面，能算得违规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法律界，特别是游戏产业较为发达的欧美法律界，玩法抄袭通常来说都是不被算作是知识产权侵权的。

这事儿也可以理解，毕竟如果要求所有厂商做游戏都得自创一套独有的玩法和逻辑，无异于疯狂重复造轮子，更能让《雷神之锤》《莎木》这种开创了某种类型游戏玩法的老屁股，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吃到死。

1988年，开发商Data East USA起诉了另一家游戏公司Epyx，声称其游戏《International Karate（国际空手道）》抄袭了自己的《Karate Champ（空手道冠军）》，严重侵犯了版权。

作为电子游戏史上最早几起版权诉讼之一，该案最早在加州北部地区的地方法院开庭，初审的法官一眼鉴抄，直接给Epyx下了禁令，认定该公司侵权并发出了禁令。

这也可以理解，在当时许多人都不了解电子游戏开发的情况下，两款游戏无论是主题、动作还是玩法都高度类似，无论粉丝怎么洗，这都是抄袭无异了。

但是Epyx在败诉后，又提起了上诉，这次寻回上诉法庭推翻了初审的判决。他们认为，原告游戏中关于空手道动作、场地的各种设计，都是来自现实中的空手道运动，并非自己独创的，因此被告的作品算不得侵权。

顺带一提，之前作为原告的Data East，后来也因为“抄袭”街霸被告了

该上诉判卷，其实依据了知识产权判例中的“混同原则”和“场景原则”。

前者即表达某项事物的方式有限时，两个作品用同一种方式表达算不上侵权——举例来说，我作文里写自己用树叶烤地瓜很好吃，你也写用树叶烤地瓜很好吃，在只有扫完落叶后烤的地瓜最好吃前提下，这样就算不得抄袭。

后者即表达某种思想，需使用特定元素时，使用同一种元素也算不上抄袭——举例来说，你是手工艺人用古代神兽做工艺品，我是建模师用同个神兽做游戏装备，也算不得抄袭。（此处没有影射）

但这并不是说，混同原则和场景原则，就成了游戏开发商的免死金牌。大部分情况下，它只适用于拥有现实题材作为依据的游戏，而纯粹以抽象玩法为主的游戏，这两项原则就不适用。

举例来说，就是《俄罗斯方块》。

虽然这个诞生于共产主义苏联生命末期的游戏，其版权混乱的都可以写好几篇文章了，但它实际上是最不好抄袭的游戏，因为它的玩法实在和现实世界联系得太少了。

2009年，Xio在iOS上架了一款名为Mino的俄罗斯方块游戏。

该游戏除了对原版进行了美术与音效元素进行了替换外，其他地方基本照搬，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加了个多人模式。

完全一致

也因此，游戏在上线没多久，就遭到了“俄罗斯方块公司（Tetris Company）”的投诉，并光速下架。

然后Xio却并未死心，对苹果提出了抗辩，最终两家公司对簿公堂。

在法院环节，开发商Xio大言不惭的表示，自己就是原样临摹了俄罗斯方块，然而自己熟读知识产权相关的法律，只抄袭了不受法律保护的玩法部分。

而俄罗斯方块公司则认为，虽然玩法不受保护，但为实现玩法所设立的诸多游戏规则，则应当被认作受法律保护的，即游戏中方块下落、旋转的方式、方块的形状等。

最终法院判决Xio败诉，俄罗斯方块凭借着自己游戏设计上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赢得了这次诉讼，这也是为了像俄罗斯方块、吃豆人这样的游戏很少有被抄袭的原因——你只要抄了他们的玩法，基本上就类似于抄全部了。

所以像这种的《俄罗斯方块》就很安全

这也是为是为何前几年，国内厂商高举微创新/缝合怪旗帜的原因。在法律层面，哪怕你把市面上所有游戏的玩法都缝合在了一起，只要能够形成自洽的逻辑，各个模块中有合理的耦合度，你不仅拥有不败金身，还能反手把别人告了。

最合适的例子，就是这两年国内两家三国题材SLG的法律纠纷，其中被告获得了光荣三国志授权，原告则完全“全华班”。然而最终确实原告获胜，原因是后者游戏中许多玩法/元素，如出生州、武将战法、关隘、粮草等设计都被抄走。

但被告则表示，这些设计无论是在其他SLG网游，还是《骑马与砍杀》《魔兽争霸》这样的策略单机里都很常见，因此这些设计并不具有独创性，并不受著作权法保护。

在最后的判决书中，法院认为虽然这些玩法设计许多都已成为范式，但将其结合并形成自洽逻辑，这种结合的手段原告具有独创性，最终被告被判修改并赔付。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眼熟？缝合了一堆玩法，并用某套逻辑粘合起来，是不是像极了又有抓宠玩法、又有射击玩法、又有模拟经营的《幻兽帕鲁》？

只不过“宝可梦”胜在出的早，要是帕鲁找个几十年上线，今日恐怕攻守之势异也！（暴言）

而且顺带一提，上一张配图gif里的那个，缝了《塞尔达传说》与《我的世界》的游戏《创世理想乡》，也是《幻兽帕鲁》开发商做的！

著作权法算是给他们玩明白了

当然说了这么多，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说明，为什么大家最能看出的“玩法抄袭”恐怕无法成为任天堂起诉《幻兽帕鲁》的原因。

而他们起诉的依据，现在主要还是有两个说法。一为Ai创作，二为专利侵权。

这两个说法，其实都没得到任天堂官方的认可。

Ai创作的说法，其实来源于一张外网转内网的截图，大体就是说某个《幻兽帕鲁》团队的员工，在职时被老板要求拿宝可梦的图鉴用Ai跑出帕鲁的形象。现在离职了，决心与这种不良行为抗争到底。

从我个人的角度，虽然《幻兽帕鲁》的社长早年间在社交媒体上爆了不少典，但在当时他作为一家小公司的老板，日常在互联网上口嗨算不得啥事。但我其实不太相信得这种说法，一来是这种没来由的说法，可信度实在是太低了。

我去，是X截图，不得不信了

二来若是真拿AI跑出来的形象，那取证太容易了，就像任天堂重拳出击众多国内“宝可梦手游”那样，要告早告了，因此这个就不多展开说了。

律师Kiyoshi Kurihara在接受日本雅虎采访时表示，这次诉讼很可能将会是一次专利诉讼，并且认为《幻兽帕鲁》触犯的是“宝可梦”系列注册的，通过投掷精灵球捕捉生物的专利。

该说法在我看来的可信度更高，一来这完全符合任天堂专利狂魔的形象，要知道任天堂如果真的在专利上较劲的话，那大半个游戏圈都要遭殃。比如大家在几乎大部分手机游戏里都能见到的虚拟遥感技术、滑动触摸屏进行攻击的设计，其专利权都在任天堂手里。

不过好在任天堂不是专利警察，不会拿着专利到处吃拿卡要，专利大部分都是防御性注册，只有在个别厂商跳脸的时候，拿出来当作惩戒的工具，国内玩家最清楚的就是任天堂诉《白猫计划》开发商COLOP一案。

如前所言，任天堂早在智能手机时代前，就通过自家掌机NDS注册了虚拟遥感技术。但大多数情况下，无论是手游厂商还是主机厂商，申请授权即可使用这项技术。

而《白猫计划》则认为自己在游戏中，设计的带有弹性风格的摇杆，属于自己的独有专利，最终才遭到了任天堂法务部的铁拳。

顺带一提游戏国服当初的宣传也是宣传这个弹性操控

最终，该案以庭外和解结案，《白猫计划》赔偿任天堂包括律师费在内的33亿日元。

但要知道，原本任天堂在起诉中控告《白猫计划》的六项专利，从虚拟摇杆到蓄力攻击再到联机系统，无一不跟核心玩法高关联，要是全改基本等于停服，完全就是奔着一口气弄死对方来的。

我认为这次任天堂出手，是专利诉讼可能性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专利诉讼已经相当成熟，很多地方都可以套用电子游戏出现前的经验，不像玩法抄袭这样判定起来那么麻烦。

而成熟，就代表不会出现意外，就代表专业的法律团队胜率高，而只有追求必胜，才能担得起最强法务部の名。

游戏行业专利侵权胜率高的最好例子，同样是在日本，就是那个已经基本算不得游戏公司的Konami。

作为行业中有名的专利恶霸，即便主营业务已经跟游戏没啥关系了，可在2022年科乐美成为了全球申请专利数最多的游戏公司。

估计一大半都跟柏青哥有关吧

同时，在申请了这么多专利后，他们也不忘设卡收费。

比如音游中最常见的一个设计，按下按键，游戏中就会出现相应效果音的设计，其专利就在科乐美手上，也即“BEMANI 特許”。2001年，科乐美就以此起诉韩国音游《EZ2DJ》，科乐美虽然首轮交锋败诉，但也极大的影响了该游戏运营。

6年后，韩方重新整理了该案，并改判《EZ2DJ》败诉，运营方需停运旗下多款游戏，并赔偿科乐美117亿韩元。

2008年，科乐美又起诉了音游《DJMAX》，最终以庭外和解收场。

除音游外，科乐美也对Cygames重拳出击，在去年起诉了《赛马娘》专利侵权，至今还未有判决结果。

不过好在，这些专利都有期限，通常都是20年，“BEMANI 特許”也已在2018年过期且不可延长。否则，很难想象如果有科乐美这样的版权恶霸在，游戏行业将会倒退多少年。

最后，从一个玩家的角度来看，我个人还是觉得这次的这次诉讼，最终大概率还是会以庭外和解收场，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幻兽帕鲁》的开发组成员（特别是那个社长）酷爱口嗨，但还没到那些国产宝可梦手游的跳脸程度，要知道当年他们可是赔了任天堂一亿多人民币。

毫无授权，基本是踩在任天堂脸上拉屎了

但如果真的到了宣判结果的那一步，恐怕就是个更加双输的结局。

要是任天堂赢了，以大欺小被人诟病是跑不掉的，毕竟《幻兽帕鲁》真的很好玩，而且开发公司又确确实实是独立团队。要再进一步，被有心人士带起节奏，真被人当作黑化勇者准备学科乐美当专利恶霸，恐怕付出的公关经费不会比诉讼收益少。

要是《幻兽帕鲁》赢了，更是会带来一阵不好的风气，嗯抄成熟作品，然后硬缝合将会是独立厂商以小博大的最好方式，在拥有法律上的免死金牌后，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作品涌现，逐渐将独立游戏的创意扼杀。

所以我个人最希望的结局，还是双方庭外和解，《幻兽帕鲁》适当赔偿，就当为之前的口嗨和狂妄买个教训，对其未来逐渐成为成熟的游戏开发商，也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