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笃守 孜孜力耘
——那些年的民办教师
文/张启荣
时光,仿若白驹过隙,匆匆而逝;岁月,恰似潺潺溪流,悠悠绵长。遥忆青春韶华,那段身为民办教师的艰苦岁月,历历在目,日久弥坚。酸甜苦辣咸,风雨霜雪寒;几多欢乐、几多忧伤、几多艰辛,仿若瞬间穿越时空隧道,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桩桩件件,刻骨在心;点点滴滴,凝铸于魂。其中,有欢声笑语带来的慰藉,也有黯然神伤引发的感慨,更有艰难困苦铸就的坚韧。一切的一切,好似近在咫尺,成为了不可忘却的记忆。
民办教师,这一诞生于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群体,曾是中小学教师队伍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更是农村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征程里的中流砥柱。悠悠数十载,他们扎根基层,在偏远的乡村学校,埋头躬行,在漫长岁月里,执着守望,倾心尽力诠释育人担当,为乡村教育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时光如滔滔江河,奔腾不息。在岁月的长河悄然流逝间,民办教师在历史篇章中的那一页,已被轻轻翻过,他们的身影离我们已渐行渐远。如今,“民办教师”这一概念,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记愈发模糊。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彻底隐没在记忆的深处。
据《教育大辞典》记载,民办教师是指“中国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为农村普及小学教育补充师资不足的主要形式。除极少数在农村初中任教外,绝大部分集中在农村小学。一般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由学校或当地基层组织提名,行政主管部门选择推荐,县级教育行政部门审查(包括文化考查批准,发给任用证书)。生活待遇上,除享受所在地同等劳动力工分报酬(1979年后享受‘责任田’外,另由国家按月发给现金补贴)”。就这样,他们放下锄头,拿起粉笔,手握教鞭,登上三尺讲台,开启了漫长的教书育人之路。
忆往昔,彼时的农村小学,简陋之状,令人心酸。校园残垣断壁,破旧不堪,满目萧然;教室常年失修,千疮百孔,破旧颓败;门窗狭小,残缺不全,光线暗淡。数九寒天,雪窖冰天,师生们冻得手脚生疮,又红又肿,流血流脓;三伏盛夏,暑气熏蒸,闷热潮湿,蚊叮虫咬,苦不堪言;若逢雨天,屋外大下,屋内小下,屋外不下,屋里还在滴答。那黑板,宛如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粗糙不平,沟壑纵横。粉笔在上面磕磕绊绊地游动,留下的是断断续续、扭扭曲曲的痕迹。几张课桌,斑驳陆离,卯榫松动,摇摇欲坠。“黑屋子、泥台子、烂桌子、破凳子,坐着一群泥孩子。”这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乡村学校尤其是偏远山区学校的真实写照。
那个年代的民办教师,几乎都是包班授课,虽说学历不高,但个个“全科全能”,语文、数学、音乐、体育……各学科的教学任务一肩挑。由于办学条件有限,教室不足,师资更是捉襟见肘。于是,就把两个或两个以上年级的学生混编一个班,由一位教师用不同的教材,在同一节课里对不同年级的学生进行教学。教师给一个年级讲课,让其他年级学生做作业或自习。就这样老师讲完这个年级的内容,再讲另一个年级的内容,如此按部就班地交替进行教学。这种组织形式在当时称为“复式班”或“复式教学”。
身为民办教师,他们既能深耕于广袤的田地,又能从容站定三尺讲台。脚下沾满泥土的芬芳,心中满溢醇厚的书香。诚如所言,他们 “一半是泥腿子,一半是孩子王。”于农田里,他们是勤劳质朴的耕耘者;在课堂上,他们是春风化雨的播种者。一支粉笔,书写春秋;两袖清风,淡泊名利;四季更迭,心灯如炬,照亮莘莘学子前行的路。他们整日废寝忘食,披星戴月,在田间与讲台之间不知疲倦地穿梭,恰似不知停歇的陀螺,被生活的重负压得片刻不得停歇。身份的转换,犹如在险峻迥异的山峦间艰难攀援,每一步都写满艰辛与坚韧。然而,他们始终以坚定的信念和无私的奉献,于三尺讲台,默默耕耘,矢志不渝,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中,诠释着别样的人生价值。
然而,在教育的天平上,民办教师却无奈地处于严重失衡的低端。受地区差异与时代变迁的影响,他们的待遇参差不齐。每月不过几块钱的补贴,再加上些许工分,让他们常常为一家人的温饱而发愁。这微薄得近乎寒酸的收入,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他们在社会的边缘艰难徘徊,致使他们时常在旁人面前被鄙夷不屑,尊严被碾得支离破碎,面子更是荡然无存。那极度轻蔑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吹毛利刃,深深扎进心窝里。甚至有人在公共场所公然直言:“你们干一年,还抵不上我一个月挣得多。”即便身处这般境遇,他们依旧常年以校为家,以教为乐,默默坚守在乡村教育第一线。
反观公办教师,他们凭借编制的保障,宛如身处坚不可摧的堡垒,端着“铁饭碗”,吃着“国库粮”,尽享国家给予的优厚待遇,衣食无忧。一日三餐,除了米就是面,若想伙食改善,随时能买来鸡鱼肉蛋。而民办教师的境况却大相径庭,与公办教师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上一顿、下一顿,顿顿都是一成不变的地瓜干煎饼就咸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改观。有的学校要求全体教师必须住校,民办教师只能背着够吃一星期的煎饼和咸菜,放置在宿舍或办公室。为防止煎饼长毛变质,他们便扯上绳子,将煎饼挂在上面晾干。吃饭时,他们要么干嚼着吃,“咯喽、咯喽”,声声入耳,满是无奈;要么用寡淡的白开水泡着吃,一口一口,慢慢吞咽,无尽的干涩,顺着喉咙缓缓滑落,浸入心底。
我曾拜读过一位著名作家撰写的民办教师回忆录,其中一个细节如重锤般撞击着我的心,令我潸然泪下。吃饭时,校工(类似炊事员)见这位民办教师嚼着干煎饼,不禁心生怜悯,便盛了一碗给公办教师煮面条剩下的浑汤,让他泡煎饼,这位老师满心感激与满足。然而,第二天吃饭时,校工再次盛了一碗面条汤递过来的时候,冷不丁地,有个公办教师就开腔道:“这是我们煮面条的水,凭什么给他喝!”读到此处,我的心像被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痛,泪水瞬间失控,夺眶而出。
在教育领域,同工不同酬的分配制度,恰似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无情地碾压着民办教师的身心,让他们长久以来饱尝着难以言喻的委屈与心酸。那微薄得可怜的薪水,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尴尬与无奈。每至发薪日,公办教师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沓钞票,眉开眼笑地数来数去。而民办教师呢,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只不过是公办教师的几分之一,甚至更少。那为数不多的几张纸币,轻轻一捻,一目了然。数额之少,令人心酸。有些民办教师,为了避免难堪,只能等到公办教师基本领完工资后,就像做贼一样悄悄地溜进会计室领取。卑微的身份,让他们在社会审视的目光中,始终难以抬起头来。即便他们在教育事业中倾洒了全部的心血,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却依旧难以赢得应有的尊重与认可。
这种种心酸的现实,如千钧重负压在民办教师的心头,让他们在坚守与放弃间痛苦挣扎。为了减轻生活的压力,不得不选择在放学后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另谋一份工作,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唉——那真的是无奈之举啊!
有的到煤矿上夜班,下窑底挖煤。晚上八点上班,凌晨四点下班。升井后,顶着满天星斗,迈着沉重步伐,借着稀疏星光往家赶。漆黑的路上,磕磕绊绊。万般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更乱。那些难以言说的滋味,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并涌心间。但是,想到家中的妻儿,无奈与辛酸如巨石压心。汗水混着泪水,难辨是劳作的艰辛,还是对家人的愧疚。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家人的生活,默默咬牙,咽下所有苦涩。哪怕前路荆棘丛生,也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前行。
到家匆匆洗漱,来不及多作歇息,就得急忙赶往学校,用那双如松树皮般粗糙干裂的手,再次紧紧握住洁白的粉笔,挺直身躯,站定在三尺讲台上。当那布满一道道黑色裂纹的手,轻轻触碰到粉笔的瞬间,仿佛生活的千辛万苦与教育的万缕希望,在此刻猛烈撞击。这碰撞,如惊雷,爆发出震撼心灵的磅礴力量;这碰撞,似星火,迸射出对教育事业忠诚与热爱的璀璨火花。即便前路艰难坎坷,荆棘丛生,也要百折不挠,心如磐石,默默坚守在教育的阵地上。
有的结束了一天的教学工作,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大队的砖厂,投身到脱砖坯这个又脏又累的重体力活中。说实话,如此苦累的活儿,即便是身强力壮的寻常人,也着实难以承受。一到场地,推醭子、挑水、和泥……一系列准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展开。接着,用铁锨一遍又一遍地翻,用双脚一趟又一趟地踩……一番忙碌下来,人常常累得瘫软如泥。直至夜幕深沉,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歇息。然而,第二天凌晨两三点,当人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又得摸黑起床,赶往砖厂脱坯。光着膀子,赤着双脚,重复着弯腰挖泥、起立摔泥、按模刮平的动作。随后,端起那重达50斤的砖模,如负重的行者,一溜小跑地去倒模。就这样,这一连串机械且繁重的动作,在漫长的时间里,要重复上千次之多。每当脱满一场砖坯,都是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
还有的利用周末或假期走街串巷,吆吆喝喝收废品、收酒瓶、卖冰棍、汽水……
在民办教师中,生活的沉重压力如影随形,将他们困在理想与现实的漩涡里,痛苦地徘徊。最终,于无奈之下,有的不得不做出难如割肉的抉择,决然告别这片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教育热土。在矛盾与迷茫中,只能咬着牙,横下心,承载着对学生的依依不舍,心怀着对教育事业的无限眷恋,黯然转身,另觅吉凶未卜的蹊径。
1992年8月,国家教委、国家计委、人事部、财政部联合下发了《关于进一步改善和加强民办教师工作若干问题的意见》,明确提出了解决民办教师问题的“关、转、招、辞、退”五字方针。1994年,党中央、国务院明确提出,“争取到本世纪末基本解决民办教师问题”。1999年至2000年,全国有25万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民办教师逐渐退出讲台。
时光匆匆,岁月悠悠。回首往昔,民办教师的故事,宛如一曲激昂澎湃却又浸透着苦涩的时代壮歌,在历史的长河中久久回荡。他们于特定历史时期,以耿耿园丁心、拳拳育人志,用单薄之躯挑起农村基础教育的重任,撑起了中国乡村教育的半壁江山。在荆棘中拓路,于困境中坚守。“民办教师”这区区四个字,绝不是一个普通而又简单的称谓,而是一个特殊时代熠熠生辉的教育符号,他们的故事,满溢着辛酸与坚韧。其贡献,功德无量;其辛苦,不言而喻;其功绩,震古烁今;其精神,璀璨永恒!它必将永载教育史册,令后世敬仰,永远感怀!
【作者简介】张启荣,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作家、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罗庄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中国自然资源报》《青年文学家》《中国乡村》《丑小鸭文学》等报刊以及“学习强国”平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