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芳亭》
作者:一品红楼
简介:
贺芳亭是标准的名门贵女,除了被皇帝舅舅厌恶,没别的缺点。
出嫁后是合格的当家主母,用大笔嫁妆扶持夫家,总算让夫家有了些底蕴。
某日,夫君外出赈灾,带回一名受到皇帝嘉奖的女医,贺芳亭心生敬佩,准备好好款待,却听夫君说要兼祧两房,替早夭的兄长娶为正妻。
为了一双儿女,贺芳亭决意保住自己的婚姻。
后来却发现,这婚姻不保也罢。
前夫肝肠寸断,追悔莫及,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风华之路,才刚刚开始。
精彩节选:
贺芳亭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心里一片冰冷,又觉无比的愤怒,但自幼养成的良好教养,让她依然可以面不改色。
凤眸一挑,轻抚着拇指上的青玉板指,淡淡道,“夫君想好了?”
江止修沉声道,“想好了。”
贺芳亭语气微冷,“我不同意!”
她的夫君江止修,任职当朝户部右侍郎,三个月前奉旨赈灾,昨日才在家人的期盼中回来。
多日未见,她也有些想念,欣喜地带着儿女上前迎接,江止修却从马车中扶出一位女子,名叫谢梅影,说是淮南名医,不畏艰辛救治灾民,立下大功,圣上也特意降旨嘉奖,称其仁心仁术。
女医本就少,能动天听的女医就更少了,她十分敬佩,想要好生款待。
谁知江止修又说,他仰慕谢梅影的人品才华,要兼祧两房,代早亡的兄长娶其为妻。
呵,江家兄长三岁时夭折,未曾序齿,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现在倒想替他传宗接代了。
为了让谢梅影当正室,他真是煞费苦心,似海情深。
当初那个看见她会脸红的少年郎,终究也喜欢上了别人,进宫述完职,交完差事,就忙不迭跑来劝说她。
江止修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梅影受了很多苦......”
贺芳亭打断他,“谢姑娘受的苦,是我造成的么?”
江止修张了张口,“不是。”
贺芳亭再次反问,“既然不是,为何要我承担恶果?”
江止修看向她的目光蕴含着失望,“这怎么是恶果呢?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芳亭,你是我江家媳妇,当为我江家着想。”
贺芳亭几乎被气笑,“我还不为你江家着想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执掌中馈、内外应酬、官场打点、照拂宗族,我哪样没做好?”
自十六岁嫁入江家,已过去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间,她自问尽心尽力,孝敬公婆,友爱弟妹,对于江家族人,也多有照顾。
在她的经营之下,江氏宗族在山南老家已小有规模,置了祭田,办了族学,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一方豪族。
江止修忙于公务,只是偶尔过问,这些事情都是她做出来的。
而要做事,就得用钱,江止修出身贫寒,又是从翰林院一步步爬上去,俸禄刚够养家,还得省着点花,都是她拿嫁妆出来补贴。
到了如今,竟还暗示她对不住江家。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
江止修有些不耐烦,冷声道,“哪家主母不是如此?些许繁琐杂务,也值得拿出来说?你不答应,无非是怕梅影进门,夺了你管家的大权。放心罢,梅影跟你不一样,她眼睛里看的,从来不是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她有自己的志向,不会跟你争。”
结识谢梅影,他才知世上竟有这般奇特的女子,宅心仁厚,自立自强,看着柔弱,却百折不挠,坚贞不屈。
淮南此次水灾,是因当地官员修建堤坝时偷工减料,致使大坝决堤,数县遭难。
机缘巧合之下,梅影拿到了几名官员相互勾结的书信,无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她都没有拿出来,而是机智应对,最终将书信交到他这钦差大臣手中。
这也成了给那些贪官定罪的关键证据。
后来她累病了,还拖着病体继续救治灾民,那孱弱的身影,像发着光一样,鲜活灵动,璀璨夺目。
她晕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辈子不能没有她。
贺芳亭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人,不识人间疾苦,空有美貌,却无内涵,平时看着还好,与梅影一比,就显得苍白寡淡。
他也不是无情之人,贺芳亭嫁入江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绝不会休弃她。
但又怎能让孤高清傲的梅影为妾?才会费尽心思想出兼祧之策。
梅影也说,不想被内宅困住,嫁给他之后,也想像以前一样行医济世,他很是赞同。
这种超越普通女子的胸怀,贺芳亭永远不会懂。
也不需要她懂。
贺芳亭深深吸气,想忍一忍,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拿起桌上的茶盏砸到江止修脚前,“滚!”
她辛苦这么些年,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繁琐杂务?
又在她面前极力夸赞另一名女子,他当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受伤不会难过么?
江止修也怒了,咬牙道,“贺芳亭,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不识好歹!兼祧两房,是我江家大事,轮不到你说不字!”
贺芳亭柳眉倒竖,刚要骂回去,就听奶娘孔嬷嬷哭道,“大老爷,长公主殿下尸骨未寒,您就要欺负咱们郡主娘娘?殿下在天上看着呐!”
孔嬷嬷说“尸骨未寒”,其实有点浮夸,因为福庄长公主早在贺芳亭九岁时就去世了。
但她的这句话,也让江止修猛然记起,圣上虽然厌恶福庄长公主,贺芳亭始终流着皇家血脉,其他郡主该有的,她也都有。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硬着来,得让她点头同意为妙。
便强压着恼怒,悻悻说道,“芳亭,你虽是宗室女,也是我江家妇,再好好想想罢。”
一拂袖,转身离开春明院。
他刚一走,孔嬷嬷又哭,“这可怎么办啊?江家太欺负人了!驸马爷不管事,侯爷又不在京中,郡主,咱们进宫告状去!”
贺芳亭闭了闭眼睛,温声道,“嬷嬷,天气炎热,我想吃你做的蜜瓜冰酪酥。”
孔嬷嬷一愣,“啊?哦,好,老奴这就去做,郡主稍待片刻。”
郡主小时候就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小食,长大了也一样。
等她走远,侍女青蒿凑上前,低声道,“郡主,奴婢去杀了谢梅影,让她彻底没影儿!”
梅影这名字,天生就不吉利,此时正好应兆。
贺芳亭:“......杀她做甚?”
青蒿目光一狠,“釜底抽薪!人没了,看她还怎么进江家!”
另一名侍女白薇不太爱说话,言简意赅地道,“对!”
青蒿气冲冲地道,“敢惹郡主生气,活腻歪了!”
贺芳亭心头一暖,又有些无奈,她身边这些人,要么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例如孔嬷嬷,要么只会喊打喊杀,例如青蒿和白薇。
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话说回来,聪明人也不会对她这失势的郡主忠心耿耿。
笑道,“杀什么杀,何至于此!”
况且她气的也不是谢梅影,而是江止修。
如果不是江止修动了念,谢梅影哪有踏进江家的机会?
说到底,江止修才是根源。
没有谢梅影,也会有张梅影李梅影。
青蒿不忿地道,“那就什么也不做,等着她嫁进来?”
贺芳亭一哂,“怎么可能呢?我不点头,这事儿就成不了。”
她当了十多年的江家主母,可不是摆设。
如果江止修只是想纳谢梅影为妾,她绝无二话,立时摆酒请客,帮他们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然而江止修太过分,想的不是纳妾,是兼祧。
妾者立女,身份低贱,江止修大约爱极了谢梅影,不愿辱没她。
兼祧若成,谢梅影就不仅仅是他的正妻,还是江家长媳,她贺芳亭平白无故成了次媳。
到时长幼有序,论家礼,谢梅影能压她一头,她见了谢梅影,得叫声大嫂。
谢梅影若是生下孩儿,就是长子嫡孙,将会得到江止修的全力扶持,她的孩子反而要退一射之地。
她绝不允许。
还有一点让她比较疑惑,兼祧说着好听,本质上还是一夫两妻,于礼不合,民间虽有,朝中却没有,江止修怎么敢开这个先例?
他就不怕有人参他逾礼?
或者,是得了圣上的暗示,故意磋磨她?
不,应该不是,她那皇帝舅舅多少正事儿,哪有这种空闲。
......但也说不定。
正思量着,孔嬷嬷做好了冰酪酥,拿个琉璃大盘端着送进来。
贺芳亭问道,“宇儿、璎儿也送了么?”
她的儿子江嘉宇,今年十七岁,去年通过了院试,是名小秀才。
女儿江嘉璎,刚满十五,上个月才行了及笄礼。
一儿一女,都到了议婚的年纪,为着这两个孩儿,她也不能容忍江止修兼祧两房。
孔嬷嬷笑道,“还用您提醒?早叫人送去了,郡主放心吃!”
青蒿、白薇也有份,主仆几人一起吃得高兴。
松荣堂忽然来了人,恭恭敬敬地道,“郡主娘娘,老太爷、老夫人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贺芳亭知道必是为了兼祧的事,略整妆容,换了套流云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带着青蒿、白薇去见公婆。
到了松荣堂才发现,等着她的不只江承宗、潘氏老两口,还有小叔子江林修及其妻李惜香、已经出嫁的小姑子江芙蓉。
按国礼,这些人见了她都得下拜,但日常家居,拜来拜去的她嫌生分,加之不愿摆谱,早就免了众人的礼仪。
因此平常只论家礼。
“大嫂!”
李惜香、江芙蓉迎上来,两人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贺芳亭暗叹一句,往日那些珍馐佳肴、绫罗首饰,还不如送给满街乱跑的乞儿。
她刚坐下,老太爷江承宗就迫不及待地道,“贺氏,让止修兼祧两房,是老夫的主意。你快些叫人看吉日,操办起来罢。”
贺芳亭并不意外他会支持江止修,在这老太爷心里,儿媳付出再多也是外姓人,儿子才是自家人。
不急不缓地道,“父亲,看姻缘吉日,得知道生辰八字,敢问兄长生辰?”
江承宗愣了下,答不上来。
止修告诉他,贺芳亭不同意兼祧之事,因而他想以公爹的身份,强压她同意。
在他的预料中,他这话一说出来,贺芳亭就该勃然大怒,他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痛斥她。
不料她说的是那早夭儿的生辰。
他哪里知道?那孩子没福,大名都未取,生辰也未记下。
下意识看向老妻潘氏,她是亲娘,也许会记得。
顶着夫君严厉的目光,潘氏瑟缩了一下,微微摇头。
她生了六个孩子,只活了三个,那些年忙于生计,哪有闲心记早夭孩子们的生辰八字。
贺芳亭早料到了,掩唇而笑,“兄长既无名字,也无生辰,甚至也未序齿,父亲竟还想为他娶妻生子,延续血脉,这慈父心肠,咱们大昭皇朝独一份。”
江承宗被讽刺得老脸通红,对贺芳亭的不满,又增加了一层。
这儿媳仗着出身高贵,内心一直看不起他们江家,面上孝顺,实际上不把他们当回事儿。
怒道,“贺氏,不管你怎么想,谢氏都会进门!她不是止修的妾室,是止修替他兄长娶的正妻,不需要你同意!我与他母亲就能做主!”
贺芳亭笑容不减,“是么?既然如此,那让她进门就是了,又找我来做什么?”
江承宗一时噎住。
别看他话说得硬,实则心中很清楚,贺芳亭不答应,谢梅影就嫁不进江家。
他和止修分析过,圣上恨屋及乌,确实对贺芳亭这外甥女没什么情分,还颇为厌烦,但圣上这人呐,好面子,担心世人说他不顾骨肉之情,贺芳亭若是豁出去闹一场,他也不能不管。
江芙蓉连忙上前说道,“大嫂,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贺芳亭看向她,“那你来说,父亲什么意思?”
江芙蓉顿了顿,笑道,“娘家的事,我这出嫁女本不该多话。可是,大嫂,谢氏进门,对你并没有什么损害。大哥早说了,谢氏不通俗务,管家的还是你!你依然是江家说一不二的掌家夫人!”
大嫂可以是任何人,大哥才是亲大哥,谁亲谁疏,她分得很清。
大哥想要谢氏也好,李氏也好,她都帮着。
贺芳亭盯着她,沉默不语。
江家极度重男轻女,潘氏整天围着夫君、儿子转,对女儿疏于照管,她刚嫁进江家时,江芙蓉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畏畏缩缩,像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
她花费了大量心力物力,才将其培养成举止优雅的端庄淑女,还为她寻了门好亲事,如今儿女双全,和乐美满。
可今日,江芙蓉这般回报她。
江家人的性情,难道都是如此凉薄?
虽然刚才一进松荣堂,看到江芙蓉的表情,她就知道江芙蓉肯定站江止修那一边,此时还是感觉有些心痛。
江芙蓉被她看得不自在,强笑道,“大嫂,看我做什么。”
贺芳亭淡然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不该多话,那就闭嘴罢。”
江芙蓉听多了她的温言软语,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脸上挂不住,有些尖锐地道,“女子当为夫家谋划,以夫家利益为重,这是我出嫁前,大嫂教我的。现在大嫂怎言行不一呢?谢梅影是御前都挂了号的人,淮南灾民称她为梅仙姑,名声极佳。她嫁到江家,将给咱们家带来荣耀,宇儿、璎儿也会受惠!”
贺芳亭啼笑皆非。
她教江芙蓉“为夫家谋划,以夫家利益为重”,是为了让江芙蓉尽快融入夫家,在夫家站稳脚跟。
世家大族里,真心为女儿着想的母亲,大概都会这么叮嘱。
但潘氏见识浅薄,尽教些顺从夫婿、以夫为天之类,她看不过去,叫来江芙蓉好生教导。
没想到今日被江芙蓉用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真是滑稽。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含笑说道,“依你所言,江家的荣耀,得靠娶谢梅影?芙蓉啊,你兄长十年寒窗苦读,十八年官场沉浮,原来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算。”
宇儿、璎儿受惠?这话她也说得出来!
当父亲的一言不合就兼祧两房,娶两个妻子,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敢嫁嘉宇?来日入仕,也会承受流言蜚语。
嘉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江芙蓉瞠目结舌,“我,我,我没这么说!”
江承宗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女儿真是个蠢货,娶谢梅影是有好处,但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明明白白的宣之于口,就显得市侩,落了下乘。
江芙蓉许久没被父亲这样斥责过,幼时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呆了一呆,坐到一旁捂着脸哭。
潘氏惶恐不安,走过去小声道,“快止了眼泪,出嫁女在娘家哭,坏娘家风水!你父亲要生气的!”
江芙蓉更委屈了,自己被骂,娘还只顾着父亲。
但也不敢再哭。
若是之前,这种时候贺芳亭定会站出来为其撑腰,现在嘛,她只嫌江承宗骂得不够狠。
“父亲、母亲还有事么?无事我便回去了。”
江承宗语气僵硬,“事情就一个,娶谢梅影!”
贺芳亭的回答很干脆,“免谈。”
江芙蓉怕他,她可不怕,从来不怕。
江承宗:“......大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贺芳亭微笑道,“可以啊,我允她为妾。”
江承宗气得想骂人,又有所顾忌,瞪老妻一眼,示意她说话。
潘氏向来没主意,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道,“芳亭呐,咱们女子,应以夫为天,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止修喜爱谢氏,你就让他娶了又能如何?”
贺芳亭早知婆母是个糊涂人,半点不动气,笑道,“父亲也喜欢,不如让父亲娶?”
潘氏一脸震惊,“......啊?”
江承宗吹胡子瞪眼睛,“不得胡言!”
娶儿子看上的女子,像话么?
见父母受挫,江林修上前劝道,“大嫂,谢姑娘无依无靠,是个善良的人,她到了咱们家,也不会分你的掌家之权。”
谢梅影救治灾民无数,诸多文人士子写诗赞誉,这样美好的女子,大嫂为何就是容不得。
李惜香也笑道,“大嫂,谢姑娘进了门,咱们就是多个妯娌,你身份不变,这掌家之权也还是你的!何必计较呢,大度些!”
她跟贺芳亭无怨无仇,相处多年,也没红过脸。
但是,贺芳亭天然一身贵气,像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她就算穿金戴银,走在贺芳亭身边也像土鸡瓦狗。
这让她很郁闷。
今儿好不容易能看贺芳亭的笑话,只觉通体舒畅,爽快至极。
江承宗和潘氏觉得有门,也连说掌家之权还是她的。
贺芳亭慢条斯理地道,“你们一个个都说掌家之权,怎么,当我很稀罕?也罢,这掌家之权,你们就拿去!”
掌家,他们只看到权,却没看到责。
她劳累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侧头对白薇道,“去找陈账房、王账房,让他们送账本到松荣堂,交割给二夫人。”
白薇应声退下,飞快往帐房跑。
江家诸人都没想到贺芳亭会这么做,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各异。
李惜香目光闪烁,心想你敢给,我就敢接,谁不知道掌家有油水?二房本就比不得大房,能掌家也是好的。
江林修也有些惊喜,“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贺芳亭笑笑,“我不允夫君娶谢姑娘,根本不是为了管家之权。但你们不信,只好证明给你们看。”
要她说,这些人想得也太美了。
不但用谢梅影来羞辱她,还想让她继续当牛做马,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做什么美梦呢。
又转头对李惜香笑道,“弟妹,二弟也是江家子,也能兼祧,年龄还与谢姑娘接近,他娶谢姑娘,才最合适。”
江止修已有三十七岁,江林修二十九岁,谢梅影二十岁,他们两人确实更相配。
李惜香变了脸色,“这怎么能行!”
贺芳亭微笑,“为何不行?谢姑娘无依无靠,是个善良的人,进了门,咱们就当多个妯娌,你身份不变,掌家之权也还是你的,何必计较呢?大度些!”
方才江林修和李惜香说的那番话,尽数砸回他们脸上。
江林修皱眉,“大嫂,你又胡言,谢姑娘喜欢的是大哥!”
贺芳亭:“也就是说,如果她喜欢的是你,你愿意娶她?”
江林修还没说话,李惜香就骂道,“好啊,原来你也起了贼心,看上了那狐媚子!我还奇怪呢,一天天说她这好那好,你要脸不要?”
“谢姑娘不是狐媚子,我对她也没什么心思!”
江林修很恼火,这个李惜香,就会胡搅蛮缠。
“你还护着她!”
李惜香扑上去撕打。
潘氏和江芙蓉劝,江承宗骂,好不热闹。
贺芳亭懒得看他们吵,挥一挥衣袖,从容走出松荣堂。
暗想老二两口子,脾气都太暴躁。
晚霞如此美丽,静静欣赏多好,何必吵成乌眼鸡。
路上遇见白薇和陈、王两位账房先生,吩咐他们连夜交割,别等到明天。
李惜香以为掌家之权是个香饽饽,其实是个大窟窿。
江家祖上,曾当过县令,但到了江承宗这一代,已经穷得卖尽了产业,只能回老家三鸦村,栽种几亩薄田。
江承宗还摆着读书人的架子,不肯下地干活,干活的是潘氏。
江止修很争气,十九岁那年参加秋闱,名列前茅,殿试中被点为传胪,满殿之中年纪最轻,风头一时无两。
但他为人清高,从不收底下人的孝敬,外放那几年也不收贿赂,是出了名的清官。
这一点她很欣赏,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意味着江家很穷。
而她虽然失了势,却很有钱,祖父、祖母爱护她,给了她丰厚的嫁妆,母亲福庄长公主留下的那一份,更是让她能奢靡几辈子。
又有许多得力的掌柜、管事,多年营收下来,别说郡主、县主,就连公主、皇子,估计也没她财产多。
说句让人嫉妒的话,钱对她来说,没什么价值。
因此对江家并不吝啬,只要江家能让她安稳度日,她不介意花钱养着,人参鹿茸、燕窝灵芝,都是可着用。
也许这给了李惜香错觉,以为江家很富裕。
那就让她高兴去罢。
好在从一开始,她的账和江家的账就分得清清楚楚,没有混淆之处,交割起来很方便。
这也是祖母的教导,可以补贴夫家,但账一定要记清,免得到了最后吃力不讨好。
“郡主,您在想什么呢?”
见她一直沉默,青蒿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是想着怎么杀谢梅影,她有好点子。
贺芳亭轻叹一声,“我想祖父、祖母了。”
自从他们去世,世上再没真心爱护她的人。
虽然还有宇儿、璎儿,终归不一样。
江止修这个夫婿,是祖父祖母为她精心挑选的。
祖父说,世家大族忌惮她的身份,纵然勉强嫁进去,以后也不能顺遂,不如找个没有底蕴的寒门贵子,一来圣上放心,二来不会受夫家欺凌。
她再用嫁妆慢慢培育夫家,过上些年,圣上老迈,不会再记恨当初的事,夫家也成大族了,她就能成为尊荣的当家主母,不比别的郡主差。
选中江止修,是因他才学出众,未来可期,又有文人的傲骨,性情还有些倔强,如果无人扶持,在官场上走不长远,她可以做那个扶持的人,两相得宜。
当然了,容貌这一项也有所考量,江止修颀长俊美,能用玉树临风来形容,祖父那般挑剔,也认为他配得上自家孙女。
祖母则说,江止修看她的眼神很亮,是一见钟情,有这最初的情份在,就能渡过往后漫长的时光。
他们什么都料到了。
只是人心易变,江止修变心的日子来得太早。
回到春明院,孔嬷嬷听青蒿说了松荣堂的情形,大骂江家无情,末了擦着眼睛哽咽道,“世事弄人啊,芳姐儿,你本该是大昭皇朝最尊贵的郡主娘娘......”
贺芳亭止住她,“嬷嬷,这样的话,再也休提!”
孔嬷嬷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提,不提了!”
贺芳亭让她下去歇息,自失一笑。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处境会比现在好得多。
她的母亲福庄长公主,与先太子是同胞兄妹,皆是先帝与先皇后所出。
先太子若能顺利继位,福庄长公主地位上升,她也将水涨船高。
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人力无法预测。
先帝晚年重病,当时的二皇子联合四皇子,与先太子相争,期间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二皇子、四皇子身亡,先帝以为是先太子下的手,一怒之下,将先太子囚禁。
先太子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接受不了这种处置,在院墙上血书“冤枉”两个大字,带着妻妾在后院纵火自焚。
先皇后得知这消息,当场亡故。
先帝也吐了血,命令有司严查,然后发现,先太子真是冤枉的,二皇子、四皇子是被五皇子谋害,当即下令斩杀五皇子,为三个儿子报仇。
这样一来,就只剩了苏妃所出的七皇子。
先帝立他为太子,随后也驾崩了。
短短数日之内,福庄长公主接连失去兄长、父母,痛不欲生,她怀疑这些事情与七皇子有关,对他多有诘难。
七皇子,也就是新皇,总是表现得诚惶诚恐,让人觉得福庄长公主无理取闹,还一再加恩她,各种赏赐流水一样送到她的宫殿。
大臣们皆赞新皇宽厚仁慈,但明眼人都知道,新皇不待见福庄长公主。
又过些时日,镇北王奉旨进京,对福庄长公主一见钟情,当众求娶。
福庄长公主却不愿意,大闹金殿,让新皇和镇北王都颜面大失。
新皇动了肝火,跟福庄长公主大吵一架,骂她自私自利,不顾家国大义,镇北王也连夜回了朔北,放言高攀不起,再不求娶皇室女。
这事过去后,新皇对福庄长公主的厌恶就摆到了明面上,也不管她的婚事,随她自生自灭。
从此京中无人敢娶福庄长公主。
直到长宁侯从西境回来,才替三子求娶,福庄长公主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就嫁到了贺家,常年郁郁寡欢,疾病缠身,终是芳龄早逝。
她一死,上一辈的恩怨也似乎随风飘散了,皇帝没有打压贺家,也没有收拾贺芳亭这个福庄之女,还在她出嫁前,破例封她为郡主,赏赐了一些嫁妆。
本朝惯例,公主之女只能为县主,皇子、王爷之女,方能封郡主,皇帝用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对福庄一脉心无芥蒂。
但给她的封号是顺安,可以理解为顺意安宁,也可以理解为顺从,方有安宁。
朝中都是人精,从这些细枝末节上,看出皇帝对她的不喜,因而她的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让贺家两老颇为烦恼。
江止修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难题。
某种程度上,她感谢江止修,感谢江家,他们有时失了分寸,她也一笑置之,选择包容。
可兼祧两房,是她包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