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从这一回开始，我们进入衣赐履读通鉴之《淝水之殇》单元。
之所以命名为“淝水之殇”，我个人的感觉，淝水之战，不仅仅是前秦之“殇”，也是东晋之“殇”。战败者前秦，轰然崩塌，一蹶不振；胜利者东晋，也并没有挟新胜之威光复北方，或者至少弄出个中兴的局面，而是迅速跌落，从让人唏嘘的门阀政治，迅速跌落为比外戚政治、太监政治、门阀政治更为糟糕的“皇弟政治”，东晋王朝丧失了“重新伟大”的任何可能。
公元376年，八月，前秦灭掉了前凉，中国北方，基本统一。
公元377年，春季，高句丽王国（首都丸都，吉林省集安市）、新罗王国（首都金城，韩国庆州市），以及西南夷各部落，全都派遣使者到长安，向前秦政权进贡。
故后赵帝国的将作功曹熊邈，向苻坚描述了石氏建造的宫殿如何华美壮丽，收藏的各种器物宝贝如何灿烂夺目，苻坚得听心头瘙痒难耐，任命熊邈为将作长史，兼尚方丞，大修舟船、兵器，全都用金银宝物装饰，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冠军将军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私下对老爹说：
自从王猛死后，秦国的法律制度，日益荒废，现在又如此奢靡，恐怕灾祸就要降临了，图谶中的话，就要应验了。大王应该广交英雄豪杰，禀承天意，时机不可丧失！
慕容垂笑了，说，天下大事，不是你所能预知的。
【这玩意儿，厉害了！】
衣赐履说：公元375年，前秦丞相王猛去世，苻坚曾经下了一道诏书，其中有“其尊崇儒教，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弃市”的话。也即是说，当时，就流传着一些对前秦不利的图谶。苻坚虽然严格禁止，但慕容垂父子手上显然有一些类似的东西，并且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举大事”的时机而已。
公元378年，苻坚派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长乐公苻丕（苻坚庶长子），武卫将军苟苌和尚书慕容暐（前燕末帝。暐读如伟），率步、骑兵七万，进犯襄阳；荆州（州政府设丰阳，陕西省山阳县）刺史杨安，率樊城（湖北省襄阳市汉水北岸）、邓县（襄阳市北）的部众为前锋；征虏将军、始平（陕西省兴平市）人石越率一万精锐骑兵，从鲁阳关（河南省鲁山县，鲁阳城西南）出发；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军五万，从南乡（河南省淅川县南）出发；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军四万，从武当（湖北省丹江口市西北）出发；各军在襄阳城外会师，之后再发动总攻。
四月，前秦大军抵达沔水（汉水上游）以北，晋帝国梁州（州政府设襄阳）刺史朱序认为，前秦军队没有舟船，所以没怎么防备。等到前秦征虏将军石越率领五千骑兵，突然渡过汉水出现在城下时，朱序大为惊骇，固守内城。石越攻克襄阳外城，缴获晋军一百多艘船只，把留在沔水北岸部队，全部运了过来。
长乐公苻丕统领众将，猛攻襄阳内城。
朱序的老娘韩老太，是一枚老女汉子，听说前秦军将要到达，亲自检查城墙的坚固程度。行至西北角，认为这里不够坚固，韩老太就率领一帮女仆，还有城里的成年女子一百多人，在城墙内侧又修了一道城墙。前秦军攻城，果然，城墙西北角被攻破，士兵们退到韩老太新修的城墙上继续防守，襄阳人称这段城墙为“夫人城”。
晋帝国车骑将军桓冲，镇守在上明（湖北省松滋县西北），手下有七万人马，畏惧前秦军强悍，不敢救援襄阳。
衣赐履说：桓冲不至如此猥琐，挟七万人马而怯懦不前，恐怕尚有某种曲折。
长乐公苻丕打算急攻襄阳，武卫将军苟苌说：
我们的部队，十倍于晋军，粮草堆积如山，我们只要逐渐把汉水、沔水一带的百姓迁往许昌、洛阳，截断敌人的后勤补给，断绝他们的援军，襄阳城就如同坠入罗网的小鸟，还怕他们逃掉不成？何必非要以大量伤亡为代价，而急于一时呢！
苻丕同意。
慕容垂率军攻陷南阳，抓获太守郑裔，与苻丕在襄阳会师。
七月，前秦兖州（南兖州，州政府设湖陆，山东省鱼台县东南）刺史彭超，请求攻打镇守彭城（江苏省徐州市）的晋帝国沛郡（安徽省淮北市）太守戴逯，上书表示：
请中央政府再派大将攻打淮南诸城，与征南大将军苻丕形成犄角之势，东西并进，则平定丹阳（晋帝国首都建康），不在话下！
苻坚认为有理，以彭超都督东讨诸军事，命后将军俱难、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州政府设洛阳）刺史邵保，率步、骑兵七万进攻淮阴（江苏省淮阴市）、盱眙（江苏省盱眙县）。
八月，彭超攻打彭城。东晋朝廷诏令右将军毛虎生率军五万，镇守姑孰（安徽省当涂县），抵御秦军。
前秦梁州（州政府设南郑，陕西省汉中市）刺史韦钟，将晋帝国魏兴太守吉挹（读如义），围困于西城（魏兴郡郡政府所在县，陕西省安康市）。
十二月，前秦御史中丞李柔上书弹劾苻丕：
长乐公苻丕等人，拥兵十万，围攻一座小城（襄阳），每日耗费万金，但久围而城不破，消耗无数而不见功效，请将其召回，送交廷尉论罪。
苻坚说：
苻丕等人耗费巨大，不见成效，确实应该贬责诛杀。但军队出征已久，不能无功而返，特此宽恕一次，让他们将功赎罪。
苻坚派黄门侍郎韦华，持符节痛斥苻丕等人，同时，赐给苻丕一柄宝剑，说：
明年春天，若还不能取胜，就用此剑寻个了断，别厚着脸皮回来见我了。
衣赐履说：苻丕等人于本年四月进攻襄阳，现在已经十二月了，竟然不见东晋救援襄阳，委实古怪。
前秦将领周虓（读如肖）给东晋车骑将军桓冲写了一封密信，将前秦的计划策略和盘托出。之后，周虓逃奔汉中，被前秦抓获，苻坚将其赦免。
衣赐履说：此处需要略作解释。
周虓，原为东晋的西夷校尉，领梓潼（四川省绵阳市）太守。公元373年，前秦攻打晋帝国益州、梁州，前秦的梁州（州政府设仇池）刺史杨安攻击梓潼，周虓坚守涪城（梓潼郡郡政府所在城），派兵护送他的老娘和妻子儿女，前往江陵（晋帝国荆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江陵县），被前秦秘书监朱肜（读如容）抓获，周虓无奈，向杨安投降。苻坚打算任命周虓为尚书郎，周虓拒绝说：
我受晋朝廷厚恩，方有今日，我之所以投降，是因为老娘被你们抓了。我们母子都还活着，这是您的恩惠。但是，封公封侯我都并不以为荣，何况当个郎官儿呢！
苻坚就没有坚持。
周虓每次进见苻坚，都叉着两条腿坐着（箕踞而坐），称苻坚为氐贼（我觉得史书这么记录，恐怕有所夸张）。苻坚很不高兴。
有一年元旦，苻坚会见群臣（元会），活动搞得很好，庄重威严，苻坚就问周虓，晋朝廷的元会，能比得上我们吗？周虓撸起袖子，厉声说：
戎狄聚会，就像犬羊相集，岂敢与天子相比！
类似的事儿，周虓做了不少。前秦大臣们见周虓又臭又硬，都劝苻坚宰了这厮。但苻坚却越发厚待周虓。
后来，周虓再次谋反，苻坚再次赦免，我们以后会讲到。
苻坚对周虓的态度，让人感到他有一种爱心泛滥病，而且，病得不轻。
公元379年，正月，长乐公苻丕等人接到苻坚的诏令，十分惶恐，下令各军，对襄阳发起猛攻。
苻坚想亲自率军攻打襄阳，诏令阳平公苻融率关东六州的军队，在寿春（寿阳，安徽省寿县）会师，又命凉州刺史梁熙，率河西兵众，作为后继部队。
苻融劝谏说：
陛下打算攻取江南，就应当广泛征求意见，深思熟虑，不可仓促行事。如果仅仅为了襄阳，怎么值得亲劳大驾呢！调动天下之兵，去打一个小城，正所谓“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诶！
衣赐履说：《搜神记》载，随侯在路上碰到一管儿受伤的大蛇，将其治好，大蛇后来含着一颗明珠回报。这明珠，直径一寸多，纯白色，晚上可以照亮一个大礼堂，后世称此珠为随珠。苻融的意思是，你这么打襄阳，就跟拿随珠打高空中的鸟雀一样，要让人笑话滴。
梁熙也劝谏说：
晋朝之主虽然残暴，但比孙皓（东吴末帝）要差远了，其山河险固，易守难攻。陛下一定要平定江南的话，也不过分别命令将帅，率关东之军，南进淮河、泗水，命梁州、益州之军顺流而下，东出巴东、三峡，也就可以了，您又何必亲自跑到那湿洼之地去呢！汉光武帝诛杀公孙述（成家帝国皇帝），晋武帝擒获孙皓，没听说这两位爷亲自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
苻坚于是作罢。
东晋朝廷诏令冠军将军、南郡（湖北省江陵县）相刘波，率八千人马救援襄阳，刘波胆怯，不敢前进。襄阳守将、晋帝国梁州（州政府设襄阳）刺史朱序，屡次出城攻破前秦军队。秦军稍向后撤，朱序防备略为松懈。
二月，晋帝国襄阳督护李伯护，密派其子到前秦大营接洽，请为内应。
长乐公苻丕下令各军同时进攻。
二月戊午日（日期有误，二月无戊午日），苻丕攻陷襄阳，生擒朱序，将其送至长安。
苻坚于是做了一件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他认为朱序能够保持气节，将其赦免；又以李伯护对东晋不忠为由，下令诛杀。
朱序一点儿也没被苻坚的爱心所感动，立即逃跑，打算回东晋去，结果又被抓了回来。苻坚不但没有问朱序的罪，反而任命为度支尚书。
衣赐履说：我的天啊，苻坚的做法让我目瞪口呆！
哪有杀李伯护而赦朱序的道理啊！
当年，刘邦杀丁公而赦季布，表面上看，和苻坚杀李伯护而赦朱序是一样的，实际上，根本就是两码事儿！
季布追杀过刘邦，刘邦赦之，这是显示胸怀，招引人才；丁公放过刘邦，刘邦杀之，这是昭告天下，朕需要的是忠诚之人，丁公这样的人，对故主项羽不忠，因此诛杀。
苻坚只学了个形，没学到实质啊！
刘邦彼时已经统一天下，一杀一赦，是收买人心。而苻坚并没有统一天下，他这一杀一赦，是绝了东晋将领的归降之心，逼着他们为司马家死节诶！更何况，东晋将领战斗到最后，即使被俘，也不用为性命担忧，苻坚简直是给东晋将领们集体买了巨额保险诶！
如果王猛还在，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倘若无法阻止苻坚赦免朱序之辈，王猛一定会密令前方将领，就地诛杀，不给苻坚爱心泛滥的机会。
仅这一点，苻坚照刘邦，差远了。
大家一定要记住朱序这个名字，在淝水之战中，此人起到了核弹般的作用，炸得前秦军队土崩瓦解。
前秦将军慕容越攻下顺阳（河南省淅川县南），抓获了太守、谯国（安徽省亳州市）人丁穆。苻坚要给他授官，丁穆固辞不受。
苻坚任命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给他配备了一万人马，镇守襄阳，选拔当地有才能名望的人，给予礼遇，并加以任用。
东晋车骑将军桓冲因襄阳陷落，上书请求免去自己的官职，孝武帝司马曜没有批准。司马曜下诏，免去冠军将军、南郡相刘波的官职。
苻坚任命前将军张蚝为并州刺史。
晋帝国兖州（州政府设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刺史谢玄，率军一万救援彭城，屯驻泗口（江苏省淮阴市），想派人给被围困的沛郡太守戴逯通报信息。部将田泓请求潜水进入彭城，谢玄同意。结果，田泓被前秦军队抓获。前秦将领送给田泓很多财物，让他向城中通报“晋军全面溃败”。田泓假装同意，到达城下，对城中高喊：
大晋援军马上就到，我是来报信儿的，被贼人抓获，你们要挺住啊！
于是，田泓被杀。
前秦兖州刺史彭超，存放了大量辎重在留城（江苏省沛县东南）。谢玄扬言派后军将军何谦攻打留城，彭超听说后，解彭城之围，返回留城守护辎重。
戴逯率彭城部众，随何谦投奔谢玄。
之后，彭超占据彭城，留兖州治中徐褒镇守，自己率军南攻盱眙。
前秦后将军俱难，攻陷淮阴，留洛州刺史邵保镇守。
三月，东晋朝廷派右将军毛虎生，率军三万攻打巴中（四川省东北部），以减轻魏兴郡的压力。前锋督护赵福等人抵达巴西（四川省阆中市），被前秦将领张绍等击败，死伤七千多人。
毛虎生退屯巴东。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人李乌，聚集二万兵众，包围成都，响应毛虎生。苻坚派破虏将军吕光，击溃李乌。
四月二十六日，前秦帝国梁州刺史韦钟，攻陷魏兴，东晋魏兴太守吉挹拔刀自杀，被左右拦下。吉挹被前秦军抓获，一言不发，绝食而死。
苻坚听说之后，感叹道：
周孟威（周虓）不屈于前，丁彦远（丁穆）洁己于后，吉祖冲（吉挹）闭口而死，晋氏奈何有如此之多的忠臣啊！
衣赐履说：周虓、丁穆、吉挹，与苻坚拒不合作，可能为他们赢得高名，但对苻坚，不会造成实质性打击。而朱序那样表面臣服、内心向晋的降将，苻坚如果不能辨别，不加防范，甚至委以重任，则随时可能受到致命一击。
苻坚对待降将的态度和做法，为他本人，埋下了无数暗雷。
前秦帝国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军二万，从襄阳东进，与后将军俱难、兖州刺史彭超会师后，攻打淮南地区。
五月十四日，俱难、彭超攻陷盱眙，生擒高密（侨郡，郡政府设盱眙）内史毛璪之（璪读如澡）。前秦六万大军，将晋帝国幽州（侨州）刺史田洛所在的三阿（江苏省金湖县南。晋帝国侨置的幽州、冀州、青州、并州，州政府都设于此），团团包围。三阿距广陵只有一百里地，东晋朝廷大为震惊，沿长江布署防卫力量，派谢安的老弟、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驻扎在涂中（滁河中游）。
东晋右卫将军毛安之等，率军四万，屯驻堂邑（江苏省六合县）。
前秦将领毛当、毛盛，率二万骑兵攻袭堂邑，毛安之等惊慌溃逃。
兖州刺史谢玄，从广陵出发，救援三阿。
五月二十五日，俱难、彭超战败，退守盱眙。
六月七日，谢玄与田洛率军五万，攻打盱眙，俱难、彭超又被打败，退守淮阴。
谢玄派后军将军何谦等人，率水军趁着涨潮沿河而上，于夜间烧掉了前秦新建的淮河大桥。前秦帝国洛州刺史邵保阵亡，俱难、彭超再度大败，退到淮河以北。
谢玄与何谦、戴逯、田洛，共同追击，在君川（江苏省盱眙县北君山之下）交战，又大败前秦军。俱难、彭超仅仅逃脱了性命。
谢玄返回广陵，朝廷下达诏令，升谢玄为冠军将军，兼领徐州刺史。
【谢玄，非常厉害！】
苻坚勃然大怒，诏命将彭超送交廷尉，彭超自杀。俱难则被免除爵位，降为平民。
苻坚任命毛当为徐州刺史，镇守彭城；毛盛为兖州刺史，镇守湖陆（山东省鱼台县东南）；王显为扬州刺史，镇守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
衣赐履说：东晋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差，然而，谢玄率北府兵横空出世，成为一支能够力挽狂澜的军事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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