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兖、青二州刺史刘牢之率军征讨孙恩变民集团，任命刘裕为参军事。
这位刘裕，简直就是韩信再世，哦不，简直就是孙猴下凡，斩妖降魔诶。
公元399年，十二月，刘牢之派刘裕，带了数十个弟兄，去侦察孙恩变民集团的情况，不想遭遇一支数千人的变民队伍。刘裕率领这数十个兄弟直冲那数千变民，没多大功夫，兄弟们全挂了，刘裕本人跌落到河岸之下。变民士卒准备下河岸去捉刘裕，没想到刘裕挥舞长刀仰面向上爬，砍杀了好几个变民士卒，上得岸来，刘裕且吼且砍人，数千贼众，且逃且被砍，史上最诡异的一场战斗呈现眼前：
一条汉子抡着一把大砍刀，追着数千人的部队猛砍；数千人的部队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留下一路尸体和烟尘。
衣赐履说：史书既然敢这么写，咱就敢信它是真的，呵呵。
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见刘裕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率军前往寻找，正好看见刘裕一个人猛砍数千贼兵的激动场景，大家齐声叫好，乘势杀将过去，大败贼众，俘虏一千余人。
衣赐履说：这条宣传片，男二号是刘敬宣，就冲这份儿配合，只要刘裕在，就绝不会亏待了刘敬宣。
当初，孙恩听说三吴地区的八个郡起兵响应自己，就对手下干部说，天下无事矣，我当与诸君穿上朝服，直下建康。
后来，听说刘牢之屯军于浙江（钱塘江），孙恩说，我割据浙江以南，做个越王勾践不成问题。
十二月二十六日，刘牢之大军渡过浙江，孙恩得到消息，说，不就撤个军吗？多大点儿事嘛！（孤不羞走矣）。
于是，孙恩驱赶裹挟男女二十多万，逃入大海。孙恩担心被官军追上，一路上丢弃许多金银财宝和妇女儿童。当时，东部郡县富庶，孙恩抢来的各种宝贝财物灿烂夺目，别说官兵，就连刘牢之见了都眼睛冒光，放纵士兵收敛，孙恩因此逃脱。
刘牢之的司马高素，在山阴（会稽郡政府所在县，浙江省绍兴市）击败孙恩党羽，诛杀孙恩委任的吴郡太守陆瓌（读如瑰），吴兴太守丘尪（读如汪）、馀姚（浙江省余姚市）令、吴兴人沈穆夫。
衣赐履说：注意，这位沈穆夫，是刘裕手下名将沈林子、沈田子的老爹，这说明，第一，都信奉天师道，哪怕出自同一家，也可能走上不同的政治道路；第二，刘裕对天师道是不排斥的，老爹是反贼，不妨碍他用儿子；第三，反贼是反贼，天师道是天师道，天师道并没有被反贼连坐。沈穆夫有个曾孙，名叫沈约，就是《宋书》的作者。
朝廷担心孙恩卷土重来，命徐州刺史谢琰（谢安子）为会稽太守、都督五郡军事（五郡：会稽，浙江省绍兴市；临海，浙江省台州市西北章安镇；东阳，浙江省金华市；永嘉，浙江省温州市；新安，浙江省淳安县），率徐州旧部，沿东海一线戍守。
衣赐履说：本年，江州刺史桓玄，发起军事行动，斩杀荆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杨佺期，占据他们的地盘儿，详见拙文《》。
谢琰因家世资望，得以镇守会稽，但他不能安抚百姓，又不整顿武备。手下将领都劝谏说：
妖贼就在近海，日夜窥探我们的情况，现在应该给他们提供悔过自新的路子。
谢琰不以为然，说：
苻坚拥众百万，还不是让我们打得屁滚尿流（淝水之战，谢琰与谢玄共同大破苻坚）！孙恩不过一个蟊贼，惨败之后逃入海中，哪有胆子再跑出来！如果他回到陆地找死，那就是老天爷要灭了他。
公元400年，五月，孙恩率众登陆，进犯浃口（浙江省宁波市东北甬江口。浃读如夹），直插馀姚，攻破上虞（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进军到了邢浦（浙江省绍兴市西）。谢琰派参军刘宣之迎战，击退孙恩。数日之后，孙恩再次兵临邢浦，官军失利，孙恩乘胜挺进。
五月三十日，孙恩抵达会稽。谢琰正准备用餐，得到消息，说，斩此妖贼再吃饭不晚。
于是，谢琰跨马出战，一败涂地，帐下都督张猛临阵叛变，斩杀谢琰。吴兴（浙江省湖州市）太守庾桓害怕治下再度响应孙恩，下令屠杀百姓数千人。孙恩掉转方向，进犯临海（浙江省台州市西北章安镇）。
东晋朝廷震动，派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抵御。
十一月，宁朔将军高雅之与孙恩在馀姚交战，高雅之大败，向山阴逃跑，兵卒阵亡十之七八。朝廷下诏，任命刘牢之都督会稽等五郡，率军攻打孙恩，孙恩兵败，逃回大海。刘牢之引军东向，屯驻上虞，派刘裕驻防句章（浙江省宁波市南）。吴国内史袁山松修筑沪渎垒（上海市青浦县），防备孙恩袭击。
衣赐履说：这一段下来，我们发现，东晋朝廷能支使得动的、能打的武装，就只有刘牢之的北府兵了。谢琰战死后，能掌兵的大族，基本上没有了。朝廷对刘牢之的重用，某种角度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时时需要设防。
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请求兼领徐州（州政府京口）。朝廷下诏，加司马元显侍中、后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兖、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任命刘牢之为镇北将军，封司马元显的儿子司马彦璋为东海王。
衣赐履说：本年三月，晋朝廷迫于压力，任命桓玄为都督荆、江、司、雍、秦、梁、益、宁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司马元显本年十九岁，他都督的十六州中，包括桓玄所督八州中的荆、江、司、雍、梁、益，不好确定这次任命的真实意图。
另，我如果说这次任命显示出朝廷对刘牢之的极度不信任，大家信不信？
来，听我掰饬哈。
早在公元390年年初，或稍前，孝武帝司马曜任命他的大舅哥王恭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以及扬州晋陵诸军事，平北将军，兖、青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
王恭拒绝。
为毛呢？
因为在此之前，很多以“北”为将军之号的，总是不祥，因此，桓冲、王坦之、刁彝等人，都不接受镇北之号。王恭上表辞让将军之号，理由是自己的职务太多了，镇北将军嘛，介个介个，就算了吧。
二月二日，朝廷任命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
王恭立即上任。
此后，晋朝廷没有再任命过镇北将军。
【刘镇北】
然而，此番，任命刘牢之为镇北将军，其意为何？
谁也别跟我说这是迷信，你衣赐履不要拿来胡说八道！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话说了，反正，桓冲、王坦之、刁彝、王恭，这些人都迷信，呵呵。
“镇北不祥”的事儿，朝廷高官，当然全都知道，但刘牢之这种寒门出身、朝中无人的低级武将，是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的。
朝廷防范刘牢之的这种方式，类似于我们经常提到的“厌胜”，似乎很无羁，但是，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态度一定是严肃认真的。
十二月二日，司马元显因天象解除录尚书事，不久之后，加授尚书令。
公元401年，二月一日，孙恩从浃口登陆，进攻句章，不能攻克。刘牢之进攻孙恩，孙恩退回大海。
三月，孙恩再次登陆，北逼海盐（浙江省海盐县）。参军事刘裕尾随而至，在海盐故城（浙江省平湖市东南乍浦镇）修筑阵地。孙恩数次攻城，刘裕都将其击退，斩杀了孙恩的将领姚盛。城中部队人少，刘裕于夜间收起旗帜，将精锐部队隐藏起来。天明，刘裕下令打开城门，派老弱羸兵登上城墙。孙恩部众远远问刘裕在哪。他们说：
昨天夜里就跑啦！
孙恩部众信以为真，争相入城。刘裕军暴起，大破孙恩军。孙恩发现，此城难以攻克，便进军沪渎（上海市青浦区），刘裕继续尾随。
海盐令鲍陋派其子鲍嗣之，率吴地兵卒一千人，请求做刘裕的前锋。
刘裕说：
贼兵很能打，你们吴地人不善征战，前锋一旦失利，我军必败，你们可以跟在后面，制造声势。
鲍嗣之血气方刚，哪里肯听？刘裕便多备战鼓旗帜，埋伏在周边。鲍嗣之率吴军前锋进击孙恩军，双方甫一照面儿，刘裕下令伏兵摇旗击鼓，大肆聒噪。孙恩军以为四面都是官军伏兵，即行撤退。鲍嗣之率军追击，死于战阵。刘裕且战且退，士卒死伤殆尽。刘裕退到最初接战之处，命左右剥掉死人衣服，以示闲暇。孙恩军见刘裕如此从容，疑心有诈，不敢逼进。刘裕突然大呼，率军冲向孙恩军，孙恩军心中恐惧，急忙后撤。刘裕这才脱离战场。
衣赐履说：刘裕打仗，花花点子很多。但以“脱取死人衣以示闲暇”的举动，实在让人很难顺利消化。
五月，孙恩攻克沪渎，斩吴国内史袁山松，杀四千人。
六月一日，孙恩从海上发兵，沿江西上，战士十余万，战舰千余艘，大军突然出现在丹徒（江苏省镇江市东丹徒镇）。
东晋京师震骇。
六月二日，建康城内外戒严，朝廷干部全部搬到台省机构之中。冠军将军高素等人，据守石头（建康城西北）；辅国将军刘袭用木栅切断淮口（秦淮河注入长江口）；丹阳尹司马恢之戍守在长江南岸，辅国将军司马允之等人，驻防白石（此白石当非位于今安徽省当涂县西南之白石。应该是指白石垒，又称白下城。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金川门外，幕府山南麓，本名白石陂），左卫将军王嘏等，保护宫廷；征召豫州（州政府设历阳，安徽省和县）刺史、谯王司马尚之率部巩卫京师。
刘牢之从山阴率军截击孙恩，晚了一步，孙恩大军已经通过，刘牢之命刘裕从海盐急速救援。刘裕兵不满千，日夜兼程赶到丹徒。
刘裕兵少，而且疲惫不堪，丹徒守军毫无斗志。孙恩军齐声呐喊，擂鼓助威，登上蒜山（镇江市西四公里金山），当地居民都挑着担子站在那里。
衣赐履说：原文为“居民皆荷担而立”，可能是指当地老百姓都跟那儿看热闹，基本上与朝廷离心离德。
刘裕率部发起攻击，孙恩军大败，兵卒从山崖摔落水中的很多，孙恩狼狈逃脱，回到船上。但是，孙恩仍然依仗人多，重整部队，进逼建康。
衣赐履说：唉！对刘老虎的记述，咱就睁一眼闭一眼吧，虽然历史真相难以还原，但一千疲兵大破十万之众，打死你我也不能信啊，呵呵。
后将军司马元显率军迎战，连战连败。会稽王司马道子每天都去蒋侯庙祈祷，其余万事不问。
衣赐履说：这块儿有意思了哈！
蒋侯庙在蒋山，蒋山在建康城东。东汉末年，秣陵（江苏省江宁县南秣陵乡）尉蒋子文对大家说，他死之后，会成为神。有一次，蒋子文追击贼寇，在钟山下战死。后来，孙权在钟山上为他立庙，并将钟山改名为蒋山。江东的官员百姓都来祈祷，往往应验（江东朝野祷之，率有灵应）。
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司马道子不干正事儿，其实，他正是在干，他认为的正事儿。
《晋书·苻坚载记》载，初，朝廷闻坚入寇，会稽王道子以威仪鼓吹求助于钟山之神，奉以相国之号；及坚之见草木状人，若有力焉。
看到了吧，淝水之战时，司马道子就曾经高规格到蒋山祈祷，向钟山之神求助，并赠予相国之号。成语草木皆兵，大家都知道。淝水之战前夕，前秦和东晋两军对峙，苻坚望见八公山（安徽省寿县东北）上的草木，感觉都是东晋的士兵，心中颇感恐惧。就是此处所说的“坚之见草木状人，若有力焉”。
换句话说，淝水之战，东晋大胜，谁的功劳最大？
我们当然认为是谢安、谢玄叔侄功劳最大。
但当时的晋朝廷未必这么认为，很可能功劳最大的是会稽王司马道子诶，苻坚百万雄师，被数万晋军打得摧枯拉朽，真的不太好相信诶，但如果是钟山之神显灵，因此一败涂地，是不是就好理解了？
淝水之战后，谢家迅速衰落，司马道子取得朝廷权柄，东晋门阀政治结束，这很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
实际上，即使司马王室都知道谢家功大，也完全可以用钟山之神的梗，理直气壮将谢家排挤出核心权力圈子。
孙恩大军越来越近，百姓惶惧。谯王司马尚之率精锐部队及时赶到，驻守在积弩堂。孙恩战船高大，逆风行驶，数日之后，才到达白石。孙恩本来以为官军各部分散，打算趁他们未作准备，发动突然袭击。然而听说司马尚之已经赶到建康，又听说刘牢之也在回军路上，已经到达新洲（江苏省南京市北长江中小岛），不敢继续前进，掉头从海路向北前往郁洲（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沉积小岛）。
衣赐履说：《晋书·司马道子传》载，道子无他谋略，唯日祷蒋侯庙为厌胜之术；既而孙恩遁于北海。
你看，司马道子的祈祷又灵验了，呵呵。
孙恩撤军，让人哭笑不得，撤得没道理嘛！
幸好桓玄给出了一种答案，他给司马道子写了一封信，说：
妖贼逼近京城却又退军，原因有三：一是风不顺，战船前行困难；二是天降大雨，无法火攻；三是粮食也耗尽了，并不是被官军打败的（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
这才对嘛！
七月，朝廷任命刘裕为下邳（侨郡，江苏省淮河以南）太守，命他前往郁洲讨伐孙恩。刘裕连战连胜，孙恩从此衰落，沿海岸南逃，刘裕尾随追击。
十一月，刘裕在沪渎、海盐，又击破孙恩军，俘虏斩杀数以万计，孙恩从浃口逃向大海。
公元402年，年初，东晋朝廷与荆州刺史桓玄正式决裂，双方开撕，桓玄率军进攻建康。
史称刘牢之一向憎恶司马元显，担心桓玄如果被消灭，司马元显就会更加嚣张，而自己功劳名声越来越大，恐怕不为司马元显所容；况且，自己这么有本事，兵强马壮，完全可以等桓玄除掉司马元显之后，再伺机收拾桓玄，因此，不肯讨伐桓玄。
桓玄派刘牢之的族舅何穆前来游说，当当当说了一大通。
三月一日，镇北将军刘牢之向桓玄投降。
衣赐履说：何穆先摆一通不赏之功没有活路的例子，什么文种啊，白起啊，韩信啊，然后再把“镇北不祥”的朝廷秘事往外一抛——司马元显任命你为镇北将军，就是希望你不*得*好*死！是不是很有杀伤力？呵呵。
当时，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劝老爹，不要上桓玄的贼船，刘牢之大怒，说：
吾岂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
我怎能不知道这些！我今天消灭桓玄，易如反掌，但是，扫平桓玄之后，你让我如何面对司马元显！
当有了“镇北不祥”的铺垫之后，刘牢之发出“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的质问，就更加顺畅了。
三月四日，桓玄入建康，接管了晋朝廷的所有权力。
三月五日，桓玄诛杀司马元显等人。
不久，刘牢之在桓玄的威逼下自杀。
衣赐履说：桓玄入京及其后有关情况，可参详拙文《》《》。
桓玄跟朝廷PK的同时，孙恩大概觉得有机可乘，进犯临海，临海太守辛景迎击，大破孙恩。孙恩走投无路，担心被官军生擒，于是投海自杀，孙恩的党羽和妓妾称孙恩投海为“水仙”，追随孙恩投海自杀的有数百人。
孙恩死后，其余众尚有数千人，推举孙恩的妹夫卢循为老大，继续孙恩的事业。
衣赐履说：陈寅恪先生在《孙恩、卢循之乱》一文中述及：
孙恩、卢循武力以水师为主，所率徒党必多习于舟楫之海畔居民。其以投水为登“仙堂”，自沉为成“水仙”，来源于五斗米道尸解之说。尸解有刀、兵、水、火之解。孙恩以投水为成水仙，是水解之说。
所谓尸解，就是修炼得道者遗其形骸，成仙而去。
我个人感觉，孙恩死时尚有数千余众，卢循既然做得老大，孙恩为何不可继续做老大？
孙恩打得东晋朝廷上下惊恐，怎么就能被一个叫辛什么景的太守，打得走投无路？话又说回来，这位辛太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竟然没有受到封赏的记录，实在让人费解。
《晋书·李暠传》上，有这么一句：
（李暠）与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归晋，遇害江南，玄盛（李暠字）闻而吊之。
辛景遇害江南？
总之呢，孙恩死得莫名其妙，没准儿真的入水成仙，至今在仙堂享受神仙生活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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