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七十年代初一个大年初一的凌晨,天下着鹅毛大雪,四外白茫茫的一片,饺子的香味钻进一家老小的鼻子里。孩子们早已醒来,穿好衣服,急不可耐,馋涎欲滴,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母亲煞有介事的端起两碗走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倒在地,焚香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而后,孩子们依次学着母亲的样子许愿磕头,父亲在院子里放了一挂小炮。如此这般一番,大家这才坐下来围在小桌子一圈,等待母亲端饺子上来
可就在这时,母亲却对父亲说,你端一碗先给麻来叔送过去吧,他带着孩子不会包,随后拿起一碗饺子小心地放在了布兜里。父亲默默无声地把布兜里的那碗饺子提起来,揣在怀里出门了。不大一会的功夫,父亲浑身是雪,就连眉毛也是白的,看着像白胡子老头一样的父亲,大家笑翻了天
父亲跺了跺了脚进了屋子。母亲问,怎么样?父亲说,从炕上还没有起来,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父亲出去的时候,大家不敢动筷子,等到父亲一回来,我紧忙把凳子给父亲放好,一家人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说起来麻来爷爷是我们刚出五伏的本家,年轻时候家里穷,错过了婚姻。后来,村子里一个中年男人病逝,老婆带着一女一儿两个孩子没有了生活的着落,这才在媒人的一番撮合下走在了一起。两年不到的光景,女人给麻来爷爷生下了一个儿子,唤作水堂。水堂不到六岁,女人拖着病弱的身子,坚持了大半年,后来瘫在床上不能起来,看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眼角边淌着混浊的泪水,带着依依不舍和万分担忧离开了这个世界
麻来爷爷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很恓惶。到了除夕,两个孩子的伯父把他们接到自己家里过大年,待上三天,也算是给麻来爷爷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家里剩下了麻来爷爷和水堂,他们没有新衣服穿,没有饺子吃,冰锅冷灶的啥年不年的。当时,我们家里也很困难,母亲抠抠搜搜一整年,只为新年再次来临的时候孩子们能够有新衣服穿,有饺子吃。即使这样在我十岁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所谓的新年衣服,几乎都是哥哥穿小了的衣服经过拆洗,重新染颜色给改的。直到有一年,我懂事了,抗议地十分厉害,母亲承诺下个新年绝对给我做身新衣服,这才善罢甘休,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倍感后悔,觉得不应该那样强逼着母亲才是
过年的饺子连续送了两年,后来那两个孩子中的大孩子因果不念书了,参加了生产队劳动,有了工分,麻来爷爷家中的生活才有了转机。因果是个姑娘,女工虽不十分好,缝缝补补却也对对付付,马虎了事,一家四人这才看着像点样子
麻来爷爷走的很早,姐姐哥哥本来就不亲,未成年的水堂后更为可怜,不仅失学了,哥哥也把他赶出了家门,好在他还有个很穷的叔叔能够帮衬着一点,那个年代又是大集体,大家相互照应,算是没有被饿死
后来,我上高中又参军入伍,与水堂几乎断绝了往来,只有每逢探亲休假的时候,偶尔遇着水堂。他总是老生常谈,说起当年那碗饺子。他说,他人生记忆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我父亲新年敲门给他们父子送的那碗饺子
岁月如歌,沧海桑田。五十多年过去,仿佛弹指一挥间。现在生活条件天翻地覆,与当年相比,天天都在过年。“谁过年不吃顿饺子”这句话,在那个生活条件极为贫乏的年代还真不见得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