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18日，一起入室杀人抢劫案震惊了沈阳城。

在沈阳著名的商业区——车水马龙的中央大街中段路南，有一家近百年老店——亨得利钟表眼镜店。商店是一座三层钟形建筑。在二楼，临时住着本店职工老庞的一家。

这天5点半左右，老庞和他18岁的儿子小亮就起来了。小亮下楼来到后院，经过一楼营业大厅往外倒垃圾，发现从后院进入大厅的门没闩，以为年逾六旬的老更夫罗民醒了。可是他走进大厅，却发现罗民还在东南角蒙着棉被大睡。“罗爷爷……”小亮喊了两声，罗民纹丝不动。小亮走近一看，大惊失色，那棉被上满是斑斑血迹——罗民已经被杀死了！

由于亨得利所处的地理位置及其商业声誉，“10·18”杀人抢劫案引起全市人民群众的强烈关注，省、市、区三级公安机关的领导亲临现场，指挥勘查。很快，由刑警大队和沈河区公安分局联合组成了专案组，设在与表店相邻的中街公安派出所。表店停业，由公安机关进行全封闭式勘查。

徐功伟等法医参加了现场勘查。

更夫罗民头北脚南，面西侧卧，被杀害于临时用椅子搭起的“床”上。尸体盖着被子，脸上蒙着一块旧布。拿开旧布，死者后脑及左耳上部等多处呈现开放性挫裂伤，周围有喷溅状血点。头部的血迹由左颞部流向右侧，手、脚无血迹，周围也无搏斗痕迹，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犯罪分子用沉重的钝器杀害的。

化验被害人血型为O型。

勘查发现，表店设在营业大厅后部西侧的表库三道门都被撬开，里面放的一个手提小金柜被撬开，昨天表店员工们到7416厂卖畅销手表及店内当天的部分销货款6882元被劫，但库中价值昂贵的1000多只手表都完好无损，一只也不少。

在表库一二道门之间的地面上，发现一段波浪纹鞋印。在表库及附近，犯罪分子遗留一把斧子、一把钳子、一把扁铲、一把拔捋、一件棕色工作服上衣、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等作案工具；还有取自表库对面的修理部工作台上的一支蜡烛……

“烛光斧影，千古之谜”。“10·18”抢劫杀人案现场上的遗留物可谓不少，每一件都是一个谜。

谜很快就被破解了一部分。原来，表店的后院是一个不大的天井，院南是木工房、锅炉房。在中心现场发现的那些犯罪分子作案用的斧子、钳子、拔捋、扁铲、工作服、裤子等等，都是盗自木工房，是小木匠刘俭的东西；就连蒙在被害人脸上的那块旧布，也是从刘俭的一条衬衣袖子上割下来的。

在天井的一个圆形污水井盖的缝隙间，发现一把木柄螺丝刀，刀柄弯曲，有压痕。

勘查与木工房毗邻的锅炉房，在长椅下面有一只黑色胶底布鞋，鞋上有血迹，鞋底的波浪形花纹与在表库发现之可疑鞋印相同。在房内配电盘的木箱里，有一把红色胶柄的克丝钳子。经检验，钳子刃部有微量金属碎屑。

法医化验在表库遗留的斧子、钳子、工作服上衣及锅炉房放的那双布鞋上的血迹，都是O型,与被害人血型一致。

徐功伟等法医剖验被害人尸体，发现胃内没有什么食物。测算尸体温度，判定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2时40分左右。

痕迹员在勘查中发现，在通往表店西邻的皮鞋四厂门市部的棚房油毡纸上有被人蹬踏的痕迹。结合木工房被盗用工具等情况分析，犯罪分子是拨开皮鞋四厂门市部后西门门闩，从棚房翻越到表店后院，盗取了木工房的工具后，拨开进入营业大厅的后门作案的。

案发后，小木匠刘俭精神很紧张，吓哭了，因为犯罪分子作案使用的凶器、衣服和其他工具都是他的。不过，专案组认为，一个凶残狡诈的犯罪分子是不可能利用众人皆知的本人的工具作案的，何况杀人后把凶器等都留在了现场，所以较早地排除了刘俭的嫌疑，使他放下了思想包袱。

刘俭解嫌后，主动向专案人员反映情况。他说，早在案发的前天，即16日早上，他一上班，就发现木工房门上的锁头被人撬了。当时他认为是表店内部的人急用木工工具撬的，叫骂了几声就将这事放过去了，没想到……

专案人员认真分析这一线索，结合犯罪分子对表店内部情况及周围环境很熟悉的表现，分析表店内部人员作案或内外勾结作案的可能性很大。特别是，表库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外人来到表库前只是看到几面大镜子，绝不会想到镜子后面是表库，更不会知道表库里面放着没来得及存进银行的数千元销货款。据此，专案组把侦查的重点放在表店内部。但也有人认为，表店地处商业繁华地区，每天顾客盈门，人来人往，也不排除流窜人员作案的可能性。

专案组对表店职工，包括临时工以及过去曾在表店工作后来调走的人员进行全面摸底调查，还调查了与表店职工有来往的130多人。专案组还与附近两个派出所配合，在表店周围居民地区的居民和单位中开展调查，并向外省市发出了协查通报。

但是，排查出的嫌疑人都否掉了。

本着侦查重点放在表店内部的思路，一个重点嫌疑人——表店眼镜组验光员刘辉进入专案组的视线。

刘辉，45岁，中等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是表店老职工。他能言善辩，性格有些倔犟。因为家庭不和睦，和妻子闹离婚，搬到表店二楼住过几个月。后到魁星楼垃圾站站房借住，但他的一些衣物、杂品还存放在表店锅炉房内。

刘辉的疑点主要是：此人与外界交往较广，花销很大，经济上时常拮据；对表店内部周围环境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在锅炉房长椅下发现的那双沾有被害人血迹的波浪形胶底布鞋是他的；还有，随着侦查的深入，与刘辉同在眼镜组做验光工作的青年验光员赵宝宇证实，在锅炉房配电盘木箱里发现的那把克丝钳子是验光室的，刘辉经常使用。既然锅炉房是刘辉存放东西的地方，说明这把克丝钳子他最近使用过。

技术人员对克丝钳子刃部作微量金属检测，认定这把克丝钳子被犯罪分子用于作案，曾先后两次撬开小木匠刘俭的木工房。案发后，刘俭在木工房的隐蔽角落发现了两次被撬掉的锁头，交给了专案组。

专案组对刘辉实施了较长时间的监控侦查，但不仅没有发现线索，反倒引起了刘辉的强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提出拘审刘辉。

刘辉到底是不是案犯呢？在关键时刻，法医作出了回答。

徐功伟等法医认为，现场遗留下的那件有喷溅血迹的工作服上衣，是犯罪分子行凶杀人时穿的，是重要的物证。认真研究这件血衣与嫌疑人的关系，在侦查工作中具有重要价值。

法医们仔细琢磨那件血衣上的血迹分布情况，发现衣服前襟上没有喷溅血点，据此判定，犯罪分子穿上这件衣服作案时，是扣了纽扣的，这样可以在他行凶杀人时防止被害人的血液喷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法医找来一个身材胖瘦与刘辉相似的侦查员作模拟实验，发现他穿上那件血衣后，衣服显得紧瘦，无法扣上纽扣。从这一点，可以否定刘辉作案。

技术判定，犯罪分子身高在一米七以上，能够从表店后门拿下代替玻璃的纤维板后，伸手拨开门闩。但是，刘辉身高不足一米七，他伸手够不到门闩。

还有，也就是和排除小木匠刘俭的嫌疑相同的一点——一个在作案中没留下一枚指纹和(完整)足迹的狡猾的罪犯，连木工房撬掉的两个锁头尚且藏了又藏，却惟独把作案时溅上血迹的一双布鞋留在显眼的地方，这是可能的吗？

专案组经过长时间监控和调查，发现刘辉在犯罪分子第一次撬开木工房的10月16日夜间没有作案时间，居无定所的他也没有藏匿赃款的地点。

根据法医等技术人员的意见，专案组排除了对他的怀疑。

虽然排除了刘辉，但专案组并没有把视线从表店的眼镜组验光室移开，因为那把曾两次参与作案的克丝钳子是验光室的。

法医等技术人员对那把在后院污水井盖的缝隙间发现的木柄螺丝刀很感兴趣。这把螺丝刀卡在污水井盖下，不会是偶然的。犯罪分子好像要把它扔到污水井里，因为天黑心慌，没扔下去，反倒卡在那里了。

既然犯罪分子把杀人作案所使用的一切工具都留在了现场，为什么惟独要将这把螺丝刀扔下污水井，不愿意被别人发现呢？

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是，别的那些作案工具都是他“借”用现场的，唯有这把螺丝刀是他带来的(拨门、撬锁用)，作案后又不愿带走(怕在路上遇到治安巡逻人员）。

将这把螺丝刀请电工、建筑、杂修等行业有经验的人观察、鉴别，普遍反映，一般企业中干零活儿的修理工人使用的可能性较大。

仔细检查，在螺丝刀的铁杆上附着一块米粒大小、呈苹果绿色的油漆状的东西，那是什么？

经沈阳医学院、中国医科大学、沈阳林土研究所等单位作红外线等检验，确认那块不明物质是海藻酸钠。

海藻酸钠，又名褐藻胶，是从海洋藻类中提取碘的生产过程中得到的一种副产品，一般应用于纺织行业，代替淀粉浆纱；还应用于食品行业，例如作糖果、冰果的添加剂。

专案组派人到生产海藻酸钠的大连、温州等6个城市进行调查，根据该产品的供应关系，查知沈阳有30多个单位使用海藻酸钠。市局领导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搞清表店职工及其家属中哪些人有条件接触这种海藻酸钠，会对侦查工作有帮助。

经过对表店181名职工的调查，发现在有亲属接触到海藻酸钠的3名职工中，有在验光室工作的赵宝宇。他的父亲、弟弟都在沈阳市绒织厂工作，该厂使用海藻酸钠。

赵宝宇，现年26岁。案发后，这个赵宝宇曾被作为侦破案件的依靠对象。早在他作为“知青”下乡插队时，就担任知青点的点长，不久就入了团，进店后虚心好学，待人和气，被选为表店的先进工作者。这样一个人人都夸奖的好青年，会干出盗窃杀人的罪恶勾当吗？

不止海藻酸钠，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专案组发现这个赵宝宇还有其他诸多疑点。

10月17日店内几名职工到7416厂卖表，他也去了，他知道表库内的手提金柜里装着销售款等情况；

他有接触那把克丝钳子的条件；

他正同店内女保管员小薄热恋，准备结婚，并有欠债，急于用钱；

他对店内情况熟悉，与小木匠关系较好，经常出入木工房；

案发后他表现“积极”，经常主动反映情况，特别是关于刘辉的情况讲得最多；

他身高1.72米，穿25厘米的鞋，其身材情况符合技术人员对犯罪分子的“画像”……

专案组在走了一段怀疑刘辉的弯路之后，总结经验教训，重新调整思路，以赵宝宇为重点，采取多种手段展开侦查。侦查中，发现赵宝宇出手阔绰，花钱大方，大吃大喝，仅一个月下饭馆、吃冷饮等就花掉200多元钱。他还买了手表、自行车、录音机等高档商品，与其家庭经济及本人工资收入情况颇不相称。

专案组巧施计谋，通过表店领导派遣赵宝宇同其他两名青年职工去北京提取研磨机，发现他在京期间购买高档商品欲望强烈，但花钱怕被别人看见，而且花出的钱多是面值10元的大钞。

一连两个月，表店发给全店职工的工资都是号码衔接的新钞票。可是赵宝宇却连续两个月也没花掉一张。

专案组得到一张赵宝宇花出去的10元钞票，经过技术检验，发现钞票上有轻微的褐绿色霉点，好像在什么阴暗的地方存放，或在潮湿的泥土中埋藏过似的……

专案组人员认为，赵宝宇就是“10·18”盗窃杀人案的犯罪分子。

警方的判断没有错，赵宝宇进了亨得利钟表眼镜店工作以后，每天置身于五光十色的高档商品和花花绿绿的钞票之中，对家境普通的他刺激很大，渐渐地他开始追求吃喝玩乐，甚至不惜借钱挥霍。他和小薄订婚后，看到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同学结婚时那些铺张的场面，那新房里豪华的装饰和贵重的家具，心中十分羡慕，梦想着自己能发一笔横财，不仅偿还掉700多元欠债，还能把自己的婚礼办得比别人更阔气。

日思夜想，渐渐地，他盯上了表店那个装着销货款的手提小金柜……国庆节期间，他利用在店里值班的机会，将早已熟记在心的商店四周环境、门窗情况和作案时要经过的“路线”暗暗观察了一遍，木工房、锅炉房的情况也早已了如指掌。

10月16日夜，他用从家里带来的螺丝刀拨开了皮鞋四厂门市部后院西门门闩，越过隔墙进入表店后院天井，用锅炉房的那把克丝钳子和螺丝刀撬开了木工房……可是，更夫罗民说梦话的声音使他却步了，没有下手。

第二天，表店派他和另外三名女店员去7416厂卖手表，营业收入5000多元。回店后，因为银行下班了，财务人员将这5000元连同店内营业款共7200多元现金全部放进表库内那个手提金柜。赵宝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狂喜：天赐良机，今夜就动手！次日凌晨3时许，他戴着手套，兜揣那把螺丝刀，再次闪进皮鞋四厂门市部西侧的小胡同里……

为防止更夫罗民又说梦话坏了他的事，他竟然一斧头把睡梦中的老更夫杀了……

根据已掌握的情况，1980年7月10日午夜，专案组出动驯犬员携带警犬，以一张赵宝宇花掉的钞票为嗅源，上到表店二楼，直奔赵宝宇使用的那张桌子的一个抽屉，获取了一摞用一张〈人民日报〉包着的长着绿毛、带土霉味的钞票，共2293元，相当于被劫现金的三分之一。

拿到了证据，赵宝宇是亨得利钟表眼镜店“10·18”盗窃杀人案的犯罪分子已经确认无疑，市公安局领导下令：立即抓捕赵宝宇！

赵宝宇家住沈河区大西路一段，一条小街东侧的5号院平房，专案组的侦查员们早已监控起来。

1980年7月11日零点30分，夜已深了，可是赵宝宇的住室里还有烟火一闪一闪地在晃动——他在吸烟。

如果此时正面抓捕，就存在犯罪嫌疑人行凶拒捕或畏罪自杀的可能性；立即抓获赵宝宇，又是上级既定的指示。时间紧迫，不能拖延，怎么办？

指挥抓捕行动的沈河区公安分局梁副局长想了想，计上心来，回到分局开来一辆摩托车，在门口大声喊道：“电报！老赵家的电报！”

赵宝宇的确没睡，他掐灭烟头，翻身下床，大声问：“哪来的电报？”

“台安！”

赵宝宇有两个姐姐，大姐住在台安县。他没有迟疑，开门走了出去。当他刚刚走近大门时，从两旁“嗖”地闪出两条大汉，将他牢牢地揪住……

“赵宝宇，你被捕了！”这声音像一声惊雷，在赵宝宇头上炸开了。

经过8个月又23天艰苦而曲折的侦查，轰动沈城的亨得利钟表眼镜店盗窃杀人案终于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