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几位?"前台小姐微笑着询问。
"一位,普通足疗就好。"
"好的,请跟我来。"
他被带到一个半开放的小隔间,淡雅的米色帘子半垂着。刚坐下不久,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接近。
"晚上好,我是18号技师,很高兴为您服务。"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
林嘉宇抬头,瞬间如遭雷击。站在面前的女人穿着统一的淡蓝色制服,盘起的黑发中已经夹杂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银白。她的眼角有了细纹,嘴唇也不再像记忆中那样饱满红润。但那双眼——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雨晴?"他的声音几乎哽住。
女人的手猛地一颤,端着的木盆差点打翻。她慌乱地抬头,目光在林嘉宇脸上停留了几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嘉...嘉宇?"
空气凝固了。十年了,整整十年。林嘉宇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象过与苏雨晴重逢的场景,也许是某个街角的擦肩而过,也许是同学聚会上的尴尬寒暄。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苏雨晴最先回过神来,她迅速低下头,将木盆放在地上:"请您...把脚放进来,先泡一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林嘉宇机械地照做,温热的水漫过脚踝,却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寒意。他注视着蹲在地上的苏雨晴,注意到她曾经用来画油画的手指关节变得粗大,指甲修剪得很短,有几处细小的伤痕。那双手,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赞美过"像艺术品一样美"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苏雨晴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工作啊,很明显不是吗?"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没想到林总也会来这种地方。"
"别这么叫我。"林嘉宇皱眉,"我只是...今天谈完项目有点累。"
"嗯,理解。"苏雨晴点点头,开始为他按摩足部。她的手法很专业,力道适中,但林嘉宇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嘉宇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大学校园里的苏雨晴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背着画板穿梭于各个教室。她是美术系的才女,他是金融系的学霸。他们在图书馆相识,因为一本《月亮与六便士》聊到闭馆。
"你还画画吗?"他突然问道。
苏雨晴的手停顿了一下:"早就不画了。"
"为什么?你那么有天赋,教授都说你将来一定能..."
"生活不是靠天赋就能继续的,嘉宇。"她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吃饭、房租、医药费...这些不会因为你会画画就自动解决。"
林嘉宇胸口一阵刺痛。他记得毕业前夕,苏雨晴突然提出分手,说爱上了别人。他亲眼看见她上了一辆豪车。那天晚上,他在酒吧买醉到凌晨,第二天就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他以为她选择了更轻松的人生道路。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轻声问。
苏雨晴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还行吧。你呢?看起来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开了家小公司。"他含糊地回答,目光无法从她憔悴的面容上移开,"雨晴,当年到底..."
"先生,力道还可以吗?"她突然提高音量,明显是在阻止他继续追问,"需要加强一些吗?"
林嘉宇明白她的意思,苦笑着点头:"就这样挺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技师与顾客的客套对话。苏雨晴介绍着足部穴位,林嘉宇偶尔应和几句。但每次目光相接,都有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在空气中碰撞。
服务结束时,林嘉宇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你怎么回家?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骑电动车。"
"这个点不安全。"他坚持道,"就当...老同学送你一程。"
苏雨晴犹豫了很久,最终轻轻点头:"那...麻烦你了。"
走出足浴店,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林嘉宇看着苏雨晴从员工通道推出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心里一阵酸楚。
"放我后备箱吧。"他说,接过那辆锈迹斑斑的车。
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两人更加不自在。林嘉宇打开导航:"地址是?"
苏雨晴报出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小区名,位于城市最老旧的城区。导航显示需要四十分钟车程。
"你每天上下班要这么久?"
"习惯了。"她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店里包两餐,省了不少事。"
沉默再次降临。在一个红灯前,林嘉宇终于忍不住:"当年为什么骗我?"
苏雨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什么?"
"那辆保时捷,那个所谓的'新男友'。"他握紧方向盘,"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表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你...怎么知道的?"
"两年前同学聚会,李薇告诉我的。"林嘉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她说你父亲欠了高利贷,家里房子都被抵押了。你是不想拖累我,才演了那出戏。"
苏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微光:"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盘,"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你背叛了我,我恨了你整整五年!"
"对不起..."她捂住脸,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那时候你拿到了MIT的全奖...我不能让你放弃...我爸欠了三百多万...那些人说不还钱就..."
林嘉宇把车靠边停下,转身紧紧抱住了她。苏雨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傻瓜..."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不,你不明白。"苏雨晴推开他,擦干眼泪,"那些人来学校找过我,威胁说如果我不还钱,就去找你麻烦。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能冒险。"
林嘉宇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分手前两周苏雨晴总是神色慌张,为什么她坚持不让他送她回家。他原以为那是变心的征兆,却不知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她苦笑一声,"我爸脑溢血去世了,债主看实在榨不出钱,就勉强接受了分期还款。我打了三份工,白天教小孩画画,晚上在餐厅洗碗,周末去商场发传单...直到三年前才还清最后一笔。"
林嘉宇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这个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女孩,是如何扛起这样的重担的。
"那现在...?"
"现在好多了。"苏雨晴勉强笑了笑,"至少不用躲债了。妈妈去年做了心脏手术,我在这家店工资还不错,还能负担她的药费。"
林嘉宇重新发动车子:"带我去看看阿姨吧,好久没见她了。"
苏雨晴惊讶地看着他:"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没关系。"他坚定地说,"既然找到了你,我就不会再放手了。"
车驶入昏暗的老旧小区,路灯坏了好几盏。林嘉宇看着这个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女子,突然明白,真正的爱情或许就像这夜色中的微光,即使被遮蔽十年,也从未真正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