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这道题我不会做。"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让老师看看是哪道题?"声音轻柔得像三月的春风。在陆丰镇中心小学,文雅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再调皮的学生在她面前都会变得乖巧。
放学铃声响起,文雅琴收拾好教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四十五岁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角爬满了细纹,那是岁月和辛劳共同刻下的痕迹。
"文老师,明天见!"学生们一个个向她道别。
"路上小心。"她微笑着挥手,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教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文雅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褪色的布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钞票——这个月的代课工资,勉强够她和儿子林小海的生活费。大女儿林小雨在城里打工,偶尔会寄些钱回来,但她总是原封不动地存起来,说是留给小海将来上大学用。
"文老师,还不走啊?"校长经过办公室,探头问道。
"这就走。"她慌忙将钱包塞回包里,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回家的路上,文雅琴在菜市场买了半斤猪肉和一把青菜。小海今年读初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得跟上。她自己的午饭常常就是一碗白粥配咸菜,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了孩子身上。
"文姐,又来买菜啊?"卖菜的王婶热情地招呼她,"今天的青菜新鲜着呢,刚从地里摘的。"
文雅琴笑着点头,接过菜时,王婶突然压低声音:"那个吴志强又来找你了,刚才在我这儿打听你什么时候下班。"
文雅琴的手指一颤,青菜差点掉在地上。"他...他说什么了?"
"就说想见你呗。"王婶撇撇嘴,"文姐,不是我多嘴,那男人看着就不像好人,你可得小心点。"
"谢谢关心。"文雅琴勉强笑了笑,付完钱匆匆离开。
吴志强是镇上五金店的老板,比她大十岁,去年妻子病逝后一直单身。三个月前在学校的家长会上认识了她,之后便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生活中。起初只是送些小礼物,后来开始在校门口等她下班。文雅琴委婉拒绝过几次,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
转过街角,文雅琴松了口气——今天吴志强没出现。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却在巷子口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雅琴,下班了?"吴志强叼着烟,眯眼看着她。
文雅琴下意识后退半步:"吴...吴老板,有事吗?"
"叫得这么生分干嘛?"吴志强扔掉烟头,用皮鞋碾灭,"我买了电影票,晚上一起去看?"
"不了,小海还在家等我做饭..."
"那小子都十五岁了,饿不死。"吴志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吧,我摩托车就停在前面。"
文雅琴挣扎了一下,但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箍着她。"吴老板,请你放手..."
"装什么清高?"吴志强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一个寡妇带着拖油瓶,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路过的几个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人上前干涉。文雅琴感到一阵羞耻和恐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老师,您在这儿啊!校长找您半天了!"
是体育老师张强,他大步走来,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拉扯:"校长说有急事,让您马上去学校一趟。"
吴志强悻悻地松开手:"今天算你走运。"他压低声音在文雅琴耳边说,"但你逃不掉的。"
看着吴志强离去的背影,文雅琴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张强扶住她:"文老师,您没事吧?要不要报警?"
"不...不用了,谢谢您。"文雅琴勉强站直身体,"能麻烦您送我回家吗?就在前面不远。"
那天晚上,文雅琴辗转难眠。小海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丈夫的遗像前,点燃三炷香。
"老林,我该怎么办?"她低声呢喃,泪水无声滑落。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空,像是无声的见证者。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十年过去。
文雅琴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五十五岁的她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苍老。身后床上,吴志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烟草混合的臭味。
她轻轻抚摸左臂上的一块淤青,那是昨晚吴志强喝醉后留下的"纪念"。十一年了,她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挨打。最初那个看似温柔体贴的男人,在同居半年后就露出了真面目——暴躁、控制欲强、酗酒成性。
"妈,您又受伤了?"女儿林小雨的视频电话突然打来,文雅琴慌忙拉下袖子遮挡。
"没什么,昨天不小心撞到门了。"她强颜欢笑,"你什么时候回家?"
"下个月十六号,公司给我放了长假。"小雨在屏幕那头兴奋地说,"这次我能在家住半个月呢!"
文雅琴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让小海去车站接你。"
挂断电话,文雅琴的心情好了许多。小雨在深圳做会计,工作稳定收入不错;小儿子小海大学毕业后在县里中学教书;就连大儿子林大山也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孩子们都出息了,她终于可以为自己考虑一次。
"死老太婆,大早上吵什么吵!"吴志强被电话声吵醒,抓起枕头就砸向文雅琴。
"对不起,是女儿打来的..."文雅琴瑟缩了一下。
"又是那个赔钱货!"吴志强骂骂咧咧地起床,"做饭去,老子饿了!"
文雅琴默默走向厨房。十一年前,她以为找到了晚年的依靠,却不知是跳进了火坑。吴志强不仅脾气暴躁,还游手好闲,五金店早就倒闭了,全靠她的退休金和代课收入维持生活。
"文姐,又去上课啊?"对门的李阿姨在楼梯间遇见她,目光扫过她遮遮掩掩的手臂,了然地叹了口气。
文雅琴勉强笑了笑:"是啊,今天三年级有我的课。"
"那个畜生昨晚又打你了?"李阿姨压低声音,"要不要报警?"
"不用了,他喝醉了..."文雅琴摇摇头,匆匆下楼。
学校里,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是她唯一的慰藉。站在讲台上,文雅琴仿佛忘记了所有痛苦,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中。
"文老师,您讲得真好!"下课后,一个小女孩递给她一张手工制作的贺卡,"我妈妈说您是最棒的老师!"
文雅琴眼眶发热,轻轻拥抱了小女孩:"谢谢你,老师很开心。"
放学回家的路上,文雅琴做出了决定——她要离开吴志强。小雨回家是个完美的时机,她可以搬去和大山一起住。这些年她偷偷存了些钱,足够开始新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中疯长。晚上趁吴志强出去喝酒,她开始悄悄收拾行李,把最重要的东西装进一个行李箱,藏在了床底下。
八月十五日,小雨打来电话确认明天的车次。文雅琴高兴地说会准备她最爱吃的红烧鱼,声音中充满久违的活力。
"妈,您今天听起来特别开心。"小雨在电话那头说。
"是啊,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你了。"文雅琴笑着说,没提自己准备逃离的计划。
挂断电话,吴志强突然推门而入,满身酒气。"跟谁打电话这么高兴?"他眯起眼睛,危险地靠近。
"是小雨,她明天回家..."文雅琴后退几步。
"那个赔钱货回来干什么?"吴志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是不是你叫她回来对付我?"
"不是的,她只是休假..."文雅琴疼得眼泪直流。
吴志强甩手就是一巴掌:"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床上,"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
那一夜,文雅琴蜷缩在墙角,泪水浸湿了衣襟。但心中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明天,等小雨回来,她就永远离开这个恶魔。
第二天一早,吴志强反常地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客厅抽烟,眼神阴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我去买菜,小雨中午就到了。"文雅琴紧张地说。
"急什么?"吴志强吐出一口烟圈,"我有话跟你说。"
文雅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话?"
"我知道你想走。"吴志强冷笑一声,"十一年了,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就甩掉我?"
文雅琴脸色煞白:"你...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吴志强猛地站起来,一把掀开床单,露出下面的行李箱,"这是什么?"
文雅琴浑身发抖:"我...我只是..."
"闭嘴!"吴志强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想走可以,但得先满足我最后一次。"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像我们第一次那样,去山上。"
文雅琴惊恐地摇头,但吴志强已经拖着她往外走:"你敢反抗,我就去学校找你那些宝贝学生!"
恐惧战胜了理智,文雅琴颤抖着点头。只要能摆脱他,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吴志强骑上那辆破旧的摩托车,文雅琴战战兢兢地坐在后座。车子驶向镇外的荒山,那是他们十一年前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到了。"吴志强停在一片树林前,粗暴地将她拽下车。
文雅琴踉跄几步才站稳:"吴志强,我们好聚好散..."
"闭嘴!"吴志强从摩托车后箱拿出一把斧头,"脱衣服。"
文雅琴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最后一次。"吴志强狞笑着逼近,"不然我就去找你女儿,听说她长得挺漂亮..."
这句话击溃了文雅琴最后的防线。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受。颤抖的手指解开衣扣,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她脱下外衣的瞬间,吴志强突然举起斧头:"贱人!想离开我?下辈子吧!"
斧头落下时,文雅琴的脑海中闪过孩子们的笑脸。第一斧砍在肩膀上,剧痛让她发出凄厉的惨叫。第二斧、第三斧...整整十七斧,直到她面目全非地倒在血泊中。
吴志强喘着粗气,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尸体,突然笑了:"这下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他冷静地处理现场,将尸体拖到早已挖好的土坑里掩埋,又用树枝和落叶掩盖血迹。做完这一切,他骑上摩托车,像没事人一样返回镇上。
傍晚时分,林小雨在车站左等右等不见母亲的身影,电话也打不通。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她打车直接去了吴志强家。
"吴叔,我妈在吗?"小雨焦急地问。
吴志强一脸茫然:"没看见啊,她不是说去接你吗?"
"可她没来车站,电话也打不通..."
"别着急,可能临时有事。"吴志强拍拍她的肩,"我帮你一起找。"
当晚,在寻遍所有可能的地方后,小雨和大山报了警。吴志强表现得比谁都着急,甚至组织了几批人分头寻找。
"文老师平时就经常晚归,"他对警察说,"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回,可能去哪散心了吧。"
警方起初按失踪案处理,直到三天后,一个采药人在山上发现了被野兽刨出的尸体残骸。
DNA比对结果出来的那天,小雨在警局崩溃大哭。而吴志强,这个参与搜寻、表现镇定的凶手,终于露出了马脚——法医在他摩托车轮胎缝隙中发现了与案发现场一致的泥土和血迹。
面对铁证,吴志强依然试图狡辩:"是她先激怒我的!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
"十七斧,这叫教训?"办案警官愤怒地拍桌,"那是活活砍死!"
案件审理期间,更多骇人听闻的细节浮出水面。邻居们作证吴志强长期家暴,几个月前还曾当众追打文雅琴,扬言要"打死她"。他的前妻也是因为不堪虐待而离婚,之后抑郁成疾早早离世。
文雅琴的葬礼上,全校师生和无数受过她恩惠的家长前来送行。她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如今已为人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向这位温柔的老师告别。
"妈妈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小雨在追悼会上泣不成声,"她总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那个恶魔根本不配!"
林小海红着眼睛将一束白菊放在母亲灵前:"如果早点发现...如果早点带她离开..."
校长擦着眼泪说:"文老师最后那节课,还收到学生送的贺卡,说她是世界上最棒的老师。"
葬礼结束后,李阿姨拉住小雨的手:"你妈妈临走前一天特别开心,说你要回来了...她一定是要跟你商量离开的事。"
小雨痛哭失声。她终于明白,母亲生命中最后那通电话里不寻常的欢快语气从何而来——那是即将获得自由的喜悦,是终于能看到曙光的期待。
可惜,这缕曙光永远停留在了八月十六日的清晨,停留在那条通往自由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