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儿子不幸走上绝路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合格的父亲。

即便是现在，我也意识不到，在抚养他长大的过程中，我究竟哪里做错了，有什么重大的偏差，从而导致这悲惨的结果？

在孩子教育问题上，我秉持的是开明的态度，他不喜欢的，我不会强求。当然也会有要求。从中考的关键期开始，对游戏娱乐时间我做了硬性的规定，直到高考结束，不过他总有违反。

作为父亲，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宽厚有余而严厉不足。面对他性格里表现出的执拗，最后服软认输的只能是我。

高考志愿填报，也完全听他的，读了学费昂贵的中外合作院校，只为了满足他有机会出国留学的梦想。因此我受了妻不少埋怨，觉得我太纵了孩子。

谁想高考是顺顺利利地跨过了，却在留学的事情遇到了障碍。雅思几次未过，而最终，他竟选择弃世而逃，如何不令人遗憾又困惑。

如果说在他逾二十年的人生历程中我有什么缺失与后悔的事，那就是他十岁以前的五六年时间，因为在外地工作的关系，我这个父亲的角色暂时是缺位的。我不知道这会对他性格的形成造成多大的影响。

而尤为后悔的是，当儿子雅思未过，已露出轻生的端倪时，没能引起我足够的重视，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解有用。

当他后续补考通过，我庆幸警报解除，全然没了一点警觉。以至于当老师语音告知，孩子的补考成绩又意外被否，留学会耽搁一年，他还需要重考雅思时，粗心的我竟然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坐在一旁的他随即起身出门，说要找同学商量，我竟没即刻拦住他，就此铸成大错，从此父子天地永隔。

哥后来安慰我说，即便那一刻我留住了他，他心病未除，这件事迟早还会发生。

是的，我明白，一旦他有了那种念头，不是能轻易打消与清除的。

只是我真的不懂，他怎么会轻易走到这一步？我们做父母的，究竟哪里做错了，没能把他教育与培养好？

抑或是，我们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上天要这样惩罚我们？

我想不明白。也许这世上，太多的事，都没有理由，追问不到答案，也没有道理可讲，就是发生了，让你承受，让你背负，无可奈何。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必然要面对与经历的部分。

就像有些人一出生就与常人有别，身有残缺，或是中途突遭横祸，不幸加身，谁又能说的清是为什么，难道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抑或是上天不仁？

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个人所能主宰与决定了的，冥冥之中好像真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编剧与导演着这人间的故事，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它自发展与演绎。

是的，儿子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彻底宣告了我的无能与失败。如果说这是人生的必然，那我只有欣然接受这命运的加附，勇敢继续。

2.

看《白鹿原》，白鹿两家人的命运轨迹常让我既感慨又迷惑，白嘉轩那么刚强坚毅正直仁义的一个人，孝文孝武两个儿子却像是都不成器，老二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大初始算是读书人，却一会耽于床第之欢，一会精于世故之道。倒是白灵，一个女孩继承了父亲的精魂，活得果敢无畏又恣肆，是塬上的白鹿。

反观鹿子霖，那么虚伪贪婪狡诈卑鄙再加上淫荡的世俗小人，两个儿子却非同寻常，尤其是长子兆鹏，从小就表现出非凡的智慧与识见，要不然冷先生也不会把自己漂亮的女儿自小就许了他。后面的发展也没有让父母失望，兄弟俩都不落人后，学业有成，在社会上建功立业。

当然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因果福祸，谁又能说得清楚，断得明白。孝武无才，却一辈子陪伴在父母身边承袭家业；兆鹏有志，却让冷先生的女儿守了活寡，一生为信念奔波，让父母为其担惊受怕，并遭牢狱之灾。

只是若把两家两代人的命运对照来看，最后你不难觉得，这样的结果真有点反讽的味道，感叹命运的无常与难以捉摸，真是世事难料，不按常理出牌。

最近从电视剧里听到一句话说，孩子长大了选择走什么路，怎样生活，都是他自己的事，不是父母教的。我深以为意。

一个人是什么性情，在校期间对待学习这件事的态度，及至长大了从事什么职业，成为怎样一个人，当然与遗传基因有关，更与生长环境与教育脱不了干系，但更重要的，最关键的，都取决于他自己的思想与认识，自己的选择与取舍，与父母的为人处世并没有直接的必然的关联与因果。

这样一想，抑或说这样的事实，或许能让我稍稍释然些。儿子最终的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决定不了，也改变不了，影响不了。我做了我该做的事，至于后面的结果，我无法控制，只能面对与接受。这就是命运。自己的，还有别人的，各有各的定数。

我们做父母的，只是负责把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抚养他长大，给他提供应有的教育过程，至于他将来怎么生活，又会怎么告别，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个人的命数了。

而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在做自己，在生活里成就自己的人生，无关子女与父母。

当然孩子的光芒会反射到父母脸上。孩子，总像是父母的作品，总要将之示人。而作品的优劣自然会有现实的反馈，生活上也总有相关。

也就是说，子女的生活是我们人生里极为重要的一环，哪怕我们决定不了什么，但总是血脉相连。而他们的不幸，自然是我们最不幸的那部分。

只是除了是一名父亲，我的社会性身份还是老公、儿子，以及现实世界的一员。如果说在儿子那里宣告了我身份的破产，我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做合格称职的丈夫与儿子，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是的，人各有命。那些属于我的，自然会一一莅临与承兑，悲喜不论，成败不言，我决定我的生活——按自己的意愿与喜好把一生认真地走完。而你，已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2022.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