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霞,你跟我走吧,舅姥爷管得起你!”
声音掷地有声,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抬头看着站在雨中的男人,雨水顺着他的军绿色雨衣流下来,他脸上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冷峻,眉头紧锁,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屋里的人。
那是1992年盛夏,外婆走了,我的天也塌了。
母亲在我四岁那年病逝,父亲没多久就娶了后妈,带着她去了县城做生意,说是挣钱养家,却把我丢在乡下外婆家。
“等赚了钱就接你过来。”这是他离开时说的话。
可谁知道,他这一走就是几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外婆一边种地一边拉扯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她从来没抱怨过。
她常说:“文霞是个懂事的孩子,咱吃点苦怕啥呢?”
只是啊,苦没熬完,外婆却先走了。
那天,外婆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干活,回来后就说头晕得厉害。
小舅忙着在镇上菜市场上班,没回来,邻居们赶紧帮着把她送到镇卫生院。
可天不随人愿,没几个小时,外婆就走了。
几个舅舅接到消息后赶来,却谁都不愿意管我。
“这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爸不是还活着吗!”
“她爸早把人丢在咱妈这儿,几年都没音信,估计早就不管了。”
舅妈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嫌弃。
“她又不是咱亲生的,凭啥咱养?”
“就是,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呢。”
我站在屋角,低头抠着衣角,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没有人看我一眼。
没有人问过我想去哪。
外婆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几个舅舅商量了一下,连夜把人送到后山埋了。
埋人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村里人都躲着雨散了,只有我站在墓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外婆,你别走啊……”
可外婆再也不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别怕了”。
雨越下越大,忽然间,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雨幕里走了出来。
他撑着伞,肩膀却湿透了,像是一路狂奔而来。
他站在墓前,看着已经被埋好的土堆,脸色难看得吓人。
“老娘的丧事,连个消息都不通知,你们这几个当儿子的心里还有没有良心?”
男人大吼一声,声音盖过了雨声,吓得几个舅舅全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吭声。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埋人这么大的事,不通知娘家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说着,狠狠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震得灵堂里的灯都晃了晃。
舅妈们缩在一边不敢说话,几个舅舅也只会“嗯嗯”点头。
他骂完人,转头看向我,蹲下来。
“孩子,你是文霞吧?”
我点点头,怯生生地看着他,眼泪汪汪。
“别怕,以后跟舅姥爷走,没人敢欺负你。”
他的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我心里。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跟着他走出了灵堂。
舅姥爷把我带回了镇上他的家。
他家不大,但干净整洁,屋里摆放着几盆绿植,墙上挂着几张老旧的全家福。
舅姥姥是个温柔的人,看到我时愣了愣,随即就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这孩子瘦得跟个小麻杆似的。”
她拉着我进屋,让我坐下,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
“别怕啊,到了咱家就是一家人。”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掉下眼泪。
我小声问:“我能在这儿待多久?”
舅姥姥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舅姥爷。
他站在门口,点了一根烟,眉头紧皱。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我鼻子一酸。
我知道,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
可幸福来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
几个月后,父亲突然找到了舅姥爷家。
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得一脸虚假。
“文霞,跟爸爸回家吧。”
我愣住了,躲在舅姥姥身后不敢说话。
“你来干什么?”舅姥爷站在门口,脸色冷得像冰。
父亲挠了挠头,讪讪地说:“这不是……媳妇怀孕了,想着把文霞接回去,家里人多也热闹。”
“热闹?”舅姥爷冷笑了一声,“你几年不管孩子,现在想起她了?”
父亲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她是我女儿,我有权利……”
“你有权利?”舅姥爷声音一下子拔高,“那你这些年干嘛去了?”
父亲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文霞愿意跟你走吗?”舅姥爷看向我,声音柔了些。
我摇摇头,低头不敢看父亲。
“你听见了吗?”舅姥爷冷冷地看着他,“她不愿意,你就别来了。”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我的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
舅姥爷对我越来越好,他教我读书写字,陪我练习作文,甚至还亲手给我做了一张小书桌。
他常说:“文霞,咱不能丢了志气。”
那些年,我拼命学习,只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穿着军训服给他打电话报喜。
他在电话那头笑得爽朗:“咱家文霞出息了!”
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小学老师。
结婚时,我牵着丈夫的手站在他面前。
他已满头白发,眼角布满皱纹,却依旧目光坚定。
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文霞,记住,家人不是生来的,是用心守护出来的。”
他的话让我瞬间泪目。
这些年,他用实际行动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年雨中的承诺。
“文霞,跟我走吧,舅姥爷管得起你!”
这句话,撑起了我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