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柏油路仿佛要被融化，空气里弥漫着桃子的甜香。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桃子怎么卖”，抬头却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黝黑的皮肤，洗得发白的碎花衫，一下子把我拉回了1986年的夏天。她惊喜地喊出我的名字：“小钱？真是你啊！”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在街边卖桃子的人，竟然是我当年的老同学——王玉兰。那一年，我们都还是沪西纺织厂的工人，她还是个爱穿碎花裙、烫着时髦卷发的姑娘。
记忆中的沪西纺织厂，高大的梧桐树下总是飘着像雪一样的棉絮，知了在枝头没完没了地叫着。王玉兰的饭盒总是很丰盛，装着各色卤味和小菜，她还会分给我一个自家腌的咸鸭蛋。在那个年代，咸鸭蛋可是稀罕物。
“还记得厂里的露天电影吗？”我笑着问她。“怎么不记得，大家伙儿坐在马扎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王玉兰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夜晚。我们聊起《少林寺》《庐山恋》这些老电影，还有看完电影后，她总是拉着我去买一毛钱一根的冰棍，那滋味，现在想想都觉得甜。
“那时候工资虽然不高，可日子过得真有滋味。”王玉兰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是啊，那段简单的日子，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快乐。
“多亏了你介绍我认识明德。”我靠在她的摊位边，思绪飘回到和丈夫明德相识的那段时光。“要不是你，我哪能认识他啊。”
“他对你不好吗？”王玉兰关切地问我。
“没有，他对我很好。”我赶紧解释，“只是想起当初你介绍我们认识那会儿，真是够折腾的。”
王玉兰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车间的文艺骨干，人家都叫你小歌星。明德呢，整天修机器，一身油污，你爸妈那阵子可没少反对。”
我的父亲是中学教师，希望我找一个体面的人家。每次明德来家里，他都板着脸，连杯茶都懒得倒。可是明德为人真诚，技术又好，常常加班加点为工友修机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发烧，明德冒着大雨骑车送我去医院，浑身都湿透了也不肯离开。我爸看到他这样，态度才慢慢软化下来。
“后来我爸看明德这么实在，也就同意了。”我接过王玉兰递来的扇子，也问起了她的丈夫林建国：“你家林建国以前多精神一小伙啊，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林建国，王玉兰叹了口气：“1992年厂里开始裁员，他们厂比我们还早。那阵子可把我愁坏了。”
她放下手中的桃子，目光变得深远：“他整天闷在家里抽烟，一包接一包的。儿子正上初中，婆婆又查出糖尿病，日子过得真是揪心。”
“我晚上睡不着，就偷偷地哭。家里就指着他一个人的工资，现在连这根独苗都断了。”王玉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有天半夜，他忽然说要去学开车。学费得好几千块，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他说可以找亲戚借，实在不行就卖了我那对金耳环。那可是我爸妈给的嫁妆啊！”王玉兰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可他说得对，不能光等着，得自己找出路。”
“后来真的把耳环卖了，他去学了半年驾照，开始跑出租车。头一年真不容易，有时候一天只接到三四趟活。”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碰上下雨天生意好，他就在车上对付一口，回来的时候裤腿都是湿的。”
“你们这些年真是不容易。”我心疼地看着她。
“谁没有难处呢？”王玉兰摆摆手，“我那会儿也没闲着，先是去菜市场帮人看摊子，后来又去小区当保洁。”
“头一个月干保洁，手上都是水泡，晚上痛得睡不着觉。可一想到儿子还在上学，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虽然苦，可比躺在家里强。你还记得咱们厂的张大姐吗？下岗后跟老公开了个小超市，不也挺过来了吗？”
夕阳西下，街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马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停下来问桃子的价钱。王玉兰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仔细地挑了几个最大最红的桃子。
“这可是我跑了好几个批发市场才找到的好货，一大早三点多就去，就为了挑个好货。你尝尝，保证甜。”
我掏钱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收：“都是老姐妹了，见着你比挣钱高兴。”说着，又往袋子里加了两个桃子。
“你家明德现在还在修机器吗？”她一边收拾摊位一边问。
“他去年动了个胆结石手术，现在退休在家，天天带孙子。”我笑着说，“要不是今天遇见你，真想不到咱们这些老同事，兜兜转转，各自都找到了新活法。”
王玉兰点点头：“可不是嘛。我儿子现在在一家软件公司上班，说要给我们买新房子。我跟他说，不用那么着急。”
“我们现在这日子就挺好。房子是小了点，可邻里都处得热络，住了二十多年了，搬走还真舍不得。”
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王玉兰开始收摊，我帮她把桃子装箱。看着她粗糙的双手，想起她以前是多么爱美，每个星期都要去理发店做护理。
“你看我这双手，都粗得像棒槌了。”她看出我的心疼，笑着说，“不过啊，人只要不怕吃苦，天总会亮的。”
回家的路上，塑料袋里的桃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路边的梧桐树在暮色中婆娑摇曳，就像那些逝去的年轻时光。我们总以为好日子会一直红火下去，却未曾想到，打工的苦，下岗的痛，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到家后，我给王玉兰发了条信息：“桃子很甜，改天来家里坐坐，让明德给你炒几个他拿手的菜。”
她很快回复：“好啊，到时候我带瓶自己腌的梅子酒，咱们好好叙叙旧。对了，我儿子下个月要相亲，还想跟你取取经呢。”
看着手机屏幕，我笑了。这不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吗？就像这个夏天的桃子，酸甜苦辣都是滋味，都是生活的馈赠。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困难，但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努力奋斗，就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创造美好的未来。那么，您觉得，在面对人生的困境时，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